“哦,是吗?”少年的嗓音喑哑低沉,正处于男子必经的变声阶段。他惬意地仰躺,抹去嘴上的胭脂,似乎不着急起来,湿淋淋的黑发在草地上闪着光,“那我该怎么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举手之劳而已。” “举手?只怕还动脚了吧。”少年戳破了他的谎言,不怒反笑,抬手捂着被踹到的腰侧。 叶星辞脸上闪过一瞬慌张,冷静地辩驳:“对呀,不动脚怎么游泳呢?” “哈哈,小丫头,你叫什么?” “天呐,这可了不得,老奴该死,老奴该死——”一个老太监沿着湖畔的步道颤巍巍跑来,从服色看是昌国人。 “呀,来人了,快跑!”公主挥挥手,率领一干宫女太监跑远,回头叫道:“小五,快走!” “公子今后小心点,别再梦游了,后会有期!”叶星辞提起湿透的纱裙,去追公主。他感觉脚尖踢到了一个东西,原来是少年的书,封面写着“兵略”。 他生于将门,对兵法韬略向来感兴趣,捡起来随手往腰间一塞,转眼就跑没影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也无人问责,叶星辞很快就把此事忘了。几天后,他听子苓说,一个北昌的老太监来打听,园中有没有叫小五的宫女,大家都说不认识。 叶星辞暗自庆幸:看来,那个人是记恨上我了,还好我是个假宫女。 半月后,北昌使臣离开,叶星辞也松了口气。他倒不怕责罚,只怕给父亲丢人。 他和公主依旧时常嬉闹玩耍,公主十三岁时,有一天突然腹痛。之后,皇后就不准她和男孩厮混,叶星辞和她也就日渐生疏。直到最近,才重新熟稔。 “听说公主来了,百姓们夹道相迎,所以没有清路。有点吵闹,公主担待些。” 叶星辞的思绪,被车外男人的话勾回。他轻笑一声,自然而然道:“毕竟他们从出生起,就是大齐的子民。” 他支起窗,朝拥在路旁的百姓挥手致意,目光扫过一张张黝黑朴实的笑脸。一阵烤羊腿的气息随风飘来,肉香浓郁而不膻。他忍不住在挥手的同时,把香气使劲往鼻子里扇。 天,这也太香了!晚上能来条烤羊腿就好了,要用刀割着吃才有趣味,再温一壶酒。只可惜,公主茹素。 很快,街旁的卤肉店又飘出卤鹅的香气。叶星辞小狗似的吸鼻,忽听楚翊关切道:“公主喜爱素食,肯定很讨厌这些气味吧?”接着命令随从:“去,命所有饭庄酒楼都把窗子关紧,不许泄出一点肉腥气。” “……多谢王爷。”叶星辞淡淡道。 “方才在下就想问,公主是不是染了风寒?你的声音有一点低沉。” “倒也不是风寒。”因为我是个汉子,叶星辞摸了摸自己不算突出的喉结,平静地解释,“只是长途跋涉,再加上思乡心切,胸口像有团火气似的,喉咙始终肿痛。” “原来如此,请公主保重金体。今后,大昌就是公主的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或招待不周之处,尽管直言。” 谁跟你是一家人?叶星辞本能地反感这样的说法,却也无从反驳。嫁鸡随鸡,嫁大缸随大缸。若公主不私逃,今后的确就是昌国的人了,她的子嗣也会姓楚。 “公主可以叫我逸之。”楚翊恭谨道。 一只,一只什么?叶星辞在等对方说完。见他沉默,楚翊问:“是在下惹公主不悦了吗?” “本宫在等王爷说话啊,一只什么?” 楚翊哑然失笑:“哦,我的表字,逸之。” “抱歉,实在失敬。”叶星辞很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是王爷的诨号。就像,一个人身手很敏捷,诨号就叫一只豹。眼力好的,叫一只鹰。” “哈哈,公主真是有趣。”楚翊似乎在思考自己的优点,随即轻轻一撇嘴角:“可惜,我这个人一无所长,富贵闲人,一只懒猫罢了。” “啊,放过我吧——”街边陡然响起尖叫声,一道纤弱的身影随之窜到马车边。看清对方只是个小丫头,护卫罗雨没有动手,警惕地盯着她。 女孩穿得很干净,背着扁扁的包袱,矮身一骨碌从车辕下钻过,拼命奔向对街。须臾间,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提溜回来,先跪在车前赔礼,又被推搡进路旁一间酒店。叶星辞扫了一眼,原来是一家青楼。 “贱蹄子,小娼妇,叫你跑,老娘打死你——” 女孩的哭叫、老鸨的打骂声交杂着穿透门板,很快消失,也许是进了后院。短暂的沉寂后,街面又热闹起来。 叶星辞心下恻然,从这苦痛的人生片段,已经可以预见这姑娘沦落风尘的一生。他看向楚翊,疑问脱口而出:“不是免了两年赋税吗?这丫头明显是被卖进去的,如果百姓安居乐业,怎么还有卖儿鬻女的?” 他并无讽刺奚落之意,虽然听上去就是如此。楚翊若有所思,接着淡然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算免税十年,照样有人揭不开锅。为官者常说天下大同,可哪有那么容易。” 叶星辞赞同道:“容易做到的事,从不被官吏挂在嘴边。” 流岩的驿馆简陋,故而车队止宿府衙。 受过知府、本地驻军将领及几个知县的跪拜,叶星辞来到后衙内宅。他坐了大半天,很想活动活动筋骨,碍于身份只好迈着矜持的小步穿过游廊。 女眷都回了娘家,庭院中道路、花草都修整过,清幽怡人。 “唰,唰……”几个丫鬟正跪在五开间的正房前,手握鬃刷,奋力刷洗已经十分洁净的台阶地面。见邻国公主、未来的皇妃驾到,她们慌忙提起水桶,垂首退跪两旁。 她们不敢直视华服逶迤的公主,而是艳羡地偷瞄子苓她们。宫女清雅的服饰和妆容,是她们所敢妄想的极限。 关好门,叶星辞立即卸下繁重的衣裳和头饰,当即在房中打了一套翻子拳,身法迅捷,虎虎生风。四个姑娘退在一旁,怔怔地看着。 片刻,叶星辞收了架势,揩去鬓角的薄汗,畅快道:“这大半天闷在车里,可憋死老子了。你们也累了吧,随便坐一坐躺一躺,甭管那么多规矩。” 卧房中所有床幔、被褥、茶具等都是崭新的。叶星辞打开柜子,翻出备用的被褥,说道:“两侧的次间、稍间加起来一共四张床,你们睡。晚上我睡中间的客厅,打地铺。” 子苓忙道:“多谢叶小将军体贴,我们两张床就足够。” “也好。”叶星辞点点头,笑着收起被褥,“说来也怪,你们女孩子挤在一张床上,就很寻常,甚至很有美感。要是换成两个大男人,就显得怪异。” “唉。”云苓忧心地叹息,“要是再找不到公主,叶小将军就要和昌国老皇帝睡一张床了。” “你别吓我。”叶星辞欲哭无泪,烦恼地搓了搓脸,为自己倒了杯茶,“你们觉得,宁王起疑了吗?” 第13章 人不可貌相 “我想没有。”较为内向的杜若开口,很有条理,“一来,叶小将军有胆魄,言行举止坦坦荡荡,不曾露怯。二来,此事实在不可思议,没有人会往这方面怀疑。” “有道理,去看看饭菜好了没。” 叶星辞受不了清淡的素食,于是吩咐厨房做几道荤菜,再温一壶本地的淡酒,只说是子苓她们想吃。 这里的鱼头烧豆腐炖得不赖,胖头鱼鲜美解馋。他正支着腿“啧啧”地嗦鱼头,房门被敲响,是个清脆悦耳的女声:“奴婢是宁王府里的,奉命来送东西。” 子苓开门接过,竟是个冒着香甜热气的瓦罐,好奇道:“这是什么?” “是清火润喉的汤,王爷亲手熬的。”那婢女莞尔一笑,“把山楂、雪梨和银耳用山泉水煮了,加进上好的冰糖,再放枇杷、金桔、罗汉果,和一点冰片。” “王爷真是有心了。劳烦姑娘回禀,公主说多谢他的照顾。”子苓取来一串玛瑙手串,打赏给对方。公主有个匣子,里头都是成色不入流的小首饰,平常赏人用的。 叶星辞吃净鱼头,呷了口酒,内心有些触动。他只是随口一说喉咙不适,宁王就记住了,倒是个温柔细心的男人。这样的体贴,确实会让初到异国的“少女”感到亲切。 润喉汤清甜爽口,正好解了饭菜的油腻。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叶星辞换上公主的常服,带着六名近侍在后衙的花园漫步。 流岩府衙极为深阔,后花园里居然有座高大宏伟的楼阁,供观景宴饮娱乐之用。飞檐翘角,雕梁画柱,梁柱的漆色还很新。 “哼,看来这里的父母官也不怎么样,刚上任就纵情享受,闭门酣歌。这么华丽的楼阁,恐怕逾制了吧。”叶星辞阔步登到楼顶,在观景台看见一首题诗,写的是宴会之乐,觥筹之欢。 细看诗序,其中提到:“正原十二年九月,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傅,定国公回都述职,特建此楼,以洗风尘。” 哦,原来是上任知府在五年前而造,为了招待父亲述职归来。那一长串称谓,都是父亲的散阶勋爵。此楼大概是最近翻修过,所以才显得很新。 叶星辞想起刚才批评的话语,瞥一眼子苓她们,讪讪地走到栏杆边,望着华灯初上的城池,转移话题道:“这里的视野真开阔啊,能看到街上。” “看,那不是宁王爷吗?”福全遥指街头。 叶星辞定睛细看,见楚翊正在来时路过的主街悠然散步,一袭月白锦袍,手握折扇。除了护卫罗雨,没带其他仆从。 叶星辞想起刚下肚的润喉汤,感念道:“他这个人品性温良和善,不愧为皇家贵胄。家风一脉相传,想必公主未来的夫君也不差,只是身材臃肿了些。” 话音刚落,只见楚翊停在妓院门前,颇感兴趣的仰望招牌,折扇轻轻敲打掌心。两个衣着明艳的年轻姑娘立即迎来,笑颜如花,一左一右挽住他的手臂。 他用扇柄在护卫肩上拍了拍,示意对方等候,接着搂住二女步入销金窟。他笑容明澈如霁月清风,比身边的女子更夺目,让那下流之地门庭生辉。 叶星辞剑眉紧锁,虽听不见他们的笑闹,不过能想象到那种淫靡放浪。他也不懂里头有什么乐子,嫌恶地撇撇嘴:“什么人啊,真下流,我收回刚才的夸奖。要不是觉得浪费,我还会把他做的汤吐出来。” “男人都这样。”太监福全和福谦面露神往,互朝对方下半身瞥了一眼,相视而叹。 “谁说的,我就不,以后也不会。”叶星辞凛然一拍栏杆,“空闲时,我就在家陪老婆、陪老娘,肯定不会胡来。” 子苓柔柔地看着他,语气略带钦慕:“谁能嫁给叶小将军这样正直纯粹的人,真是大大的福气。” “可别提了,我自己都要嫁人了,唉……” 他们在楼顶坐到很晚,闲谈品茗,倒也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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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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