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高大周正,父母双亡,能吃苦。因为穷,才打光棍。她不在意,她有钱。她只想好好守住这些钱,故而必须尽快嫁人。不然,几天就被伯父占去。 邻里都说,昌军快打过江了。 琳儿认为,真过江了再跑不迟。刚置办的宅院家具,岂能说扔就扔。丈夫木讷没主意,全听她的。还说:“你从前是伺候皇上的,懂得多。” 才享受几天新婚的快活日子,就听说昌军过江了,都不知大齐怎么败的,舰队全打了水漂。琳儿绣着花,跟邻居牢骚:“就是我去挂帅,也不至于一夜就打光了。” 邻里都拿不定主意。有的说,该出城避避。有的说,没那么快。一路多少城池,就是挨个啃,也得啃俩月。 琳儿拿定主意,不走了。她是凭眼界和格局,才做出判断。 夏小满提过,昌军军纪好,不屠城不劫掠。那么,等到城破之日,改当昌国人就好了呀!大家似乎都想开了,照常过日子,互相交换情报。 这城降了,没事。那城降了,也没事。所以,我们也没事。 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憧憬中,昌军兵临城下。城门封了,全城戒严。 要命的是,家里的存粮全被收缴,连笼里的鸟都收了,拔了毛都没二两肉!邻居藏了一袋白面,当场血溅三丈,成了红面。 之后,官府给了凭据,每户每旬按人丁领粮。 更要命的是,丈夫被强征入伍,关在城中的兵营受训,如何守城、巷战。如此一来,家里就剩琳儿和丫鬟。 这下琳儿慌了,她还有几百两银子,许多首饰,被人盯上怎么办? 无奈,只好搬回伯父家,好歹有堂兄弟撑门面。 起初还好,每旬领到的粮够七分饱。菜和肉甭惦记了,各凭本事。菜靠后院产出,肉靠捞鱼、捉麻雀、捕知了。 六月初,围城满一个月。听说昌军提议,放出城中老弱妇孺,期间不会进攻。琳儿开心地收拾好箱笼,等着出城。并计划,安顿下来就再招个夫婿。 结果,是假消息。后来又听说,似乎是真的。不过圣上断定,这是昌军的诡计。军眷一出城,就会被昌军控制,挟制城中守军。 没法子,只能捱着。 六月中,昌军第一次攻城。伯父家在城南,动静依稀可闻。有时轰隆一下,叫人心口一颤,应该是滚石檑木砸下去了。 琳儿跪在屋里祈祷,丈夫要么全须全尾,要么死得痛快。千万别半死不活地残了,不但遭罪,还拖累自己一辈子。 不久,攻城停止了。邻居们猜,兆安的城墙太高,攻不下来。 六月底,领到的口粮少了,只够半饱。天又溽热,人全都是蔫的。丈夫回来了一次,还好,没受伤。军中尚能吃饱,粮食先供军队。 大伯开始试探,琳儿攒了多少钱。听说,黑市能高价买到吃的,是些胥吏在偷偷倒腾。 琳儿笑着说没什么钱。她也有点饿,可夜里数一数银子就饱了。这可是她跟太监打情骂俏赚的辛苦钱,不能挥霍。 伯父伯母开始克扣她和丫鬟的口粮,她豁出脸面,站在院里骂街,叫邻里都听见。伯父拉不下脸,这才没继续刁难。 七月,昌军数次攻城,每次来去匆匆。琳儿猜,是叶小将军指挥的。他从小就心软,见不得人平白死掉。后来她才发现,这是故意消耗城防力量。 因为,城里开始拆房子、挖地砖、收集铁器,造箭矢和城防器械。院里的杏树,也被砍走了。 一晃到了八月,领到的口粮只够三分饱,军队能吃七分饱。天又热,琳儿头晕眼花,硬挺着不肯掏钱从黑市买粮。花钱比饿还难受。 一天夜里,她听见一阵呜咽。起床一看,丫鬟被伯父和堂兄用麻袋套走了。她惊叫阻拦,问他们意欲何为? “卖了换粮!”男人们凶狠道。 丫鬟不知卖哪去了。琳儿去报官,官府叫她等着,抢人强卖的案子多着呢! 失去丫鬟,琳儿在伯父家孤立无援,终于松开钱袋子,让他们从黑市买粮,狠狠吃了一顿饱饭。伯母差点撑死。 黑市的粮越来越贵。 到了九月,一两银子才换一斤米。琳儿心在滴血,真贵啊。十月,她又后悔九月没多囤粮,因为涨到五两银子了。 带出宫的钱,还有首饰,全吃进了肚子。她能做的,就是每顿饭多吃快吃,狼吞虎咽。夜里,还要盯着伯父一家有没有偷吃。 城里一星绿意也没有,墙根的野草早拔光了。为了抢几个鸟蛋,闹出过人命。河里应该还有鱼,但捞不着。何况,捉鱼所耗的力气,远超一条鱼所能补充的。 三分饱,没有菜和肉,琳儿引以为傲的美貌开始凋萎,整个人瘦削呆滞。浑身的骨头凸得厉害,像要刺破那层青白的皮。 丈夫失踪了。也许,是从城墙掉下去了。一个参军的堂兄也没了音讯。 琳儿没力气伤心,哭也要消耗体力。 她想,不如求助小满,回宫去吧。却悲哀地发现,她见不到小满了。宫城封锁,没有重金打点,根本没人给带话。 她豁出去了,勾引一个禁卫军,对方却不屑:“现在,城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女人,我都睡恶心了。” 冬月,天冷无炭,伯父家拆了厢房当柴。大门不敢拆,因为全城的人都变坏了,听说有人吃死人。饥饿,把人变成兽。消磨了一切情绪,撕破一切脸面,只剩食欲。 从前,堂兄还对琳儿有些歪心思。如今,挤在一个被窝取暖,也懒得乱来。力气珍贵,连动动手指都要三思。 官府不再发口粮,黑市买不到,军中每天也只有一顿。琳儿捉到了耗子,还没烤熟,就被堂兄抢走吞了。她无动于衷,没劲生气,只好吃土。 夜里,琳儿冻醒了。 月光像把冰刀劈开窗纸,周围是空的。伯父一家肯定在偷吃!她踉跄来到外间,一团漆黑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商议。 “挖个死人回来吧。” “不敢弄啊。” “那剁她一条腿吧。” “伤口用火烧一下,应该不能死。” “可是,菜刀柴刀都被收上去了。” “那就砸吧。” 琳儿惊恐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啊”地一声,夺门而逃。她晕乎乎的,朝宫城狂奔。回宫去!还是宫里好啊! 街上明明宵禁了,却还有些东西在游荡。是鬼吗?可怎么有影子。是人吗?可一个个活像鬼。 冬夜湿冷,奔跑令她耗尽体力,两眼发黑,一个趔趄摔了。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围上来,盯着她,等她咽气。他们的耐心有限,只会等一会儿…… 琳儿望向宫城的方向,那里的夜空红彤彤的,看上去很好吃。 ** 一片映红的夜空下,尹北望正擎着火把,在宫里的大坪焚毁各部文牍。 夏小满陪在一旁,顺便取暖,不时将掌心朝向火光。 火舌窜起丈高,舔舐着一个百年王朝的痕迹。户部的田册账簿,兵部的调令部署,五军都督府的军籍……化为灰烬。 “宁王得到的够多了,朕什么也不给他留。”烈焰映着尹北望的脸,无法将那苍白融化。 他亲自烧了很久,实在累了,才让侍卫们动手,将一箱箱文卷倾入烈火,火星四溅。旁观片刻,他转身离去,淡淡道:“小满,让御膳房弄点夜宵。” 片刻,夏小满端来小米粥,炒鸡蛋,醋溜白菜,以及中午剩的红烧仙鹤。味道像鸭子,有点腥气。新米也早就见底,开始吃陈米了。 困守孤城第七个月,牲畜吃光了,宫里开始吃珍禽异兽。也许,某天松鼠小满也难逃一烹。皇后身边的胖宫女,日渐轻盈,几乎掉了一半的份量。 “你也坐下,一起吃。”尹北望微笑招呼,“放心,有朕一口,就有你的半口。” 夏小满盯着红烧仙鹤,不敢去想城里的情形。七个月,他没离过皇宫半步,但他隔着宫墙嗅到了绝望的气息,越来越浓。 风和园的山石、湖石搬空了,砸在了昌军头上。现在,正拆殿宇楼阁。好在,湖里还能捕到鱼。 叶皇后留下了几只猫儿,不肯吃。她对尹北望说,等夏公公开始吃他的松鼠,臣妾就炖猫。 “军队、官吏一天一顿,还能挺两个月。”夏小满慢慢嚼着仙鹤那又瘦又柴的胸脯,“可是,百姓怎么办?我听说,前天起全城停止配给口粮了。难道,就这么过年?” 尹北望神色复杂,咬了咬嘴唇,旋即恢复冷漠:“对啊。” “恐怕,百姓要易子而食了。”夏小满越想越怕,喘不过气,“近百万生民啊。锦绣江南,繁华胜地,若发生这样的人伦惨剧——” “滚。”尹北望把筷子拍在桌面,抬手一指殿门。 夏小满吞回劝降的话,哽咽着离去。 “回来!”男人厉声冷喝,“去床上等朕。” 夏小满刹住脚步,慢慢退回去。心想,睡前再劝,委婉一点。可是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他一说话,男人就用各种方式堵住他的嘴。 “皇上,皇上!”清晨,夏辉狂奔而来,叫醒同枕共眠的二人。对于这种亲密,他已视若无睹。 尹北望起身,合着眼张开双臂。衣服经由夏小满的手,轻柔地套在他身上。 “皇上,公主回来了!”夏辉缓了口气,瞪着眼睛,“玉川公主,回来了!” 第411章 谁能力挽狂澜? 尹北望睡意顿消,陡然睁眼,迅速拢起衣服。又胡乱裹了两件,就要出宫。 夏小满也难以置信,怔了一下才跟上,臂弯挎着貂裘斗篷,急道:“当心冻着。” “皇上,公主不在宫里!”夏辉追上来,“在城外,南边的凤仪门,孤身一人!” 尹北望脚步一顿,旋即更急:“她被昌军擒住了?难道,要杀她祭旗?” 夏小满小跑着跟随,心中浮起希冀。也许,为了妹妹,尹北望会放弃顽抗?他心里憋着一口气,眼下油尽灯枯,正好有个台阶下。 主仆俩携数百御前侍卫、禁卫军出宫,瘦马拉着宝辇往城南飞驶。 尹北望说,别往外看。可夏小满还是将车窗的帘布掀开一角。这一角,直通地狱,令他心口骤缩。 他看见有个老翁匍匐在地,用指甲刮蹭石隙里的碎屑,脊梁凸起如峭壁。 炊烟绝迹的屋檐下,蜷着无数饥民,都在无意识地啃指甲。一双双眼睛如同干涸的井,看见拉车的瘦马,才泛起一丝光。有两个人,在喝什么肉汤,碗里飘着黄澄澄的油脂。 车轮滚滚,兆安城繁华落尽,地狱图景徐徐展开。 夏小满呕吐起来。尹北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轻抚他的背。 凛风湿冷,尹北望下了车匆匆而行,大步登上南城墙。在盾阵的掩护下,急切地从垛口巴望,不禁一阵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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