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想起,一个时辰后将抵达昌国都城,心又提了起来:“到了顺都,我们会住哪?” “公主先在永固园暂歇,那里是皇家园林,风景很好。”楚翊讲述接下来的流程,他的声音柔和如一杯清茶,显然是在照顾叶星辞焦虑的情绪,“两日后是千秋节,届时会很热闹。午时初刻,有太仆寺的车马接公主入宫,参加皇上的寿宴,这也是迎接公主的宴会。会中,将当庭宣读圣旨,册封公主为妃。当晚,公主就住在宫里了。次日一早是册封礼,由重臣持节,正式册封。” 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叶星辞不由得蹙眉:“贵妃吗?” “在下不知圣旨的内容,但从皇上安排的仪仗来看,会直接封为贵妃。”楚翊继续道,“公主按照鸿胪寺礼官的唱礼,参拜过皇太后、皇后,就成为大昌的后妃了。想必现在,宫里已是张灯结彩,喜庆极了。公主的寝宫也是新修的,颇得江南风雅。册封礼后,还有庆贺礼,所有公主、王妃、命妇都会来向公主道喜。” 哪有喜啊,愁死老子了!啊啊啊!叶星辞咬住下唇,尝到了胭脂的香味。 见他没回应,楚翊淡淡地笑了:“公主不必紧张。皇上宽仁厚德,太后慈爱惠下,皇后端庄贤淑。我们皇家和睦友爱,兄弟间也是兄友弟恭。公主和四位姑娘在宫里的新生活,一定会很舒适,不会有压力。” 唉,谁想加入你们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啊。 听到“宫里的新生活”,子苓她们不约而同地浑身一震,互相看看,全都抿嘴哽咽起来。一旦被发现欺君,等待她们的恐怕不是新的生活,而是新的投胎。 “王爷似乎很清楚这些流程。”叶星辞想多了解一些,看有没有空子可钻。 “略懂,我平日里在礼部做些事。”楚翊自谦道,“我年轻,能力不济,无官无职,随便帮帮忙罢了。” “哦,都忙些什么?” “做白喜事。”楚翊从容地介绍起自己的差事,“帮国戚勋贵办丧礼,协助治丧。我还有棺材铺和寿材铺,大小官员家里办白事,也常请我置办棺椁、做纸活儿。一点小生意,不足挂齿。” 白事?棺材?纸活儿?这有些超出叶星辞的阅历,胡乱点点头,随声附和:“生死事大,看得出,王爷是个沉稳的人。” “嘤……”云苓发出一声打嗝似的啜泣,其他三个姑娘也高高低低地抽噎起来,像在合唱,“嘤嘤……呜呜……” 叶星辞赶紧问她们怎么了。 四人语无伦次道:“王爷是专门办白事的,这好像预示着什么……” “他,他还有棺材铺,连棺材是现成的。” “我们是不是,会被他送走……” “快别哭了,成何体统。”叶星辞瞥一眼车窗,为免楚翊生疑,便大声呵斥:“本宫平日里对你们四个太纵容了,就算想家,也不能不分场合地哭泣啊!” “奴婢失态了。”她们止住悲声,全都垂着头,不时吸吸鼻子。 终点近在咫尺,叶星辞能理解她们情绪的突然爆发。本来就害怕,突然得知相处多日的王爷是办白事的,还兼卖棺材,难免会勾起恐惧。 还好,假扮公主的是自己这样的糙汉,粗枝大条扛得住事。不然受不住压力,半路崩溃就全露馅了。 “我能理解四位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异乡,难免会脆弱。”楚翊温柔地安慰道,“姑娘们别怕,进了宫,只要不做欺君犯上这样出格的事,就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嘤……”哪壶不开提哪壶,险些又哭开了。 叶星辞心里也乱糟糟的,陷入沉默。半晌,忽听楚翊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主持了恒辰太子的丧礼,送了他最后一程。”他的声音极轻,也许是自言自语,所以叶星辞没有回应。 顺都渐近,一片苍翠山岭在视野中逐渐清晰。 叶星辞望着它,面纱后双唇轻动,唱起齐军战歌:“九万里风休住兮,铁骑吹取雁鸣山。” 雁鸣山,昌国龙脉,诸帝陵寝。 他想象着,自己提枪跃马,一袭血染征袍挺进皇陵(都是敌人的血,自己没受什么伤),纳降守陵卫兵。 他英姿勃发地仰天大笑,勒住战马,叮嘱自己的士兵:“虽然昌国战败,顺都城破,但务必保护好他们的各处皇陵。以彰大国风范,礼教德化,免遭后世非议。擅自破坏、掘盗者,就地正法!” 想到这里,他脸上潮热,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拧住裙摆,太过兴奋以至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 楚翊立刻柔声关切:“公主的咽喉还是不舒服?等到了宫里,请太医看看。” “好,这一路多劳王爷费心了。”其实,我只是在想象攻占并接管你家祖坟。 第17章 入宫面圣 叶星辞在顺都城郊的永固园住了两天。 这里是皇家别苑,风景秀丽。但他无心赏景,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多日未见的于章远身上。 千秋节当日清晨,于章远终于赶来了。 见他依旧孤身一人,脸色灰败落寞,叶星辞合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清亮湿润的眸中写满决然,淡淡道:“无妨,我替公主入宫,谁叫她是我看丢的。子苓,给我梳妆。” 他端坐镜前,半垂着眼,不去看镜中人浸染铅华的蜕变。那昔日少年,像不告而别的老友,就这么离他而去。 胸藏金戈铁马,奈何唇间一抹艳色。原想长枪纵横,却眉黛斜扫,墨发轻挽,花簪入髻。嶙嶙傲骨,终被华服所束。胸中惊雷,葬于锦绣皮囊。沈腰潘鬓,化作女儿红妆。 铅华妆成,较往日浓丽得多。叶星辞的四个属下全都呆了,怔怔地瞪着眼。不久前还是飒爽的少年武官,而今变作倾城的金枝玉叶,谁能想到?谁敢去想! “都走开啦,别盯着老子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叶星辞没去看镜子,轻轻一拂石榴红的大袖,径直来到客堂,端坐在檀木圈椅,静待皇宫车马的到来。 属下们到屋外值守,子苓四人和福全福谦陪侍左右。固然忧惧无比,他们却没一个逃走。在永固园这两天,想跑其实是很容易的。 没人说话,都悬着心,等待巨斧落下的一刻。 日头缓缓攀升,窗纸上的树影摇曳移动。 终于,来了—— “奉皇上口谕,迎齐国玉川公主入宫赴宴。” 传旨太监高亢尖锐的嗓音,像一柄利剑,贯穿了这些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叶星辞拔直僵硬的后背,昂首道:“走吧,都别怕。” 先乘车进入顺都,一路由安静到熙攘,间或飘来小吃的香气,再转为安静。叶星辞没有向外张望,只是根据市井喧嚣,分辨距离皇宫的远近。 静了,更静了。只有呼呼的风声,车外很开阔。 “恭请公主殿下移驾。”传旨太监的声音再度响起。 子苓四人先下车,叶星辞随后。他将手搭在子苓的手上,踏足地面环顾四周。宫墙如仞,犹如在深渊之中仰望悬崖。和煦的春风卷过高耸坚厚的墙体,凭空增了一丝寒意。 宫门之上,高悬“和阳”二字。和阳门,是北昌皇宫的正南门。叶星辞换乘华丽的镶金抬舆,经侧门入宫,正中的大门是皇后嫁入宫里那天才能走的。公主只是妃,还没这个资格。 一行人高擎旗幡仪仗,沉默着穿过幽邃的门洞。光线陡暗,那些支支愣愣的仪刀、金钺化为凌乱锐利的剪影,在叶星辞的视野中耸动,宛如行走在一场梦魇里。他随着抬舆颠簸,耳边只有唰唰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地踩在他心头。 直到此刻,一步步深入异国宫闱,他才猛然明白那一晚公主在大笑后突如其来的泪水。他彻底懂了,她为什么要逃。因为他也想逃了。 他想跳下去。他想回家,想和娘说话,已经几十天没见她了。 走过大殿前广场,到了第二座稍小的宫殿,抬舆落下。这里红灯高挑,彩幔四垂,遍贴“寿”字。 传旨太监道:“公主,这里是和德殿,皇上在此设家宴,请公主随我来。”又看向一直随抬舆步行的子苓、福全他们:“几位请留步,在殿外与其它宫人一起等候。” 叶星辞随那太监一步步踏上丹墀,听见殿里传来琴箫鼓瑟的合奏。尽管没听见人声,但他凭直觉感受到,殿里坐了很多人。 他的心顶着喉咙狂跳,垂眸迈过门槛,酒菜糕点的香气扑面而来。 “玉川公主驾到——” 叶星辞双手交叠于身前,在大殿正中站定。脚下,是用桐油浸过的光亮细密的青砖。他抬眼扫视,见朱红的梁柱上有一副贺寿楹联:惟愿南辰增福寿,更祈北斗赐长年。 西首桌案后,依次坐着卢侍郎、崔统领等“娘家人”。他们根本不熟悉公主的容貌,和自己也没打过几次照面,所以叶星辞并不担心,何况自己又戴着面纱、画着浓妆。 东首头一位,是个不满十岁的华服男孩,应该就是皇太子了。其次,是个蓄着唇髭,衣着贵气,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冠上四颗硕大莹润的北珠,是个亲王。随后的男子也是亲王,年纪与其相仿,更清雅些。 他认识的宁王楚翊坐在第四位,手里攥着一把花生,慢条斯理地剥着,神情闲适,天星般的深眸含着笑意。目光相遇时,对方微微颔首。 殿上还有其他皇亲贵戚,后宫妃嫔,林林总总百十来人。密集的目光像刷子似的,洗刷着他,评判他的姿容。 每个人都在暗中惊叹,这位异国公主修长秀挺的身姿,和面纱难掩的旷世绝色。一袭红衣风骨俊俏,宛如一枝傲立枝头,正在燃烧的梅花。 不要怕,你代表着大齐的皇家体统,千万不能失仪。叶星辞缓了缓神,终于看向正中主位,自己的“夫君”,心里咯噔一惊:我的亲娘嘞! 昌帝比画中还要胖大,显得两侧的皇后和皇太后像年画上的小童子。 他坐在那,宛若一个巨球,让人担心他随时会滚下来。他身着驼色万寿袍,前襟左右各绣一条升龙,二龙戏珠般顶着一个“寿”字,下方依稀绣着“洪福齐天吉庆万年”等吉祥话。 他的脑袋,和胸前的字一样,是方形的。直接架在宽阔的肩上,把脖子压得一寸不剩。他的脸是那样的阔大,显得唇周的髭须像沙漠里一片可怜的小草。一滴汗从额角流下,还没到下巴就干了。 叶星辞心乱如麻:宁王说,我会直接留宿宫中。那今夜,他是不是会翻我的牌子?我要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那得是多广阔结实的床铺啊!不行不行,等宴会一散,老子就开始装病。 他收回震惊的目光,跪地参拜道:“大齐正原皇帝之女尹月芙,叩见陛下。” “快免礼。”昌帝和蔼一笑,声如洪钟。他站起身,由于太胖又跌回软垫,第二次才成功立住。轰,轰,他沉重地步下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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