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温莨是沉船案的劫贼之一,在死前供出了同伙已将宝物运往散花楼?” “那位裴大人的确是这样说的。” “他也有可能是在诈你们。” “但宝物神秘出现在散花楼内是事实。” “或许是幕后黑手故意施计嫁祸给你们,以此绊住夜枭的爪牙。” “清者难以自辩,何况散花楼本就算不上清白。” 不论散花楼是否与劫贼同流合污,裴霁既然找上门来,又在此发现了被劫的宝物,只要他一声令下,散花楼难逃抄家灭门的下场,他之所以不动手,为的还是那根玲珑骨。 见应如是仍沉吟不语,陆归荑有些坐不住了,微微倾身道:“应居士,我……” “恕在下暂且不能答应此事。” 陆归荑浑身一颤,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哑声道:“可是因为夜枭?” 她满心悲凉,却也无从怨怼,翠微亭现世三年,应如是虽然管闲事,但不是什么事都爱包揽,纵观当今武林,敢在明面上招惹夜枭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应如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起身走出了翠微亭。 旭日出云,天光渐亮,却有狂风平地起,吹得亭边那棵老树瑟瑟发抖。 忽听“呼”的一声,挂在檐下的灯笼猛地飞了出去,眼看要被刮到远处,荒凉山路上人影一闪,有一只手将它接住,恍若鬼魅。 陆归荑以为自己眼花了一瞬,可当她定睛看去,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应如是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也泛起微澜,他独立亭前,直面这位不速之客。 衣装也好,皮囊也罢,一切表象外物都在顷刻间化为泡影,应如是只看见了一柄利刃。 世人皆惧无咎刀,殊不知裴霁本身就是最锋利的一把刀! 目光相接刹那,裴霁陡然停步,应如是亦垂手驻足,两双眼瞳几乎同时睁大,狂风似被无形的手搅动,分别朝二人聚拢过去,拂得衣衫翻飞作响,虽是只手不抬、片语不发,但在这十步之间,骤然弥漫开来的浓烈杀气已将天地割开! 陆归荑将要出口的话尽数堵在了喉间,她僵硬地坐在原处,只觉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刀子划过,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她听见了狂风被生生撕裂的悲鸣声,是裴霁率先出了手。 他只将腕子一翻,那盏灯笼便向来处倒飞回去,直扑应如是面门,后者偏头一让,便听锐响近在咫尺,无咎刀疾出如电,刺向胸膛。 这柄名刀端的是锋利无双,应如是却手无寸铁,他侧身错步,如一朵风中飞絮从刀尖前飘开,裴霁刀势再变,但见锋芒滚滚如白浪,化为一道银河朝应如是涌去。 应如是脚下一顿,八方四路已被刀芒封住,他猛振双臂,灌满狂风的衣袖逆卷迎前,刀刃劈在布帛上,竟发出了金石碰撞之声,袖中探出两只手,合掌夹住了无咎刀。见状,裴霁眉梢一扬,手中劲力再催,脚下不退反进,人刀合一步步紧逼,应如是不得不向后退去,直至老树下,双掌同时收力,刀锋以毫厘之差劈在了树干上,碗口粗的树木霎时拦腰而断。 断木倾倒的一瞬间,应如是已退至丈许外,顺道折了一根树枝在手,不过手指粗细,绿叶已在风中落尽,他以树枝挽了个剑花,倏地刺向裴霁,这一动悄然无声,却是转瞬即至,裴霁来不及闪避,索性横刀削向树枝,不料这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在内力加持下变得极为柔韧,缠丝般绕上刀刃,一拉一拽,迫使裴霁的手臂也跟着偏移,致使胸前空门大开,应如是侧身欺近,屈肘撞向他膻中穴。 金克木不假,柔克刚亦真。膻中穴乃人之上身要穴,裴霁不敢大意,当下身随心动,步法突变若两仪反转,应如是的手肘堪堪从他前襟拂过,而无咎刀已挣脱树枝逆扫而回,临到应如是眼前,陡然间一分为二,上取胸口下劈膝弯,竟是难分虚实,应如是抽身欲退,裴霁蓄力已久的一拳又已击向他腹部,三招连发,凶猛狠毒,分明要置他于死地。 应如是避无可避,眼角余光一扫地面光影变幻,树枝颤动如蛇,忽地疾点而出,那变幻莫测的刀刃竟被他点中,只是裴霁吃过了一回亏,当即手腕急转,刀锋又从树枝下斜开,拳头趁机攻到,击中应如是脐下丹田,却像是打进了一团棉絮里,顿时吃了一惊,再要收手已是不及,树枝缠上裴霁左臂,顺势将他往前一带,应如是屈指成爪,向他咽喉锁去。 突兀间,裴霁发出了一声冷笑,手上劲力猛震,本是柔韧如丝的树枝若凝冰霜,瞬息后寸寸断裂,森寒刺骨的内力随之蔓延到应如是身上,他神色微变,下方已有劲风袭来,无咎刀疾如奔雷,拦腰向他劈去! 这一刀倘若劈中,应如是的下场不会好过那棵老树,他只得将右手一翻,以肉掌迎向利刃,左手也改抓为推,顷刻滑至裴霁右肩,两处同时发力,裴霁半边身子一麻,生生被推了个踉跄,连人带刀被这股柔劲荡开。 点点猩红自抽离的刀刃上飞溅而出。 应如是的右手袖口被刀风撕裂,掌心里也多了一道狭长伤口,虽未见骨,但皮肉翻卷,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一行紧密细小的裂口,如有一条血红蜈蚣趴在上头。 裴霁却将目光投向他露出来的手腕,那里赫然还有一道蜈蚣状的狭长刀疤,只是有些年头了。 当世只有一柄武器能留下如此特殊的伤,即是裴霁手里的无咎刀,这柄利刃本就是姜定坤为了杀人而铸造,不仅锋锐非常,刀刃上还有一排密齿,乍看难见,一旦劈在人身上,非得撕下血肉不可。 “我果然没认错……”他抬眼望向应如是,竟露出了笑容,“还真是你啊。” 这一句话轻如呢喃,除了他们两人,便连十步之外的陆归荑也听不见。 她坐在亭中,虽是身不能动,但眼里看得清楚,这两人的武功在伯仲间,裴霁强势逼人,应如是滴水不漏,倘使双方联手,便是刚柔并济,必能配合得天衣无缝,偏偏他们是敌非友,裴霁一出手就亮了杀招,应如是也没有半分退让,如此一来刚柔相冲,险些同归于尽。 待到二人罢战,陆归荑哽在喉间的那口气才敢松出来,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裴大人,”她笑得勉强,“您不是……去了威山?” 字条上写明了交货的时间和地点,当陆归荑决定来苍山寻找应如是后,那便成了她离开乐州城的最好机会,没想到裴霁竟一路跟了过来,倘使她在途中生出潜逃之意,下场不堪设想。 “威山固然值得一探,可若是这些事情都要本官亲力亲为,我那班属下的俸禄未必拿得太轻省了。”说话间,裴霁仍在似笑非笑地看着应如是,“废物和叛徒,夜枭卫都是不留的。” 应如是目光沉沉,默不作声,只有鲜血沿着掌缘滴下。 陆归荑好歹懂得察言观色,她发现这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古怪,又回想那场激斗的种种细节,惊觉他们虽是出手无情,但对彼此的招法套路颇为熟悉,连最后收手也干脆利落,浑不怕对面偷袭,若非相惜,只能是相识了。 “应居士,你们……” “你唤他作甚?”裴霁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他是谁?” 陆归荑迟疑了片刻,回道:“自然是苍山翠微亭的主人,应如是居士。” 裴霁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满含讥讽,却不是冲着陆归荑。 “好一个‘应如是’,应作如是观,静心净念,真如实相……是个好名字,可惜你配不上。”裴霁冷笑连连,“这三年来,翠微亭主人应如是可谓誉满江湖,本官远在开平亦有耳闻……早知是你,我一定备齐厚礼再来登门造访。” 微顿,他又看向陆归荑道:“看来你们的确不是一伙的,否则你的暗器刚才就该趁机发出,有他在正面牵制,七枚透骨钉,至少一半能打在我身上。” 陆归荑心中发寒,藏在手里的暗器险些落了地,她不是没想过偷袭裴霁,只是摸不清应如是的态度,更没有一击得手的把握,这才按捺下来,不料是从鬼门关前捡了条命。 她怔然望向应如是,初见时只觉这人周身气度清和自然,如风亦如月,却忘了那指间风和水中月皆为虚幻。 “应……你究竟是谁?” 自从翠微亭横空出世,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打探应如是的底细,可他就像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让人无从下手,如今总算被陆归荑窥见了秘密的冰山一角,她不觉得庆幸,反而升起了莫名惧意。 应如是掏出干净的手帕包扎伤口,兀自一言不发,倒是裴霁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地道:“你面前这位应居士,本名‘李元空’。” 李元空。 陆归荑搜肠刮肚地想起来有关这个名字的零星情报,先是一怔,旋即色变,背脊上寒意炸开,如有毒虫啃噬皮肉——裴霁说的是夜枭卫前任指挥使李元空! 夜枭卫的前身是燕军死士营,由不知僧一手组建并负责掌管,此人是姜定坤的幕僚,佛口蛇心,深不可测,座下有两名弟子,一个是自幼带在身边的李元空,另一个就是半路入门的裴霁,若论高低亲疏,李元空犹在裴霁之上。 八年前,姜定坤窃国功成,在开平定都立朝,死士营改置夜枭卫,不知僧举荐大弟子李元空担任指挥使一职,接掌无咎刀。彼时四方风波未平,李元空替姜定坤挡住了无数明枪暗箭,夜枭卫也在他的率领下进一步发展壮大,据点遍布各大州府,仿佛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让朝野上下无数人都喘不过气来。 然而,本初四年七月,姜定坤在凌山行宫内遇刺身亡,一应随行护卫皆难逃罪责,李元空也被撤职下狱,自此不见天日,这才让裴霁接替了他的位置。 据闻李元空与裴霁虽为同门,但无兄弟之情,两人性情相异,行事手段也大相径庭,明面合作,暗中较劲,说他们相看两厌也不为过,故在李元空销声匿迹后,不少人猜测他已经被裴霁给杀了。 谁能想到李元空不仅没死,还变为了应如是呢? 陆归荑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知道某些秘密是只有死人才能听的。 果不其然,裴霁道破了应如是的本来身份,又将目光转向她,冷冷道:“此人是夜枭叛徒,你既然与他一道,也难逃包庇之罪!” “你方才分明说过……” 陆归荑猛地想通了个中关窍,裴霁当然看得出她与应如是并非同伙,但他正苦于玲珑骨失窃一事,在这节骨眼上撞见了叛逃的老冤家,又有她这个嫌犯在场,若能趁机定死罪名,再杀人灭口,即使最终找不回玲珑骨,对上面也有了交代。 她说不出话来,裴霁却再次发笑。 四年前的护生剑大案,李元空不仅有失职之过,更有通贼之嫌,若非不知僧力保,他一定会人头落地。饶是如此,李元空活罪难逃,按照夜枭卫的规矩,他要生受三刀六钉十八鞭的酷刑,由裴霁负责行刑,可不等他趁机下手,李元空就从水牢里逃走了,而今故人重逢,还是在这紧要关头,他岂能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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