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你我能够坦诚相见的时候。”黑衣人放开手,“我想你一定有许多话要问,否则不会在明知耳目环伺的情况下冒险联络我。” 杨钊沉默片刻,道:“有人怀疑是我杀了刘氏夫妇。” “我知道,可他没有证据,裴霁也不会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贼人。” “裴霁心中未尝没有怀疑,只是比起我,陆归荑更具嫌疑。” “毕竟你们是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纵使夜枭卫翻得出刘氏夫妇几十年生平,也找不出蛛丝马迹。”黑衣人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捕捉什么,“想杀人的是我,你只是替我执行灭口。” 她说得轻描淡写,杨钊却觉浑身沉重,他犹记得那晚发生的事情,自己借故离岗,取捷径赶到刘家,按照约定好的那样敲击地窖入口,三长两短,那对夫妇果然从底下出来,一见着他便忙不迭追问女儿的近况,得知其母女平安,老怀大慰,紧接着就被他提掌击中头顶,统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两条命就无声消逝了。 他还吃过他们做的饼子呢。 “你果然还是后悔了。”黑衣人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语气里竟无埋怨,“十多年来,我不曾求过你,此番不得不找你帮忙,并没想过你真会答应下来,总归你我道途已陌,平日里你对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这种事……” 她的话没说完,杨钊便打断道:“没什么可后悔的,我一早就承诺过你,只要你拿出这样信物,任何事我都肯为你去做。” 说话间,他的手下意识抓住衣襟,那个绣花荷包就藏在里面。 黑衣人眸光微动,主动与他相拥,隔着一层单薄衣物以手触摸心口,荷包里的硬物轮廓微微凸显,是一只耳环。 心里有了猜测,正当她要顺势抽出荷包的时候,手腕已被杨钊抓住。 “你今晚……有些奇怪。” 杨钊确实为这样的亲近举动而欣喜,可他旋即想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陈年裂隙,顿时如被泼了盆冷水,想到对方刚才的话,皱眉道:“莫非你是要毁约?” 黑衣人一怔,模棱两可地道:“且不说你是否后悔,我确实不该将你拖入这潭浑水,于你而言,不值当的。” 这句话里有哀戚关切之意,杨钊听得心软,道:“事已至此,再多胡思乱想也无益,我听说昨夜陆归荑下狱了,是裴霁亲自押进去的,这会儿恐怕正在受审。” “玲珑骨是在她手上丢失,幽草也是她的人,而今期限已到,失物未归,关键证人又被杀死,裴霁当然要上门抓人。”黑衣人叹道,“倒也不必过于忧心。” “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李姓男子?” “他究竟姓甚名谁,当下还不好说,只是在这节骨眼上来到乐州城,甫一露面就抓住了本案关键,绝不会是局外人,裴霁正带人为抓捕他做准备。若非如此,咱俩今夜也不能相见。” “倘若此人真是宝物之主,他明知这里变局重重,还敢亲身涉险,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宝物之主?自古宝物有能者得之,他们能从朝廷手里抢夺,别人怎就偷不得?他来得好啊,裴霁是朝廷的恶犬,本就该与豺狼互相撕咬,他们咬得越狠,我们才好得利。” “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这回,黑衣人迟疑了片刻才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这人盯上了你,裴霁的目光很快也会投过来,你……” “别说这些。刘氏夫妇身死之夜,城外五姓墓被盗,是你让人干的吧。” 杨钊亲自审讯过那几个盗贼,这些人确为偷窃惯犯,掘墓倒是头一遭,此番多是受人怂恿,而在案发之后,请他们吃酒并带头的人已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此时此地,还能随意指使九流徒众者,总归不过两手之数。 “这件事闹大了,五家大户齐施压,知州不敢再唯唯诺诺,裴霁碍于种种,也选择了让步。”杨钊沉声道,“可他知晓事态受人操纵,定会明松暗紧,你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些受损的骸骨,是由你负责入殓吧。” “不错,那些骸骨损坏严重,大多都散碎不堪,须得经过修补接合再封入新棺。”说到这里,杨钊忽然一顿,“莫非你是想……” 一根手指压在了他的唇上,将剩下半句话堵住,黑衣人道:“嘘,你既然猜到了,便不要声张。现在风声紧,裴霁和那个人都盯着我这边,幸好我提早就把东西藏在了别处,你尽快将之取走,依计行事吧。” 说话间,她将一张提前备好的字条塞到了杨钊手里,后者垂眸看去,熟悉的字迹令他心头稍定,再记下完整内容,当即将字条捏成团吞咽下肚,销毁痕迹。 “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将它藏在这种地方,当真是胆大包天。” 黑衣人反问道:“我若不说,谁能猜到?” 杨钊竟无言以对。 “道场只做三天两夜,而今已去一天一夜,你要抓紧些。”黑衣人看向柜台上燃烧过半的蜡烛,“我得回去了,你在此稍待再走,别挑来时的路,务必小心。” 杨钊站在原地,见她走向里侧窗边,突然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黑衣人开窗的动作一顿。 有什么可说的呢? 片刻愣怔过后,她在心里不无讥诮地想,说出的话未必就能办到,迟了就是迟了,何况那些话也不该由自己来说。 杨钊只听到了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声,那人已经不在。 丑寅之交,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四下里一片寂静,大街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若是谁大剌剌地走过去,就跟靶子一样醒目。 黑衣人显然对这座城的布局路况烂熟于心,离开白事铺后就拐进了一条幽僻小巷,她没有提灯,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在自己刻意放轻脚步声后,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因此,当身后陡然多出第二道脚步声时,不啻有落雷在耳畔炸响! 黑衣人毫不犹豫地将身一扭,昏暗巷道里乍起白虹飞掠,一道寒芒几乎是贴着她的头顶横劈而过,落在左手边的墙壁上,刀落无声,入石三分! “躲得倒快!” 刀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墙面上一触即走,随着裴霁转腕,刀锋立时向下斩去,黑衣人连忙就地一滚,堪堪避开拦腰两断之祸,不知打哪儿摸出两把银针,没等起身,双手急翻,四十八根银针便似暴雨一般朝裴霁飞射而去。 银针细如毛发,却能发出箭矢离弦般的破空声,可见劲力之强。 黑衣人的心跳声却比这风声更大。 虽是料到今夜会撞上这煞神,但不想他竟来得这样快! 巷道无光,裴霁听声辩位,四十八根银针赫然分作左右两边同时射来,旁的不提,单这一手功夫已不同凡响,他知道躲避不开,索性挥刀去接,无咎刀早已被他使得如臂如指,劲力化劈为缠,挽花一般将四十八根银针尽数吸附在上。 随即,他猛一振臂,内收的气劲骤然外放,刀身上四十八根银针登时向来处扑了回去! 黑衣人没想到他竟有此一招,连惊愕都来不及浮上心头,已有数枚银针破空而至,打在了她的身上,穿衣入肉,痛彻骨髓! 口中发出一道短促的惨呼,虽音色模糊,但裴霁听得清清楚楚,是个女人。 他没有丝毫手软,脚下疾追几步,又是一刀挥出,黑衣人只得忍痛出手,两根短匕从袖中滑入掌心,双刃同时迎向刀光,左翻右转,交错的匕首如剪子一般将当胸刺来的刀尖死死卡住,可惜在须臾之后,两把匕首同时被震断,无咎刀快如闪电,直取黑衣人胸前空门,就算不为取命,也要废其还手之力。 黑衣人已被逼至靠墙,这竟是条死巷,她无路可退了。 逼至近前,裴霁突然提起了一丝戒备,恰有一阵风拂面而来,他先闻到了一股异香,夹杂着轻微的刺鼻气味,下意识想要偏移刀锋,不料那黑衣人竟主动迎上前来,仍握在手中的断匕再度左右翻转,一上一下夹住刀刃,拼着受伤,将其狠狠带向自己身后那面墙壁。 “叮”的一声,伴随着一串火星,刀锋将墙面劈开! 这原来是一面用木板伪装成的墙壁,当中藏了十道跟黑衣人一样打扮的身影,他们藏在此间屏息蓄力,又有夜色和打斗声作为遮掩,连裴霁也未能及时发现! 几乎就在“墙面”破碎的刹那,飞蝗石、柳叶刀、铁弹子等等数不清的暗器便暴射发出,裴霁知道自己中了计,当即一脚踢在黑衣人腹上,抽刀向后掠去,可不等他落地,那些人影已经追赶上来,顷刻间占据了上下左右四路,森寒气机弥漫开来,仿佛在他头顶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寻常的绿林草莽,可不会有这样的杀气。 裴霁对此并不陌生,甚至在前不久与这类人交过手。 “寸草堂的余孽。”他甩掉刀上的一溜鲜血,“温莨派你们来到这里,误打误撞让你们逃过一劫,本官不知你们这些日子藏在哪里,想来日子不好过,所以不肯惜命。” 无人应答,这些杀手是温莨生前的心腹,本就丧尽天良,如今又成了丧家犬,除了报仇雪恨,再无他念。 从无咎刀下捡回一条命的黑衣人踉跄起身,咬牙道:“一起上!” 十个杀手应声而动,四方攻击同时袭来,能让温莨托付重任的杀手当然不是平庸之辈,彼此间配合默契,若换了旁人在此,恐怕身上已多了至少五处血窟窿。 然而,裴霁从不畏惧以寡敌众,整个寸草堂都被他给剿了,温莨的人头至今还在州衙外挂着,哪会怕区区几条疯狗? 左脚定身,右脚划开半圈,就在十个杀手欺近之际,裴霁连人带刀一转,如同惊涛拍岸,刀浪悍然卷出,仿佛活过来的洪水猛兽,撕开所有来犯之敌的血肉! 寒光照彻人面,裴霁看见杀手们的脸上竟有笑容,先前闻到的刺鼻味道也更浓,他心里一突,已是来不及,只听一声巨响,被刀劈中的人竟在他面前炸开了。 这些不要命的家伙,竟然在身上藏了火药,等的就是这一刻! 与此同时,又一声近在咫尺的震天响,他身后那面墙随之塌了下来。 接连几声巨响惊动了周围的人,很快就有巡逻官兵朝这边赶来,而在一里开外的义庄大门口,敲门声更是急促无比。 “头儿,快开门!出大事了!” 不仅是守在外围的衙役们,连平素未曾露面的夜枭暗卫也有人现身,正当他们想要破门时,院门忽然打开,衣着整齐的杨钊领着一班弟兄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先扫了眼人群里的生面孔,见到一面让人心惊的枭首令牌,笼在袖里的手紧了紧,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哪来的动静?” 说这话时,他的背脊兀自阵阵发寒,是冷汗被夜风吹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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