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客栈大门完全打开,室外凉气和屋内暖气融合,也渐渐吹散了柳折的倦意。 低头看去,他忽然发现门外多了个圆滚滚的雪坨。 柳折还以为是镇上哪个调皮孩子在店门堆的雪人,正要回身进门,却又发现不对劲。 …… 什么雪人,那是个人。 柳折心里一惊,连忙跨步过去,要把人搬进屋里。 只见那人面色青紫,浑身上下都落满了雪,双唇紧闭,看不出是死是活。柳折连忙伸手探了探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时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他还在卖力搬着这块冰疙瘩的时候,后院那边再走出来一个人。 看见柳折这样,他连忙冲了过来帮忙,焦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怎么冻成这样。” 柳折摇摇头,“何晏,你先把厨房的炉子拿来给他烘烘。” 何晏连连点头,很快便从厨房内提来一个小炉子,放到旁边。 不等柳折再吩咐,他又一拍掌,“还赶紧去找大夫,掌柜的,你先看着他。” 柳折无言点头,待何晏跑出门外后,便再关上了大门,静静地打量起地上这人。 这人身型又高又壮,五官周正,眉峰却耷拉着,有种微微的憨厚感。身上的衣服料子又粗又薄,皮肤也又黑又糙,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虎口处还有大大小小几块看不出新旧的伤痕,看起来是个常年做力气活的人。 看着看着,柳折微微分了些神,思绪似乎飘回了很远的以前。 也是这样的雪天,也是推门便看见一个倒在门口的人…… 柳折默默晃了晃脑袋,伸手把炭炉挪得近些,细细替地上这人烤着。 这时,客栈的杂役柳归云也从后院走了出来。 见柳折蹲在地上用炉子给一个陌生人烤暖,他好奇地凑过来看看柳折,又看看地上这男人。 他的目光来回几趟,柳折忍不住回头看他,无奈道:“小云,别看了,取块热毛巾来给他擦擦脸。” 柳归云眨眨眼,笑着点头,随即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正好烧着一锅热水,想必是何晏起床时如往常一样,先往炉灶里添了柴才走出来。 很快,柳归云便拿着一块热毛巾走了回来。 柳折此时已经坐到一旁双手抱胸发呆,看见柳归云后便挥了挥手,“你去弄吧。” 柳归云毫不迟疑,点点头就走到了他身边蹲下。 他给男人擦脸的动作极轻,一时间,屋内只剩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和炭炉内煤炭燃烧的声音。 何晏的的动作很快,柳归云这头刚擦到一半,他已领着镇上医馆的齐大夫进了店。 两人看起来也是跑得极其匆忙,头上肩上都落了不少雪。 柳归云连忙给大夫腾开位置,顺便拿着已半凉的毛巾转身回了后院。 齐大夫也不嫌弃客栈这地面脏,径直坐了下来细细地给男人把脉,再探了探鼻息。 良久,他才就着何晏的搀扶站起身,转身对柳折道:“柳掌柜,这人应该是几天没吃过东西,再加上天气寒冷,才晕过去的,并无大碍。老夫开几剂药给他暖暖身子,再好好休养几天,以免落下病根。” 柳折也站起身谢过大夫,冲何晏道:“去柜台那边给齐大夫拿笔,银子也结一下。” 齐大夫笑着道谢,回头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又委婉道:“对了,柳掌柜,这地上恐怕有点凉。” …… 男人的穿着和客栈的石砖地面太过相衬,忘了他还可以睡床。 送走齐大夫后,柳折又看着地上的男人犯了难。 男人长得健壮,把他从门外拖进这几步之遥的客堂简单,可把他扛进后院卧房的床上属实不太容易。 柳折喊来何晏和柳归云,指挥道:“我左手,何晏右手,小云抓着他两只脚。” 说着,他还比划了个甩的动作。 “……” 何晏看了眼柳折的手,又看了看柳归云的身板,片刻后才缓缓道:“掌柜的,不如你们俩在两边扶着,我把他背进去吧。” 柳归云看起来也不大想碰男人的脚,在一旁猛点头。 柳折偏头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从善如流地应道:“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柳折和柳归云照何晏说的,将男人架到了他背上。何晏双腿一曲,腰部发力,轻松将男人背了起来。 他背着人弯腰走过门帘,踏入后院时,突然问道:“掌柜的,送他去哪间房?” 闻言,柳折快速扫了一遍院内布局。 后院不大,只有一间厨房、三间卧房、两张靠在墙边的小板凳、正中央的一口井,和院角的一棵老槐树。 柳折独自住一间,但男人来路不明,救他一命也不至于给那么好的待遇。 何晏和跑堂江青田一间,可江青田至今未醒,想必还流连于梦中,此时把人抬进去,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柳归云和账房孙子喻睡一间,现在柳归云就在身边,孙子喻这几天外出收账,不在镇上…… 柳折伸手一指,一锤定音,“去那吧。” 何晏很快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进门后径直把男人放到了孙子喻床上。 男人少说也有不少分量,饶是何晏身材高大,也实在难免有些腰酸背痛。 他动动肩膀松了松筋骨,看了眼还在男人脚上和鞋上的污泥,笑道:“这事可不能告诉子喻,他非得闹翻了天。” 柳归云闻言也捂着嘴笑起来,不住点头。 柳折心想擦干净谁会知道,摆摆手道:“小云去把药煎上温着,等他醒了让他喝,何晏去开店。” 两人皆点头应下,正要转身离开时,又被柳折叫住,“还有,把青田叫起来,什么时辰了还在睡。” 何晏豪迈地拍拍胸脯,笑道:“我去吧,那小子一块馒头就勾起来了。” 柳折胡乱点两下头就当给过回应了,直接转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 刚才出门时本只想开大门给店里透透气,没想到能遇到这种事,袄子也是随手拿的一件有些破的旧衣服。现在客栈要开门迎客,他这掌柜的自然也得换一件能见人的外衣。 脱下袄子时,他从内衬里摸出来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正想随手将它挂回腰间。可弯腰下去那一刻,莫名地又想起这玉佩的来历,不禁一阵烦乱。 快速系好玉佩再换完袄子,柳折便提起一直挂在门后的剑,迈步走到了院内。 往事桩桩件件浮现眼前,又逐渐和刚才发生之事重叠,他心头烦闷无从发泄,只好对着院内槐树耍起了剑法。 江青田不情不愿地被何晏叫醒,一推门出来便看见这种场面,瞌睡瞬间被吓醒大半,嚷道:“掌柜的,手下留树啊!” 柳折根本不听他的,只顾着继续削眼前这棵树。 江青田也是别无他法,只好转身回房拿出自己的剑,翻身跃去,接过柳折的招式。 柳折原本只是打算舞弄几下出出气,此时多了个陪他过招的,一下来了劲头,甚至抬手挽了两个剑花。 江青田哭笑不得,在招式间隙中开口道:“掌柜的,大早上的怎么了。” 柳折看他一眼,随口答道:“没什么,练剑。” 江青田自是不信他的说辞,但也不深究,只劝道:“练剑我可以陪你,只是别划这树了,子喻回来看见又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听他这么一说,柳折也想起孙子喻那叫嚣起来六亲不认的仗势,忍不住皱了皱眉道,“他要真闹,你能不能帮着劝劝?” 江青田干笑道:“我估计没那个本事。” 柳折想了想,“五文钱。” 江青田抽了抽嘴角,“掌柜的,有点少。”他就值这个价? 柳折狠下心来,“……十文。” 江青田喜笑颜开,“成交。” 他们在这边小声地讨价还价,在外人看来,只是他们客栈掌柜和跑堂的一次友好切磋。何晏捧着一碟包子路过,朗声笑道:“掌柜的,小江,你们还在练剑吗,那我们就先吃了。” “何大哥等等我!”江青田哪能允许这种惨事发生,手腕向上一挑便干脆利落地收了剑。 待站定,他又冲柳折笑道,“掌柜的,要不这样,给我涨到二十文,你把这槐树雕成鬼树,我也能替你摆平孙子喻。” “……” 柳折懒得再和他贫,反手收起剑,转身回房。 江青田见他似是不再打算折腾那棵老槐树,便也回房放下剑,乐颠颠地跑到客堂的大饭桌旁。 青石客栈规模不大,主楼只有一层客堂和二层几间客房。在一楼,有一张专门供他们自己人吃饭的大圆桌摆在柜台旁,吃饭闲聊天之类的也全在这边。 柳折放好剑掀开门帘走进客堂时,何晏正好给江青田说到,他们三人合力将男人搬到孙子喻床上那段。 江青田左手包子右手舀粥,无聊的小事也被他听成了荡气回肠的精彩故事,脸上表情甚是丰富。 看见柳折过来,他连忙招手让柳折赶紧过来,问道:“掌柜的,那人现在真在子喻床上?” …… 刚才不都听见了吗。 柳折点点头,随即缓缓在江青田和柳归云中间的主位圈椅坐下,抬手用筷子夹了个馒头。 江青田难得地皱了眉头,不认同道:“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就那么放在后院,子喻要有什么东西丢了,他不得和我们拼命啊?” “人都那样了,能偷什么。”柳折低头咬了一口馒头,淡淡道,“再者说了,子喻那屋除了他的破书,还能有什么值钱的。” 江青田笑道:“掌柜的,你说子喻的是破书,他听见又要和你拼命。” 柳折手顿了顿,瞥他一眼,“他有几条命,一下子被你拼没俩了。” 柳归云坐在旁边听着,眯着眼偷笑。 何晏这时插话进来道:“掌柜的说得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样,脸都冻成紫薯了。” 江青田回看他,眨了眨眼,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何大哥,晚上能不能吃紫薯。” “好,我给你弄。”何晏爽快应下,笑着轻轻拍一下他的脑袋,随即又道,“掌柜的,不过小江说得也有道理。不如今晚我和归云换房间,我去盯着他吧。” 柳归云年纪小还不会说话,万一真遇到什么事,那是连喊都喊不出来。 柳折沉吟半晌,最终一摆手道:“随你们弄吧。” 何晏点头应下。 不过江青田是听明白了,柳折话里话外都是不想把那男人赶出去,加之何晏也答应晚上换屋去盯着,他自然也无话可说。 但大声不行,小声不停。 江青田看向柳归云,轻声道:“我看,掌柜的就是有往客栈捡人的爱好。” 他声音确实不大,可毕竟位置和柳归云隔着半个桌子,说的话还是悉数落尽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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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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