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惊怒,亦非哀恸,那眼里漾着的竟是如释重负的笑意——像极了他在京城城西桥头上,拿着折扇朝谢桥笑得模样。 "终是......等到你动手了......"温怀染血的指尖抚上谢桥眉间。
汉江畔的野桃疯了似的绽着,分明是深秋寒夜。 谢桥抱着渐僵的尸身涉水而行,绯红花瓣扑簌簌落满温怀苍白的皮肤。
一瓣落在他颤抖的睫上,一瓣沾在温怀渐冷的唇间。 "族长对我说......"他踉跄跪在浅滩,江水漫过温怀垂落的手,"说世上总有一人会在桃花开时......带我游遍汉江......"
子夜潮水漫过膝头时,谢桥咬破了温怀的唇。 咸腥混着砒霜的涩在齿间纠缠,他尝到那年瘟疫蔓延的夏夜,温怀试药时咬碎的黄连;尝到暗河分别那日,混着泪渡来的拥抱;尝到此刻,尝到十年痴妄酿成的穿肠鸩毒。
江风卷来半句飘渺的戏文,恰是《牡丹亭》:"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 寅时的汉江起雾了,雾中桃瓣如血雨倾盆。
谢桥将温怀的尸身浸入水中时,忽见那人唇角微翘——竟与当年同塌而眠的某个清晨,被他偷吻后装睡的模样重叠。
他发狠般咬住温怀的指尖,直到尝到白骨森森,直到江面浮起千瓣桃花织就的嫁衣。 "丞相大人......"他哽咽着唤出此生最痛的禁忌,将温怀渐沉的躯体推向江心,"下辈子......换你来毒我可好......"
江水吞没最后一缕青丝时,岸上桃林骤起悲风。千万朵红萼齐齐凋落,在月下汇成一道血泪般的江流,卷着痛彻心底的泪,卷着十年不敢言说的"温怀",浩浩汤汤奔向来世。 汉江裹着碎金般的波光漫过谢桥的袍角。
他立在这片逆季盛放的桃林前,看千树绯云压枝低,灼灼红萼坠入江涛。
江鸥掠过水面,惊散满江花影。 夜雨骤至,打得桃瓣零落成泥。雨幕中仿佛传来捣药声,一声声砸在旧伤:"当归......当归......"
晨曦破雾时,满林桃花尽作缟素。谢桥攥着枯瓣瘫坐江滩,轻声呢喃:"汉水不渡相思骨,来世愿为连理枝。" ----
第38章 无恙 = 韩蛰是在浔阳凤栖山发现微雨的。那少年蜷缩在草席上,浑身湿透。 襄阳城西的米仓地窖里,韩蛰用烟斗敲了敲霉湿的砖墙。微雨蜷在稻谷堆后,耳后朱砂痣在昏灯下红得刺目。
“小崽子倒比你谢家哥哥机灵。”韩蛰抛去半块饴糖,“那日江神庙的傩戏好看么?” 微雨突然抓起秤砣砸向暗门,韩蛰的笏已抵住他咽喉:“本官若想卖你,你早躺在乱葬岗喂野狗了。”他冷笑一声,“你最好给我安分点。”
微雨突然含糊道:"韩大人...... 要公报私仇?" 韩蛰的笑意僵在唇边。他猛地甩开这人,遮住两人身影:"你可知温相已死?"
微雨的瞳孔骤缩:"不可能!温相他......" "谢归路亲手喂的鹤顶红。" 韩蛰转身看他,"京城不久后就会传遍消息。" 对上微雨惊恐的眼神,韩蛰笑了笑:"韩某可以保你,但若想活命......可没这么简单。"
他掐灭烟灰,在微雨掌心画了个“谢”字,“毕竟你谢家哥哥的命,如今系在你舌头上。公子意下如何?”
"要我做什么?" 微雨嘶哑的说。 韩蛰的瞳孔骤缩。他的折扇突然抵住少年咽喉:"告诉我,赵景明是不是死了,他的玉玺呢?是不是在你身上?" 微雨突然笑了,他就知道韩蛰贪图的是赵景明的权势,只见血顺着下巴滴落:"韩大人想要玉玺?"
韩蛰的指尖抚过少年眉骨:"你与赵景明......" "他是我义兄。" 微雨突然抓住韩蛰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三日前,他被晟帝的夜枭军射杀在汉江......"
韩蛰的瞳孔骤然收缩。 "韩某答应你。" 韩蛰死死盯着少年,"但你要告诉我......"
"玉玺在温怀那里。" 微雨的声音闷闷传来,“只有他见过赵景明。” 韩蛰沉默了。
"但是温相......" 微雨的声音颤抖,"他......" "韩某会带你去找他。" 韩蛰的指尖抚过微雨的朱砂痣,"但你要记住......"
"记住什么?" 微雨突然冷笑,"记住我欠韩大人一条命?" "知道就好。韩某会还你。" 韩蛰突然抓住微雨的手,将他拽入地窖黑暗,"但不是现在。”
谢桥回到京城时,正阳门正飘着细雨。他的鹤氅染着汉江的水汽,怀中的玉冠浸透温怀的血。 趁乱逃回来的袁蓉在城门口接应,递来的伞柄刻着 "明庭" 二字,正是崔明庭的遗物。 "温相的‘棺椁’在沈府。" 袁蓉压低嗓音,"礼部尚书沈云砚哭得昏死三次,晟帝赏了他半副銮驾。"
谢桥轻笑:“没想到,沈尚书也是个好事儿的主。” 他跟着袁蓉拐进暗巷,看见墙上贴着 "温怀通敌" 的告示,落款处盖着自己的御史印。
"袁姑娘可知......" 谢桥的指尖抚过告示上的朱批,"这字是用温相的血写的?" 袁蓉淡笑不语。
三日后,谢桥踏入金銮殿。 殿的蟠龙金柱映着谢桥孤影,他怀中玉匣渗出淡淡艾香,与殿内龙涎香绞作一团。晟帝的护甲刮过匣面,在"忠义千秋"的刻痕处顿住:“谢卿可知,这玉匣原是一对?” 谢桥的额角抵着冷砖,血珠顺着鼻梁滑落:“陛下圣明,另一只...该在崔明庭棺中。”
“好!好!”晟帝突然扼住他咽喉,将指骨按向他唇齿,“吞下去,朕便信你忠心。”
谢桥颤睫抬眸,舌尖卷过指节焦痕:“臣遵旨。” 喉结滚动间,暗格内的《疫病方》已滑入袖袋。晟帝的狂笑震落梁上积灰,却未瞧见他咽下的“骨殖”实为药蜡所塑。
"谢卿可知罪?" 晟帝收回指尖,笑着看他,"温怀通敌,你身为御史......" "臣知罪。" 谢桥吞咽了一下口水,笑起来,"臣与温怀早有......" 他抬头直视晟帝,"断袖之谊。"
他重重磕头:“但温怀已被臣亲手诛杀,陛下大可放心。”
温怀的“尸身”漂至京城那日,护城河落满纸钱。 谢桥跪在太极殿前,怀中玉匣盛着“遗骨”,匣底暗格却藏着《疫病方》——字迹用砒霜水写成,遇热方显。
“臣愿献药方赎罪。”他重重叩首,血渍渗进金砖缝。晟帝的护甲刮过玉匣,忽觉指尖刺痛——匣内暗刺浸过牵机引,此毒遇龙涎香气则缓发。
袁蓉扮作的司药女官适时捧来汤药:“此方需以人血为引,陛下洪福齐天......”
她银簪轻挑,将谢桥腕血混入药汤。簪头闪过寒芒——正是穆月临终前藏在发髻的毒针。 “陛下万安。”她跪奉药盏,簪头暗藏的□□已沁入晟帝的护甲缝隙。
晟帝忽将药盏推向谢桥:“爱卿先饮。” 谢桥捧碗的手稳如执棋,咽下满口苦涩时,喉间旧伤突如火烧——正是那日吞毒时暗服的解毒丸在起效。他抬袖拭唇,袖袋中的磁石悄然吸住晟帝腰间金印,龙涎香气骤浓三分。
“好个忠臣!”晟帝夺过空碗一饮而尽,却不知案下袁蓉的罗裙已浸透冷汗——那碗沿早被谢桥抹过百日咳病人的脓血。 一连几天,谢桥都已表忠心之由下药。
袁蓉的药,只有族长才看得出来。 更漏滴至三更,晟帝突然驾临。谢桥跪迎时,袖中磁石将金印吸偏半寸,龙袍襟口微敞处,露出心口青斑——连服七日的“补药”,已让慢性毒深入肌理。 丹鹤铜灯吐焰时,谢桥的玉簪划过桂花酿。簪头鹤喙暗格弹开,鹤顶红遇酒化气,随香风漫向九龙榻。
“爱卿近前些。”晟帝忽然招手,护甲掐住他敷粉的颈,“你这玉簪...倒像温怀旧物?” 谢桥的呼吸拂过鎏金爵:“陛下明鉴,此乃臣亡母遗物。”他垂睫掩住寒光——簪身中空处藏的银针,正随脉搏缓缓推出。
晟帝忽地剧咳,帕上黑血浸透龙纹。谢桥假意搀扶,指腹按碎其怀中的解药蜡丸:“陛下保重!” “你...”晟帝瞳孔骤缩,瞥见画轴坠地露出的血字。谢桥的簪尖已刺入他耳后:“这一针,替谢府一百三十七口谢恩。”
子时,禁军脚步逼近。
谢桥扯断玉带,金线崩散如谢府那夜的火星。他跃上飞檐时,袁蓉在暗巷点燃艾草——正是韩蛰安排的遁形烟。
“谢大人留步!”城楼忽传来晟帝嘶吼。
谢桥回眸望去,那明黄身影竟踉跄追来,心口簪柄在月光下泛青。他解下官袍抛向夜空,绯色锦缎罩住追兵视线——袖中磁石吸住宫灯铁链,借力荡出十丈。 汉江涛声渐近,谢桥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怀中玉匣暗格弹开,温怀的假死药正散发苦香。
“温怀...”他策马疾驰,竟在几个时辰就来到了襄阳——这个他与温怀分离的地方。
他看对岸亮起三盏河灯——韩蛰的信号。
他轻笑:“待山河无恙,与君再种桃花。” ----
第39章 弑君 = 浔阳城的秋风卷着木樨香,谢桥的皂靴碾过满地碎金。 他在这座城寻了三十三日,踏碎每一寸染过温怀药香的青砖。
城南药铺的幌子换了新纱,城西渡口的石阶添了裂痕,连城隍庙前算命的瞎叟都识得他了——那个总攥着半截玉簪,逢人便问「可见过戴草笠的郎中」的疯子。
今日西市忽起异香。谢桥拨开卖蟹篓的农妇,撞翻挑菊担的花匠,直到一筐晒干的木樨花扑簌簌洒了满襟。
他俯身去拾,却见碎花里混着半片艾叶——叶脉断处渗出淡红汁液,正是温怀止血散的痕迹。 “客官买药么?”身后忽然传来碾槽声。
谢桥的脊骨一寸寸僵直,耳畔嗡鸣盖过市声——
浔阳西市的喧嚣忽然凝成一根刺。
谢桥的皂靴踩碎满地木樨时,秋风正卷起药幡一角——青布上褪色的“仁”字晃了晃,露出半截执药杵的手。 人群如潮水向两侧劈开。 挑柴的脚夫撞歪了糖画摊子,融化的饴糖在地上拖出粘稠的金丝;卖蟹的渔娘失手打翻竹篓,青壳蟹横着钳子爬过谢桥的鞋面。 他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一声都似那年暗河瀑布时,温怀坚实的胸膛。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常做的梦—— 梦里也有这样温暖的胸膛,原来——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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