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几问,本王倒可答你。” “身为学政,应不难查,元瞻三年十七名冉明杰……查了便知本王知不知春试为何物……” 几位在场学政都对冉明杰这个名字有印象。毕竟历年之间,主动弃了殿试的学子比状元还罕见。如今摄政王这番言辞,这冉明杰竟是他吗? 盛镜尘再提了提声:“自本王亲政以来,学子谋生并非读书一途,务农、行商皆可图之,其中优者亦可为官。若孤注一掷,执念政事,便要按本王的规矩来。” “要的便是让天下学子明白,本王素来严苛。高官厚禄给得起,却不好享。本王要的是殚精竭虑,以一当十的能臣,不是作威作福,尸位素餐的庸官。”盛镜尘似是动了气,言辞愈发严厉。 听到众臣耳里已是巨浪滔天,这哪里是敲打学子,更是敲打在场诸人。 “张勉之,本王量你朝堂之上所述不周。七日之内,递上你的政论来。望你此举乃深思熟虑,并非一时意气用事。” 盛镜尘冷若冰霜,众大臣人人自危,皆躬背缩肩,生怕被误伤波及。 “遵旨。”张勉之晃了几晃,用尽力气才撑住几不可支的单薄身体没有倒下。 “尚大人,月末可有春试详报呈上?”摄政王正走到尚崇礼身旁,侧头望向学政主事。 “臣,遵旨。”尚崇礼赶紧跪倒下来,心知被当作了“出头鸟”,除了满口应承,哪里还敢说什么。 “廉谦,下面是何议题?” 名唤廉谦的侍卫忙答道:“房淞房大人奏奕雍边境战事。” 崇政殿内气氛稍有松弛,瞬息间又肃穆起来。 觉枫被人束了紧箍咒般,登时警觉起来。 主管军政的房大人,已过知天命之年,仍是肩背挺拔。立在朝堂,定若磐石,他微微垂手,禀报道:“王爷,这两个月,雍国散兵游勇占了我奕国地界十几处村落,抢夺无数。” “哦,本王记得雍国可是递过降表的......?” 武将列中的一员大将已然立不住了,出列拜倒。 “禀王爷,雍国阵前顺颂降表,当日您也在场,况且雍国嫡皇子抵昊都多日了。” 觉枫认出出列的正是菩冥关前奕国副将姜烈,此刻众人正随着他的指认,望向自己这方。 觉枫浑身发紧,不知何时,盛镜尘走到了身侧,隐约药味随风而至,浓烈异常。 觉枫连忙拜倒在,恳切说道:“摄政王明鉴,雍国降书已明言。愿为臣属,为奕国马首是瞻。绝无蝇营狗苟之事。” “未见得吧。”一道赤红身影跳跃而出,将明黄奏折仍在觉枫膝前,厉声道:“雍国哪次不是一面谈和,一面袭扰边境。皇兄一声号令,臣弟原作先锋。” 觉枫未等盛先云说完,膝行数步,跪在盛镜尘脚边,连连叩首道:“边境之地,人员冗杂,向来易起龃龉,是非亦难辨。此事绝非雍主指使。雍国上下赤诚之心,还望王爷和诸位大人明察。”说罢叩首不止,响声震得殿上起了回声。 盛镜尘弯腰在觉枫殷红的耳畔,轻语道:“雍国的赤诚,本王昨晚领教过了。是吧,聂大人。” 觉枫眼前一黑,冷杉气息似是难以自抑,偏偏在这焦灼时刻溢出。 盛镜尘定是因昨日之事,心中有气,待要还将回来。可昨日之事,自己愿意一力承担,哪怕阴私索命……怎可与国家大事混为一谈。 眼前盛镜尘衣袂被浅风吹在眼前,觉枫连忙拽住,祈道:“求摄政王明察。” 盛镜尘提起衣襟走到朝堂正中,轻咳了声,道:“我奕军虽强,却不可轻动干戈。姜烈,现着你将此事查个清楚,是雍王指使还是山匪横行,或是其他原因,一并查清,给天下人个交代……” 姜烈连忙跪倒接旨称是。 摄政王瞧了瞧一旁眉飞色舞的盛先云,面色可亲地说道:“难得先云有心,其志可嘉。即日起,封“百夫长”往虎威营历练。” 群臣再度哑然。 有明白事理的暗自腹诽:“这摄政王的一百大板,一半打在房大人的脸上,一半打在了四殿下身上。” “皇兄……”盛先云还想辩白,撞上盛镜尘幽深目光,即刻瑟缩了一团,如霜打了的茄子,委屈道,“臣弟,遵旨。” 房淞脸色铁青地退回了位置,指尖扫了扫掌心,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 殿上沉寂良久,廉谦出言,“诸位大人,可还有政事要报的?” 众臣皆默,廉谦复又看了眼摄政王,讨了旨意,说道“各位大人归位吧,今日朝会到此为止,各位大人请便。” 此话一出,群臣如临大赦。 觉枫亦松了口气,顾不得额上痛意,忙归了位,掩于群臣悄悄退了出去。 “现如今,凡是涉及攻伐,摄政王十之七八要摒弃……” “不错,摄政王近来潜心民生,于我奕国臣民实乃莫大福祉。可直接下房大人面子还是头一次。” “摄政王与四王爷素来还算和睦,如今怎得剑拔弩张起来?” “这到了年纪,心思便多了,寻常人家尚且如此,遑论挣的是这滔滔皇权呐。” “慎言.......慎言……” 觉枫方才跪得膝头生疼,亦步亦趋跟在几位官员身后,竖起耳朵,悉心听取朝臣肺腑之言。 听得多了心中踏实了几分,盛镜尘虽手段狠辣,眼下却未有擅动兵戈的心思。 下了殿,他并未着急回去,兜兜转转在街市闲逛了些时日,手上拿着各种玩意把玩,心中仍思虑着今日崇政殿上一幕。 是战是和,全在盛镜尘一念之间。若来日,此人心思浮动,这街市上烟火缭绕、买卖叫嚷便皆要化为乌有了。 归了家,暄儿与大哥皆未在。 “嘭嘭嘭……” 门本就掩着,来人故意将门敲得极响,显然不是暄儿他们。 “贵人。”来人见觉枫出来,规矩问候。 觉枫对上的眼眸恭敬有加,那人着了浅灰亮缎常服,面相亦颇有些熟悉,他赶忙秉手回礼:“兄台有何贵干?” “在下廉谦,受主人差遣为贵人送几样物什。”说罢,来人递上镶金折子与一黑一白两枚瓷瓶。 打量半晌,觉枫猛然记起了这张脸。崇政殿上侍卫,那他的主人……念及如此,觉枫眉头微蹙。 “主人吩咐,与贵人不打不相识,贵人看了帖子必然明了。”不由分说将物什推到觉枫手上。又笑呵呵说道:“这瓶乃神医初世修秘制外伤药,贵人涂在额上,不会留痕。” 觉枫启开封得紧实的帖子,遒劲有力的字迹恍然如那锐利无匹的眸光。 帖子寥寥数语,“正月初一,开年之祭,静候尊驾。” 另外信笺上写明,那净白瓷瓶内乃蕴养“魅世沙华”的琼浆,一并写明了用法。 觉枫一时摸不透这盛镜尘心思。 想要推却又感有些不妥,笑了笑说:“贵主人厚爱,却之不恭。在下,定然准时过去。” 廉谦面露喜色,与觉枫告辞。 千贺、晴暄、燕茹三人一并归来,见那人远去身影,皆疑惑望向觉枫。 觉枫与三人坐定,解释道:“前几日,淘了盆花木,店家今日特意送来养护的方子。”说着顺手将净白瓷瓶和信笺递与千贺。 千贺看了信笺,明了了几分。 觉枫将今日际遇说与了千贺、晴暄、燕茹,着重说起殿上有人挑起两国边境之事,将与盛镜尘紫宸阁遭遇隐了不提。 “摄政王自请二十鞭。虽是内阁执刑,奕国街头巷尾皆传遍了。”千贺言谈中不无快意,“即便是铜皮铁骨,二十鞭亦够皮肉开花的了。” “是了,今日朝会,盛镜尘迟了,自罚了二十鞭。”觉枫垂着眸,默默附和,盛镜尘皮开肉绽的模样恍在眼前,他不愿意再想面向燕茹问道:“大人可有沐都的消息。” 燕茹端着茶盏置若罔闻,看着一旁晴暄急切神色,眨了眨眼眸,放了茶盏,缓缓说道:“云后除了思念殿下,其他倒是无虞。” 其他三人仍目不转睛盯着,燕茹吞了口茶,不慌不忙垂眸道:“只是王上却算不得太好,重掖山损兵折将,王上元气大伤,早没了锐气。血气郁结,久饮汤药亦不见大好。如今,奕国岁征开春便要凑齐,王上为凑钱着实费了不少思量。”
第13章 拜“启鸿寺” 几人皆是陷入沉默,自身难支,如何助雍国熬过这一关?愁容上了眉头。 燕茹收了收紫衣袖口,眸光扫了扫觉枫,正色道:“还有一道云后娘娘口谕。” “王上病体困厄,殿下乃嫡出正统,务必随时准备返雍继承大位才是。” “返雍……”晴暄缓缓吐出两字。 “殿下务必早做筹谋,万一……”燕茹收敛了话语,口中称作还有要事,眸子扫向觉枫。 暗巷之中,那抹淡紫格外显眼。 “燕大人有何秘事?要单独提点聂某。”觉枫不想与此人闹得太僵,先开了口。 “聂大人,燕某想劝一句,咱们做臣子的,最重要的便是守住本分。莫要进退失据,伤人害己。”燕茹言辞颇为尖锐。 “聂某愚钝。” “殿下身陷困顿,难免错了主意。” “可聂大人要明白,殿下实打实的金尊玉贵,在奕国不会任人揉圆搓扁,一旦登上宝位更是高不可攀。”燕茹目光如灼,正色危言。 “燕大人,对于围护殿下,聂某自觉不逊于你。”觉枫也不肯示弱。 “那最好,那便早日规劝殿下回雍。让咱们见见御羽卫的忠心。”燕茹轻哼咽在喉中,撂下话,纵身离了去。 觉枫若有所思,殿下回雍本在谋划中,这段时日杂务缠身,竟渐渐将此事耽搁了。 至于自己假质子身份已是拆穿,现下看来像是无虞。盛镜尘已得知了自己假质子身份,却并无动作,算是默认。 若如此,三年一到便可回雍。殿下承了大位,又是一番光景。只是眼下,务必要腾出这一两年的休养民生才好。 归入院中,千贺收拾桌上散乱物件。 “姓燕的可为难你?”千贺见觉枫满腹心事,上前问道。 “并无大碍,与燕茹商议殿下回雍之事。” “这燕茹向来对御羽卫有敌意,他的话还是小心谨慎些才好。”千贺提醒说。 “燕茹话虽说得难听,理倒没错。奕国虎狼之地,速速送殿下回去才是上策。”觉枫将杯中水一饮而尽,凉凉的直冲肠腹。 “九弟,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兄长怎还吞吞吐吐的,倒不像你。”觉枫不常见千贺这等踟蹰模样,打趣道。 “方才殿下说乏了便回了屋,想着屋中寒凉便为殿下送个汤婆子。谁知殿下小声啜泣,很是伤心。”方才千贺撞见了晴暄抹泪,自知嘴笨,默默退了出来,闷等觉枫回来才说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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