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苏母看不下去,说年纪轻轻的孩子,整天穿得灰扑扑的像什么样子,又碍于裴父的阻拦,一库房的好料子最后挑了件银灰色暗绣如意纹的蜀锦料子,给他做了一身衣裳,苏岑看到他穿上之后眼睛都亮了,围着他转了好久。 “明月哥哥,像天上的明月。” 苏俏俏小小一人儿,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地往他身上爬,最后一双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我抓住月亮啦,我抓住月亮啦!” 裴决将衣裳放回箱笼里,关上箱笼的手却怎么也无法落下,母亲死前的句句嘱咐还言犹在耳,可目光盯着那满目灰色里的唯一的一抹亮,内心的犹豫,纠结像是缠成一团棉花,堵在胸口让呼吸都无法顺畅,可终究还是没能移开眼。 第二天,苏岑早上醒来时,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只托盘,里头一团红艳,像是一件精工细作的衣裳,上头金丝绣的花纹正在晨光下流光溢彩。 苏岑走过去拿手指挑起来随意地看了两眼,连展开的兴致都没有,便没有再管。 苏浩替他送了温水进来洗漱,看那衣裳像是被人动过,斟酌了一下,才说道:“那是藏锋院一早送过来的,说是昨晚收到了小候爷的礼,买来回礼的。” 苏岑将口里的水吐了,拿温热的帕子擦了脸,目光在那件华美的衣裳扫过,略讽刺地一笑:“裴相还真是大方,这一件衣裳能抵我送过去的十件。” 裴决一向清减,不喜欢繁复华丽的样式,那天他挑的料子虽好,可样式简单,只绣了最寻常简单的忍冬纹,所以花不了多少时间和功夫,三天就能好,而这件衣裳,就算是买成衣,也定然不便宜,以裴决现在的俸禄,怕是一个月的俸禄都要搭进去。 不占他一点儿便宜。 分得还真清楚。 苏岑烦躁地皱了眉,将手里的帕子扔进了水盆,水溅了一地,也将他身上的衣裳打湿。 苏浩连忙将水盆拿走。 苏岑看着身上的水渍,心里的无名火更重,站起身想要去换身衣裳,走过桌边时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衣裳。 蜀锦的料子光泽极好,艳丽的红色之上,是以极细的金丝所绣的纹路,阴影处还没有那么明显,但阳光落在上面时,金丝所绣的纹路才清晰起来,衣裳是折起来的,但从小对这些华丽玩意儿都熟悉的苏岑也看出来,绣的是一种花朵。 他眉头突然一松,伸手将衣裳拎了起来,抖开。 整件衣裳华丽无匹,是他一惯的风格,但苏岑的目光却落在衣上所绣的花朵之上。 他慢慢地看着,目光从漫不经心变得越来越仔细,心里的火气竟也慢慢消散得一干二净,最后竟然哈哈一笑,直接将身上披着的大氅扔到地上,伸手一展,换上了这件刚才还令他分外不快的新衣。 “既然是裴相送的衣裳,自然要穿给裴相去看。”苏岑披着衣裳,连头发都没梳,就直奔藏锋院而去。 ---- 收藏评论一条龙呗~
第20章 裴决自然不在,他今日要早朝,作为皇帝的新晋宠臣,就算是下朝后他也是御书房的常客,虽说住在宣阳候府,平日里也就真的只是“住”在宣阳候府。 照例回来时已经酉时了,天气一天天热起来,身上的衣衫也一天比一天薄,他还在想着白天.朝中的事,低声吩咐着小陵,直到两人走到藏锋院门口,看到苏浩,脚步才停下来。 苏浩看着两人过来,想到在里头呆了一天的人,扯起嘴角:“裴大人回来了。” 小陵一看到他,就知道,安静了三天的人,终于还是又来了。 他侧头本想说些什么,可才看过去,就发现公子那张仍然平静无波的脸似乎突然松动了一点。 这几天小候爷都没有过来打扰,藏锋院也清静了许多,虽说公子和之前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总感觉他周身都缠绕着一股子冷气,明明入着夏,却感觉他那儿正在入冬。 而此时,可能是夕阳过于温暖,照在脸上像是被融化的麦芽糖,让他都觉得公子浓黑淡漠的眼睛都显得有些温暖起来。 苏岑毫无形象地躺在裴决的书房里——就在裴决看公文的那张椅子上。 嫌弃靠背太硬,拿了个软垫垫在背后,身上穿着那件一早被小陵送去的新衣,烈火般浓艳的颜色因为密织金线,在晚霞里浑身上下都流光溢彩。 一般人压不住这样艳的颜色和华彩,可苏岑不一样,他那极为精致艳丽的长相反而被这衣裳衬得更加漂亮夺目,此时懒散地躺在那里,衣裳裹在身上,双臂垂在两边,一双脚直接架到了摆满了文书的桌案上,格外嚣张。 小陵进来时就看到这样的一幅样子。 他的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小候爷,这里是公子的书房,你这样也太无礼了。” 苏岑才不在乎,哼道:“关你屁事,滚。” 小陵气到了,却被裴决打断:“小候爷找我有什么事?” 苏岑懒在那里,只动了动手指:“滚。” 他这样子,比裴决还像这里的主人,若说之前在这里还顾着裴决几分面子,此时却像是完全放开了手脚,一点儿顾忌也没有,甚至还有点儿恃宠而骄的蛮横。 “小陵,你先出去。” 小陵虽然心里有气,但也不可能真的对着苏岑发出来,他抱着剑,转身便出去了。 屋中再次只剩下两人,苏岑看着裴决,神色却是格外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得意。 “裴大人的眼光就是好,送的衣裳我很喜欢,特地过来道谢。” 说着道谢的话,可人却是半分没动,翘在他书桌上的腿一换,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那着他身上那身官服,眸光中闪过些不满。 裴决面色不变,淡声道:“小候爷不必谢,一件衣裳而已。” 苏岑收腿,站起身,他慢慢地踱着步子走过来,暖金色的光撒了他一身,将人照得更为耀眼。直到他走到他面前,才开口道:“那我送给裴大人的衣裳,裴大人喜欢吗?” 裴决仍是那幅淡淡的表情,没多大波动:“多谢小候爷。” “看来是不喜欢。” “衣裳而已,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裴大人送的衣裳我就很喜欢。” “那是绣娘的功劳。” 苏岑看着他冷淡的脸,若是往常,定然又要生气了,可意外地是,这次他竟然没有生气,甚至还笑着,慢慢地绕着他开始踱步子,一圈又一圈,像是在看他,又像是让他看他。 “裴大人还真是一点儿也不贪功,这衣裳我是很喜欢,但有件事不太清楚,想问问裴大人。”苏岑停在他身上前,双臂一展,像蝴蝶突然展开了华丽的翅膀,挡住一切,让人眼中瞬间只看得到他。 这衣裳是一件大氅的样式,宽大的袖子上是以极细的金线绣着的是芍药,一朵一朵开得正是最为繁华艳丽的时候,而每一朵,都绣得栩栩如生。 “为何这衣裳上的每一朵花,花瓣都是二十瓣?” 裴决的眼皮微微一抬,但目光又快速地沉了下去,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只说道:“绣娘所制,我不知。” 苏岑的目光在身上那一朵朵芍药上缓慢地略过,唇边的笑意一直未减,又接着问:“哦?那真巧,我今日无事,便在这里数了数,这衣裳上的花朵,为何也刚好是二十朵呢?” 裴决眼底略有一丝被拆穿的狼狈,但很快又隐了去,目光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扫了一眼,确定桌上的公文和书籍似乎未被动过后,这才收回目光:“不知。” 苏岑拉起一边的袖子,手指慢慢地摸索着上面的纹路,他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对刺绣也有一定的了解,这样的针法和功法,哪怕是放在京都,也都是极难的,而整件衣裳真的做下来,最快也需要两个月,几乎没有那个铺子会费时费力做这样的成衣来买,买成衣的一般就是图个快,而能穿得起的这样衣裳的人家,都会按尺寸定做。 穿习惯定制衣裳的人,仔细分辨也能看得出,虽然衣裳做的时候是按他的尺寸做的,但显然衣裳的尺寸略小了一点点,并非近期量的数据,不过因为衣裳因制式宽大,所以看不太出来。 苏岑突然觉得安抚了一整天的情绪又翻腾起来,眼眶忍不住微微湿了一点。 “我曾经和一个人有过约定,每长一岁,过生辰时衣上就要多绣一朵花,直到有一天衣裳上可以绣满一百朵花,看到真正的百花齐放。” 裴决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目光却偏到了一边,没有看苏岑。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那是苏俏俏三岁的时候,给一个人随口许下的一个诺,于是,他收到过四件衣裳,分在他四岁,五岁,六岁和七岁的生辰宴前。 后来,就没人给他送了,他也没再提过这件事。 “还有两个月就是我二十岁的生辰了。”苏岑不肯饶过他,朝着左边跨了一小步,弯下腰,将自己的脸送到那人闪躲开的目光里:“明月哥哥,你能来给我戴冠吗?” 二十及冠,是个大日子,一般会由父亲或者尊敬的师长来戴冠,苏父已死,在他心里,除了裴决,没有第二个人选。 裴决一只手放在身后,拢在袖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指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收到他送的衣裳后的那晚,那个箱笼,被他打开了三次,最上面,是苏岑送给他的两件衣裳,而最下面,压着箱底的,便是这件早已经制好的——苏俏俏二十岁的及冠礼。 这件衣裳确实不是成衣,而是他在渐安便提前定做好了,带回京都的,但他没有想过送给他,至少一开始他是这么打算的。 就算今早真的送出去了,他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快便认出来。 毕竟已经十二年了,十二年前小孩子之间随口的一个约定,有多少人还会记得呢?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让小陵将衣裳送了过去。 心底里藏了一天的期待就像三天前一样幼稚——他看到苏岑和贺瑜那么亲密,听到苏岑叫贺瑜好哥哥。 站在门外的自己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 他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丑恶的嘴脸——他在嫉妒。 曾经那个只会对自己叫好哥哥的人现在扑在别人身上,他们不再亲密无间,他不再只属于自己。 而他却没有资格对这样的苏岑不满——他只是按照他对他的态度在对待自己而已,是自己亲手将他推开的。 但他又不甘心,从未安静过的藏锋院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安静地每天他都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内心里复杂的情绪反复地纠缠,拉扯,母亲的嘱咐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从最外面剥到最里面,从最上面翻到最下面,直到灰色的衣料慢慢被掀开,露出艳如心血的颜色,将这件衣裳拿了出来,放到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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