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像个突兀在场的外人,骤然被点名同时仰头,见男人红色骑装意气昂扬,莫名开始脸热,埋头只敢看自己鞋面:“徐……世子哥哥好。”
“哈哈哈,我怎么担得起小殿下叫哥哥,辈分也不对。”
燕绥瞬间连耳朵也红了,局促至极,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
燕绪道:“无妨。论亲戚与长幼不好称呼,淇台和孤一样称呼世子的表字就好。”
周王世子徐敛,字嘉式。
徐嘉式逗着燕绥喊两声,燕绥脸红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也发不出音。
他实在不能对这个大了自己十岁,只比兄长小几个月的人叫出「嘉式」二字来。
许多事,太子哥哥能,他做不到。
幸而徐世子也并不强求:“来日方长。如今我回京了,多的是时间一起玩。”
四月草长,皇家围场绿意葱茏,爽风灌进胸腔周身都感知到春意勃发盎然。
徐嘉式纵身一越跨坐马上,神色张扬又肆意:“比比谁打的猎物多?”
刚满十七岁的燕绥头一次出宫走这么远,被长兄扶上马,紧攥着缰绳伏在马背,不敢抬头看刚刚从封地江州回京的周王世子——
从前是徐家的天下,如今他们只做闲散王爷,真的心甘情愿么?
太子哥哥邀他春蒐,侍卫都不在近旁,安全么?
太子哥哥这么相信他?互称表字,他们……
燕绪让徐嘉式自便,他耐心地在燕绥耳边教导如何挽缰,如何让马儿动起来,如何停下。
打猎对于冷宫长大的小皇子而言太遥远,先学会骑马就很好了。
所骑的马儿不安地踱步,打着烦躁的响鼻。
燕绥满心紧张,兄长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头脑空空,双手双脚僵硬得像新长出来的。
燕绪并不嫌他笨,一遍一遍教着。时间过得很快,燕绥学出一身汗。
徐嘉式跑了一趟马回来,兜着缰绳,绕趴在马背上直不起腰来的少年溜达两圈:“令章,这样教得教到什么时候。”
燕绥羞愧垂头。
燕绪说无碍,今日空闲,慢慢来。
徐嘉式垂眸勾唇发笑:“你过生辰也改不了管教人的习惯。”
话音刚落,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
燕绥惊呼一声,被狂奔的马儿驮着像是飞了起来,下意识死命拉着缰绳,呛了几口风才喊出声:“哥哥救我!我要摔了……太子哥哥……”
燕绪望过去,沉下脸咳嗽:“嘉式,你吓坏淇台了。”
“别把你弟弟当绣花枕头。”
发了性的马狂奔,马蹄高扬马背颠簸。燕绥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抖出来了,求生的本能让他攥紧了缰绳,虽然还挂在马背上,但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
长长一声嘶鸣,马儿人立而起。
“嘉式!”
燕绥被摔下马背同时闭眼,但后背没撞上地面,马蹄也没落在身上,有力的长臂横揽了他腰际。
燕绥惊魂甫定睁开眼,半是恐惧半是恼怒,仰头对上世子笑意张扬的眼眸,瞬间心跳如鼓。
徐嘉式得意昂扬,应了声:“嗯,在呢。”
燕绥在松软的被子堆里翻了个身,耳垂划过粗糙触感,茎叶抽离草籽迸落,时间风干的野生植物若有若无地归还光阴,重复——
“在呢。”
……
燕绥足足昏睡了一天,从重重叠叠的梦醒来已经是午夜,隐约听见有人呜呜咽咽地哭。
燕绥动了动绵软无力的胳膊,敲在燕植后脑:“朕还没死,号丧早了些。”
燕植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胖子整个砸在燕绥胸口:“我以后再也不忤逆皇叔了,皇叔别死!”
“你先起来……”燕绥感觉刚才那一下,心脏都快给他从喉咙挤出来了,咳嗽两声喘匀了气,撑着床榻坐起来,双顺给他背后塞了个靠垫。
“朕只是风寒复发,睡一觉好多了。殿里不用人伺候,双顺出去吧……把永安王也领出去,都什么时辰了还待在宫里。”
双顺应声,燕植却抱着燕绥胳膊屁股生根:“我不走。皇叔做噩梦,童子阳气重,我在这守着,皇叔就能睡安稳了。”
阳气重不重不一定,永安王殿下肉是很扎实的。虽然刚才那一下差点送皇叔去见他爹,但小皮猴哭得真心实意,不调皮惹祸时还是孝顺乖巧的。
燕绥看双顺一眼,双顺迟疑片刻携其他人退了下去,将潜用殿留给叔侄二人。
“什么时辰进宫的?”燕绥看了眼窗外,月在中天。进入四月中旬,弦月逐渐饱满,像被啃了一小口的酥饼。
“嗯……”燕植掰着指头数,“酉……戌时吧?反正有一会了。”
“连时辰都拿不准,还一个接一个撵走太傅?”燕绥收回目光,小胖子脸上肉乎乎的,但五官分明像极了其父,可惜只套了个壳子,脑子半点没随他爹,“或许确实只有朕亲自教你,你才撵不走……但也说不准,朕能教你什么呢?能教你多久?你很快就长大了……到时候朕又能去哪?”
少年不识愁滋味,燕植捂着耳朵拒不接受教育:“皇叔你怎么变得和我爹一样唠叨了……皇叔,我刚才听见你做梦的时候喊摄政王的名字,他是不是在梦里也欺负你?等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收拾他!但是吧……首先得在他手底下熬到长大……”
燕绥皱眉:“胡说什么,摄政王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得过头了。”燕植包子脸像苦瓜馅的,“皇叔,我本来就不是读书学习的料,那些师傅我也是真的不喜欢,赶走就赶走了。但是摄政王说他要和我一起受您的教导,我怎么能忤逆我最敬爱的皇叔呢!又哪敢和摄政王做同学……呜呜,我好怕,我可怎么活得下去啊……皇叔……”
燕绥偏头不让小胖子鼻涕蹭脸上:“终于图穷匕见了,进宫就为了这个吧。不读书绝对不行。文渊阁已经打理出来了,以后每逢三六九进宫,朕给你讲课。”
“别啊!皇叔,我的好皇叔!”燕植抱着燕绥胳膊晃动不止,“咱们是亲叔侄啊!应该一致对外啊!你好我也好!”
“怎么个一致对外法?”
“皇叔你想啊,摄政王揪着我读书拉您陪绑,管我就算了,凭什么让您也受累呀!要是我不在京城了,您不是也跟着解脱了吗?吴王爷爷要去吴州,永州就挨着吴州呀,永州的鱼可好吃了——皇叔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封地的话,我还去吴王府,在吴州保证乖乖的!”
“消息挺灵通,想的挺美。”燕绥屈指在侄子脑门上一敲,“吴王就是躲你才去吴州,你还想追过去,饶了他老人家吧。好了,别的事或许可以依你,读书的事没得谈。宫门落钥了,就在潜用殿偏殿睡一晚吧,明早回去。以后记得守规矩,夜里不能在宫里留宿……”
冷月幽幽照着宫墙琉璃瓦,缺乏温度和欢愉。
从前觉得冷宫是世上最孤单之处,但现在晓得,荣华深处才是孤家寡人。
燕绥不自主地叹息,抬手揉揉侄子脑袋:“宫里没什么好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叔叔再好说话,到这份上也没价钱好讲了。燕植叉腰撅嘴:“皇叔只逮着我管,怎么不管管摄政王?”
“他怎么了?”
“哼!我可是藏在他马车里进宫的,他不也没在落钥前出宫么?我算是挺有规矩的了,至少守着皇叔醒来,他悄悄来又悄悄走,说不准是趁皇叔睡着偷玉玺去了——
哎,皇叔你去哪?!”
作者有话说:
春蒐:帝王春季狩猎;
养侄子头疼不要哭,以后养儿子就有经验了
第6章 望星
燕绥让双顺把燕植弄到偏殿去睡觉,带了三泰往东宫去——
如果徐嘉式现在还没出宫,又不在潜用殿,他应当在那里。
夜半宫中冷清至极。
皇帝起居的潜用殿之左是太后皇后和妃嫔居所。高宗为皇后空置后宫,燕绥又未选秀,左边大多空着,殿堂楼宇暗沉沉的。
过了御花园,是供奉祖先的奉先殿,然后是太子东宫。再往深处走是御膳房和内监所,还有被废黜妃嫔居住的冷宫,以及安置年老宫人的安养院。
三泰才十二岁,夜里迷迷瞪瞪爬起来,打着灯笼还是不太认得准路。燕绥指挥他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东宫门前。
大门紧闭,阶前青苔横生。
贤英太子、仁宗皇帝燕绪辞世两年,曾经辉煌热闹的东宫也成了这副荒芜样子。
“回去吧,看来已经走了。”
“哦。”
小内监迷迷瞪瞪调转方向,呵欠连天,让灯笼坠得踉跄。
燕绥接过灯笼,无声自嘲地笑笑,跑这一趟做什么?真是丢人。
就算宫门落钥了又怎样,摄政王想出去随时让人开门就是。就算徐嘉式没走,自己也在东宫找到了他,又能说什么,以什么立场?
燕绥没有睡意也不想回潜用殿,仰头,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夜色甚是寂寥。
燕绥漫无目的走着,三泰困得随时能睡着更是不认路,不知不觉来到冷宫门前。
回冷宫于燕绥而言像是回家。
人生前十几年都是在冷宫度过的,安养院照顾他的嬷嬷在他十五岁时过世了。太子兄长偶尔来看他,次数屈指可数。
冷宫实在是冷清。高宗没有妃嫔废黜在此,只有一个不愿见面的儿子,或许至死都还厌恶着。
宦官作乱时,宫内一片大乱,人人都四处逃窜自保,伺候皇子起居的几个内监宫女全没影了。
燕绥逃无可逃,缩在冷宫一角寄希望于乱臣贼子不会记起他。
但还是有一双手将他从墙角提了出来。
身着铠甲的人像浴血的修罗,眼眸猩红戾气冲天,开口就是:“帮我!”
奸宦为操控皇帝,一直利用妖道炼丹,炼出的丹药成功让皇帝出气多进气少。除了要命的丹丸外,还炼制了许多效用下作的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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