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世子息怒。”宫人们忙跪了下来,打头的那个扭头对身后的人呵斥道,“还不快去,没听见世子的话吗?”
对于朝臣来说,景淮是晋国公世子,师承名家,才名在外受人景仰。但对宫中的宫人们来说,景淮还是六年前那个让人谈之色变的宫中一霸。
六年前,太后还在世时,格外宠溺晋安公家的嫡幼子,也就是景淮。
因为景淮的母亲是太后的养女。
太后早年丧女,这是她前半辈子挥之不去的心结,后来宫宴之时遇见了跟女儿幼时有八分相似的女孩儿,一见失魂,就此认了她做干女儿,养在身边。
这个女孩儿是承平侯府的小女儿,也就是景淮的母亲。太后爱屋及乌,对相貌继承了母亲的景淮也是疼爱有加。
太后时常召景淮进宫来陪伴,景淮幼时最是顽皮,是个霸王,身份尊贵,又有太后宠着,在宫中闯的祸数不胜数,折腾得宫人是叫苦不迭,整个宫中几乎无人敢惹他。
六年过去,景淮看着变了个模样,变得稳重、温和有礼,但对宫中有些资历的老宫人而言,六年前这个宫中霸王对他们造成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很快,两个宫人从尚衣监处取回来一整套适合少年穿的衣裳。
“世子,就让奴婢来服侍吧,皇子们已经在正殿等候多时。”领头的宫人道。
景淮感受到自己双手握着的手抖了一下,再一转头看向旁边的少年,却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常。
景淮又看了少年几眼,心道他应当还是害怕的。
“不急。”景淮拍了拍少年的手背,动作温柔,转头对宫人说话时,脸上温和仍带着笑,语气却极淡,“让他们先自己背书。”
“这……”领头的宫人忽然有些为难,他们素来纵容皇子们,因为说不定其中哪一个以后就是一国之君了,哪里能得罪?
就算不说以后,单论现在,这些皇子的母族势力也绝不是好惹的。
他们虽然得知景淮以后是皇子们的老师,但以前的夫子们哪个不是畏畏缩缩的?他们是畏惧景淮没错,但前提是与他们真正的主子没有冲突。
如今没了太后,景淮在宫中究竟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又如何能和天潢贵胄的皇子们相比?
“世子食君之禄,当为君解忧。您既为皇子们的老师,应当尽职尽责教导皇子才是。”
犹豫片刻,领头的宫人伏跪在地,义正言辞地劝说。
景淮轻笑了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眼尾挑起,睥睨着这几个宫人。
第3章
景淮看向伏跪在地上的几个宫人,没有立即开口。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道:“真是不妙啊。若我听了你的话,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
领头的宫人疑惑地抬起了头,然后就看见景淮温和的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景淮握着少年的手,缓缓说道:“毕竟,我刚刚才夸下海口,说这皇宫里除了皇帝还没有人能奈我如何。”
少年垂着的睫毛一颤,然后抬起头看了眼景淮。
景淮仿佛有所感应般,头稍稍偏了一点,视线向下,也看着少年。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又密又长,偶尔扇动时,仿佛在人心尖上蹭了一下。
但他的眼睛里,似乎没有什么神采,害怕、开心或者紧张,什么都看不出来。不知道当这双眼睛里充满了神采时,又会是怎么样的动人。
景淮不大高兴地压了压嘴角,视线再次扫向那些宫人:“我可不想和人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一个狂妄自大的印象。”
“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想你们肯定也不愿意让我丢这个脸是不是?”
他说得平淡,这里的宫人们却个个都是久处皇宫里的人精,自然听出了景淮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他们心中疑云顿起,景淮在宫中没了太后撑腰,又是哪里来的底气说这种话?莫非他的背后还有没亮出来的底牌?
领头的宫人心中惊疑不定,嘴里连忙道:“奴婢不敢。”
景淮不再理会他们,因为当务之急是照顾这少年。
他带着少年转过屏风进入内室。
让其他人退下后,景淮将衣服放在架子上,道:“你身上的衣服湿了,先换了,等我今日授完课,便要你回晋安公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下人?”
少年刚从架子上拿下一件衣服抱在怀里,听到景淮的话后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住,低着头一声不吭。
景淮等了一会,见他迟迟不说话,便转而道:“罢了,你既然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了。等你跟我回了晋安公府,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名字、身份,我都会重新给你。正好,我回京不久,身边还缺个合适的贴身伺候的小厮——虽然是小厮,也不用你做什么事,只管跟着我就行。”
说到一半,景淮忽然话音一转:“一直都是我在自说自话,忘了问你。”
他的声音清冷而随意,却宛如春水解冻,融融流淌着,一字一字,撞进少年的心上:
“你愿意跟我走吗?”
少年抱着衣服的手指紧了紧,猝不及防抬起了头。窗外的雪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添了一些细碎的光亮。
他与景淮对视,问:“为什么?”
这是景淮今天第一次听这个少年说话,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明显的少年气和稚嫩,还有一点嘶哑,应是在风雪里跪了太久所致,配着他年幼的模样,让人无端生出两分心疼。
“你是问我为什么出手救你?”
少年抿唇不语。
景淮想了一下,回答道:“因为你很特别,合了我的心意。”
这世上合景淮心意的人或者事,不多了。
少年出去时,屋子里已经不见了那些宫人,只剩景淮一人,站在左边那面墙壁前看一副画。
画中的朱雀双翼大展,神气凛然,飞过之处留下一片火红的余焰,整个画面既充满了光明的希望,又暗藏着极具毁灭性的破坏力量。
这就是离国人几千年来的从不曾磨灭的信仰之神,朱雀。
这种画在离国各地随处可见。
不管是权贵还是普通百姓,只要是离国人,他们的家中都必定挂着一副朱雀神像图。
这片大陆上共有四个国家,每个国家都有各自信仰的神。朱雀,是离国的神。传说,神护佑着祂的国度,保护着祂的子民,倾听并实现祂的子民们所许下的愿望。
不过这终究只是传说而已。少年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曾经在心中无数次呼唤朱雀神,却从来没有接收到过回应。
神,终究是不存在的。
景淮转过身。
少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似乎还特意打理过仪容,之前歪歪的头发扎正了,鬓边散落的几缕凌乱的头发也理顺了。这么一看,倒有几分富家小公子的感觉,只不过,这个公子有点病弱就是了。
景淮上下打量了一会这个少年,然后道:“这衣裳是不是大了些。”
看了一会,他的视线就不可避免地划向了对方的手。
少年的手五指纤长,但仔细看有点肿,还泛着紫,看着像生了冻疮,但有些地方则像被利器伤过,从上面还能看出一些旧伤痕。因为皮肤白,这些红的紫的伤看起来就很触目惊心。
在景淮打量时,少年的手下意识微动,不着痕迹地将手往袖子里藏,将他满是伤痕丑陋不堪的手牢牢遮挡住,只余一小截手指在外。
这样一来,就更衬得衣服比人大得多。
景淮对他招手,他便走了过去,在景淮的跟前站住。景淮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暗暗叹息。少年这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也不知在宫中吃了多少苦。
景淮问道:“多大了?”
“十二。”少年的声音低低的。
少年的个子不高,因为营养不良,在同龄人里算矮的,长得也瘦。尽管他说自己十二岁了,但看上去却还不到十岁。
“你应该饿了吧,我让他们备了饭菜和热汤。”景淮指了指对面桌子,“你先吃吧,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就在这儿等我回来接你。”
景淮话音刚落,就只见少年晃了晃身子,然后直直地往后倒去。他一惊,连忙往前一步半蹲身体抱住了少年。
景淮伸手在少年额头上贴了贴,惊人的滚烫。
少年发烧了。
景淮不禁又恼又怒,恼这少年身体不适却半点不肯透露,怒自己粗心大意,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寻常小孩哪里能忍得住一点伤痛,更别说像眼前这个少年一样,直到身体扛不住晕厥过去了,才叫人看出他的不适。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景淮横抱起这个少年,转身就往门外走,朝着出宫的方向一路用轻功飞檐走壁。不消片刻,便到了最外层的宫墙,越过这道墙,就出了皇宫。
宫门外不远处,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候在马车外头等待,不住地张望宫门的方向。
他是奉晋安公夫人的命令来接景淮下朝回府的,但是一个接一个的官员们都出来回了家,却迟迟不见他家的公子出来。
在他望眼欲穿时,他看见景淮从旁边被高墙和树木掩盖的阴影里走出来,怀中还抱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小厮先是大喜,然后又瞪大了眼睛:“公子,他是谁?”说完又想到他不该让公子劳累,又连忙跳下马车。
“公子,把他交给我吧。”
“不用。”景淮直接越过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了脚步,“引竹。”
“公子。”
“你拿着我的令牌,去找掌管宫中诸宦官的宦者令,就说我带走了一个人,还有把他的身份契牌也要过来。”景淮说话的语速很快,“让宦者令去含章殿一趟,他自然就知道我带走的是谁。”
景淮有一个令牌,是当初太后在时从皇帝那里要来的,见令牌如见陛下。太后死后,出于孝道考虑,皇帝没有立刻收回这种权力极大的令牌,如今景淮从魏先生那学成回来,基于某种权衡,皇帝也不曾开口收回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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