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里只见他宠着让着自己,却鲜少见这等气魄的一面。
林瑯心头被帅得发酥。
等唐玉树真的走后,便下去将钱囊给捡了,埋在出山口处一棵松树下。
这便回了馆子去。
听林瑯讲完一切,唐玉树默不作声,脸上也没有表情。
其实直到林瑯回到馆子里,都没觉得这件事把唐玉树折腾得有多惨。只是从一进门便被唐玉树抱着扑倒在地,硕大个头儿的人哭得像个小孩开始,林瑯心里才打起了鼓。
接着便是端上热腾腾的面,反复问着“烫不咸不辣不好吃不”围着自己转;接着又是没完没了地烧水,一桶接一桶地拎回西厢房来给自己洗澡用;把绑匪用林瑯听不懂的蜀地方言骂了个遍,又反复摩挲林瑯的脑袋安慰着“别怕了别怕了,都没事了”……
林瑯觉得唐玉树其实才是最害怕最无措的那一个。
而且自己这个“局外人”的戏码,明显演过头了。
林瑯害怕唐玉树生气,紧紧抱住唐玉树不敢动,也不敢与他说话,甚至做好了“挨几拳头也甘心”的心理准备……可听到唐玉树将手中的油灯重重摔在地上时的响动,林瑯还是被吓得一阵战栗。
任自己抱得多紧,被唐玉树摆脱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他没让林瑯挨拳头,却出了院子,一脚踹开了东厢房的门,拎起睡得迷糊的顺儿:“你演戏演的真好啊!”
顺儿被吓坏了,发着抖。被林瑯伸手救下:“你别吓着他啊你生气你打我都行!”
唐玉树将顺儿推向林瑯怀里,冷冷地看向林瑯:“你们一处作弄我,玩儿得开心吗?”
林瑯也不敢回话。
黑暗里对峙了良久,才听到唐玉树用力地克制着怒火,说了一句:“我不想看到你。”
☆、第四十九回
第四十九回候冷夜哄回唐公子抹热血吓煞林少爷
被唐玉树赶回了西厢房,林瑯这边翻来覆去睡不着。
没心没肺的顺儿已然过了害怕的劲儿,打起了鼾——他自己把被子从东厢一并拎了过来,所以唐玉树那床“媳妇儿才能盖”的被子,林瑯不需要与他分享。
把多余的被子都拢在了自己怀里,林瑯的心还是安生不下来——本没有想要把唐玉树吓成那样的意思,可偏又生着患得患失的老毛病,最后将事情终究搬弄到这副田地,林瑯也觉得自己实在玩儿过了头。
自知犯了大错,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一番苦想后用拳头狠狠敲了自己脑门,骂了自己一句“蠢货!”
骂完自己便打了个喷嚏。
也不知道唐玉树现在睡了没有……
若不是自己因心虚而失了意兴,今晚或许二人本能顺利地行了周公礼,双双作别少年身……林瑯想起唐玉树那双眸子向自己吐露暧昧的欲求的时候,脸渐渐发了烫。
脸发了烫,头也沉了起来,可身子却又有些发冷……于是又把唐玉树那床“媳妇儿才能盖”的被子整了整,因名正言顺故义正言辞地,裹紧了自己。
昏沉了半晌,林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榻上惊坐了起来。
且说唐玉树把顺儿林瑯主仆二人赶出了东厢房,自己却也毫无睡意。
唐玉树舍不得生林瑯的气,唐玉树这辈子也不想从林瑯眼神里看到对自己的恐惧,可还是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都太害怕,怕得几乎要了唐玉树的命。
陈逆说要去后厨给唐玉树煮壶热茶来,被唐玉树喊住了:“你好生睡吧。”
“你不睡吗?”
“我睡不着。”
看着坐在榻边上情绪低迷的唐玉树,陈逆想了想安慰道:“别生气了……顺儿和林少爷这次真的是玩儿得太过了。”
唐玉树点头:“……太过了。”
陈逆又道:“顺儿这么坏……我也有错。”
唐玉树不解:“你有啥子错?”
陈逆摇晃着脑袋低下了头去,一幅悔不当初的样子:“就是说啊——平日里我一味惯着宠着,由他骄纵着,他指东,我就绝不往西半步……总觉得:他就算把天都给折腾塌了又怎样?我去补就是了!——你看吧,到头来把我给折腾了。”
唐玉树看了眼陈逆,又低了头去,把他的话回味了许久,才听出他暗讽的意思。伸手捞了陈逆后脑勺一把:“你小子——这是在笑话我!”
被发现了本意而挨了巴掌,陈逆却笑了起来。
于是唐玉树也笑了起来。
观察到一通说笑之后,唐玉树的情绪没方才那么阴沉了,陈逆幽幽地叹了一声:“玉树哥……我坐在这边,你坐在那边——此时这个场面,好熟悉啊……”
唐玉树“咹?”了一声。
陈逆看了唐玉树一眼,又低了头去回忆:“只不过是人换了——腊月十五你昏过去那夜,也如此刻一般——我坐在这边,林少爷坐在那边……”
唐玉树静静地听他继续。
“不过那夜没这么安静。林少爷的性子你知道——他把镇子里的大夫们全都叫了起来,关着人家在馆子里不肯放人家走;一会儿对着大夫们又骂又闹;一会儿又怕骂恼了人家不肯给你治,又变了脸做小伏低地道歉求情……慌得像个神志不清的小孩子——馆子里再难处理的事情都发生过,我见过他发脾气,也见过他抹眼泪,可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疯了一般……”
陈逆顿了顿,观察着唐玉树的表情。只见他眉头还是皱着,可嘴角却有一丝上扬而起的弧度。
陈逆便继续道:“后来他差顺儿连夜回金陵请张舅爷来,却没料到请来了你的李将军……他那么骄傲的性子,知道李将军留恋你,由着李将军羞辱他,还跪在地上求李将军救你……李将军说要他林瑯离了这馆子,才肯给你治;他不甘,可也就乖乖走了……”
“后来听顺儿提起过——从五岁到如今,林老爷劝了十余年的学都没把这个纨绔之子劝动分毫;因为你,他决心去从仕途,五年也罢十年也罢,他想去做官入朝,想有朝一日爬上比李将军还高的高位……彼时你若还活着,他以为就能抢了你回来;你若再病了,他以为天下的灵丹妙药便都能给你弄来——听着多荒唐,可那是他唯一可以保护你的方式。”
唐玉树听得发怔,片刻后拍了拍陈逆的肩:“你去把顺儿再给搬回来。”
两人一并从东厢房推了门出来,恰见林瑯搬着一团被子晃晃悠悠地在台阶前来回踱步。
林瑯见唐玉树,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他,只把被子递上来。
唐玉树说:“大半夜这么冷你做啥子?”
林瑯才回答:“顺儿把被子带过去了,你没被子盖……”
唐玉树说:“那你盖啥子?”
林瑯别着脸说:“你不用管我……”
唐玉树下了东厢廊下的台阶,把林瑯搂在了怀里,才查觉他烧得发烫,用手反复在林瑯和自己的额头间试温度:“你回去睡,我去把备着的风寒药煎了——白天脱衣服又脱孩子(陈逆按:蜀地口音,鞋子的意思……)的,这下耍开心了吧?”
林瑯抬头看唐玉树:“你不生气了吗?”
唐玉树摇头:“听着林瑯——我唐玉树,说了你到哪儿就跟你到哪儿,那就是板板儿上钉钉钉儿的事!是饿了该吃困了该睡渴了该喝水尿急了就该尿!是天理!是用不着你反复证明的事儿!晓得?”
林瑯点头,又着实分不清脸上发烫是风寒还是娇羞。
被唐玉树拍了拍头,乖乖回了西厢去。
“绑架案风波”自此平息,再不赘述。
却说翌日点绛唇便又再开了张。
前夜里一通折腾,四人都起晚了些,于是准备工作便做得手忙脚乱的,好在客人赶到前也都准备妥当了。
生意红火,于是三十坛酒半个中午就被点光。陈逆便拉着木牛车,又向阿辞搬了一些来。
搬回酒来时,阿辞在后面跟着陈逆一同进了馆子里来,手里还捉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狗,在阿辞手中“嘤嘤”乱叫:“这小狗是你们的吗?”
林瑯那厢正好结了几笔账,得了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跑了上来便摸着小狗道:“不是——这狗好乖!”
众人轮流来逗,那小狗也不怕人,耷拉着耳朵摇头晃脑地舔人的手指。
林瑯喜欢狗,这下把狗接了过来搂在怀里:“你在哪儿捡的?”
阿辞指了指馆子门口:“就那边晃悠——我还以为是你们养的。”
“那就先留着吧——有人寻的话再还他们,没人寻就是我的了!”林瑯毫不收敛爱狗之情,喉咙里挤出些怪腔怪调的声音,与怀中小狗调笑。
这边唐玉树从后厨里出了来,把装着五十两银子的钱囊还给阿辞。
阿辞问他:“诶?……你们有钱了吗?”
唐玉树不太会撒谎,涨红了脸,笨拙地结巴道:“有……有了。”
“别逞能!你们有了钱,也不用急着还我——馆子里用钱的地方多的是,先留着,富余多了再还我也不迟。”
被骗了却还在那厢替他们做打算,阿辞还真是个好姑娘。林瑯在一侧听了羞愧,抬头道:“没事没事……我们不缺了,谢谢阿辞。”
边说边瞥了一眼唐玉树,只见唐玉树也正瞪着他看,又吓得埋下了头去逗小狗。
——“哎呀!”
却被小狗给咬了一口。
唐玉树吓了一跳,跑过来着急地查看:“咬伤了没咬伤了没——顺儿快去找大夫!”
林瑯赶忙伸手示意自己无恙:“没事没事,只是破了点皮而已……这小乳牙,哪能把人给咬伤了!——顺儿快回来别去了!”
无意间却见阿辞盯着自己看,林瑯回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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