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涯子有些苦涩地想着,若是能重新回到那一年,他一定会当个正正经经的好师父,再不让那个人有一丝一毫的痴妄想法。
他们同为男子,又是师徒,这种不伦之恋,能像话吗?
“不像话!”小南嘶哑的声音将凌涯子拉回现实,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想得入神了,竟然在无意间把最后一句心里话脱口道出。
凌涯子忽而觉得十分疲惫。
小南皱起眉头问道:“你没事吗?怎么又在出神?”
凌涯子从怀中掏出火石,点起灼灼火堆,答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们先休息吧,明早再入城。”
氛围一时有些凝滞,小南坐了下来,乖乖应了一声后再不敢说话,凌涯子却是仍停留在往事回味中。
两人一时无言。
子时三刻,月光亮得出奇,火堆由于无人添柴早已熄灭,留下一摊深黑色的灰烬,灌木丛中,凌涯子坐起来,低头晦暗不明地看了一眼睡得正熟的小南,而后悄悄离开。
他用了自己所创的独门追踪秘法,一路顺着山道掠去,重新回到凶杀现场,便沿着下午那群江湖人士一路留下的踪影而去,过了好半天才追至城外一处华丽山庄,看到人是从后门钻了进去,随后不见踪迹。
重峦更迭,湖光山色,杨柳低垂,是一处极为富贵的经商人家。凌涯子心知这种大富大贵人家定是会重金聘请练家子作为门庭护卫,以防宵小前来偷盗,他也不好跟着窜进去,以免打草惊蛇,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看来追查到这里线索已断,就只能先放下这桩事情,以期徐徐图之了。
他借着月光,记下了门上牌匾所注——柳色山庄。
夜里正寒,孤独身影,睡在荒郊野外的少年倏忽睁开眼睛,他似听到什么声音似的,往黑暗中点了点头,随后朝着与凌涯子相反的方向掠去,几个来回便已不见。
却是未对凌涯子偷偷离开的行动做出任何反应。
☆、第 4 章
“吁——”马车哒哒声在石板上响起,驾着车的俊美道士随着奔流不息的人群挤进骆城,不断引来行人目光。
骆城乃位于上都西南方位的一座小城,距都城不过五六百里,一日一夜便可到达,因远着天子脚下、离政治中心有些距离,又聚集了无数惯于走南闯北之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使得此地仕官风气十分淡薄,反倒是流行着江湖中人那一套野路子的习气。
城虽小,但城道交通纵横交错,错落有致,凌涯子驾轻就熟地把马车驶进小巷里,停驻在一处宅子外,而后转身钻进车里,把车厢内还在呼呼大睡的少年扇醒。
“哎呀哎呀——唉唉唉,我醒了还不行吗?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野蛮?!老是用这种粗暴的手法!”小南被扇得怒火中烧,一脸凶神恶煞!
凌涯子一脸痛心疾首:“春光正好,少年郎该是莫负韶华,发愤图强的时候,哪像你天天睡得像个死猪一样?”
“你太讨厌了!你就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方法吗?” 小南搓搓自己的小脸蛋,气得咬牙切齿。
“不能,”凌涯子趾高气扬,“欺负弱小,鞭策前行乃是吾辈人生乐趣之一。”
“呸!”小南一脸不屑,“这么讨厌,你小心将来娶不到媳妇,娶到了也被你给气跑了!”
凌涯子笑得更加开心:“我要是有个媳妇,我不得好好当宝贝哄着,天天让他下不来床,好吃好喝地供起来,哪里舍得把他喊醒?”
小南一脸惊悚,深觉此人果真——恶俗!下流!
凌涯子收起笑意:“好了好了,你这两天睡得够多了,该不会是晚上偷鸡摸狗去了吧?唔,还是,”他突然一脸认真,幽幽看着小南,“你偷偷找我仇家通风报信去了?”
小南闻言身形一僵,呆在原地。
“怎么,被我猜中了?”
小南干笑几声:“呵呵呵,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去撒个尿,回来就接着倒头睡了。倒是你,”他凑近凌涯子,一脸神神秘秘,“一夜未归,是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
凌涯子唉了一声:“我去山上看日出了,真美!”
小南一脸“谁信”的表情,转头跳下马车,凌涯子一脸无奈,搭着他肩膀走到宅子门前:“好吧,不过随口唬你几句而已,现在小孩子真是不经逗。”
小南疯狂跳动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下来。
“有人在吗?请问里面有人吗?”凌涯子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发现没人作应,又大声朝着大门叫喊起来。
现在仍是清晨,本该是一日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然而此地过于僻静安逸,他们这般大喊大叫也不见周围任何人影。
小南道:“看来没人啊。你那个朋友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凌涯子惊奇地看着他:“你以为他是谁,你死了,他都不一定会死。”眼见无人开门,凌涯子下定决心,往后退了几步,踢起一脚,又狠又快地把门踹开。
“嘭”的一声,门后的木质门栓被激荡内力震断,随后“吱呀”一声重逾千斤的铁质大门被他轻飘飘一脚踢开,缓缓开启!
“我的乖乖——”小南带着惊叹神色看着凌涯子,他知道这家伙功夫不弱,没想到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有这种本事好好的大侠不当,偏偏要去当神棍!
小南再次在心里给此人添了一个词——俗不可耐!
然而,他的“乖”字尚未落下,便被眼前景色惊住了。
“这——这就是你那个朋友的家?”
凌涯子也是有些意外:“毕竟我都好几年没来过了,我也不知道如今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提着包裹,走进宅子,试着找回一点昔日熟悉的影子。前厅处本该是花红柳绿、春色满园,如今却是花柳萎顿,草木荒凉,枯井无波,蛛丝尘网,一派久无人居之象。
小南跟在他身后,畏惧地小心打量:“这地方怎么这么荒凉——该不会,该不会是鬼宅吧,好,好恐怖啊——”
凌涯子信步走到后院,发现厢房里生活物事应有尽有,方展开笑颜:“放心,不是鬼宅,可以住。”
“都,都这样了,怎么住啊?”小南仍是战战兢兢。
“不过是多年未住,无人看顾罢了。洗洗还能住,别呆着了,来,快来清扫一下。”凌涯子命令道。
“诶,可是——”
“可是什么,我说了不是鬼宅,是我那个朋友不住了,所以才这么荒凉。”
“可是,我们不经主人家同意就住了进去,真的没问题吗?”小南不解。
凌涯子拿起扫帚,清除檐下蛛网,道:“当然没问题啦,我们的交情那是过命的,区区一间房子算的了什么?”
小南仍是将信将疑,却知晓凌涯子绝不是那种无端强占民居的人,便随着清洗起宅子来。
……
下午,经过二人合力,终于把宅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生机涣然,凌涯子想购置一些生活用品,掏了一下钱囊,发现所剩积蓄不多,恐怕挨不到四五天又要开始伤脑筋了。
心中郁卒难言,毕竟过了三十年的好日子,这大手大脚的毛病一时还是改不了。
“我出去一趟——”凌涯子想着想着还是做回老本行,便扛着他那个宝贝木箱子,抓紧时机,“窣”的一声,无声无息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门不远处一侧沿街华美雕栏之后有个声音响起,十分地小心翼翼:“你们,你们刚才看到了吗?”
其他声音莫名奇妙问道:“看到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也是……”
“我看到一个好快的影子……”
“你该不会眼花了吧……”
吵吵闹闹之后,黑暗中有个声音不耐烦喝道:“吵什么!都给我好好盯紧了,再把人跟丢了拿你们是问!”
众人随即噤声,重新陷入一室静谧。
……
凌涯子对于摆摊算命一事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一来是秉持着“三年不开张,开张当三年”的古怪想法,二来是觉得“窥探天机之事”有损人寿,能少做即少做,每天绝不愿意多算几卦,因此,哪怕是再穷困潦倒,他也从不会主动招徕生意,而是等人上门问卦,打着 “有缘即来,无缘即去”的招牌,号称“信则灵,不信则无”,十足十神棍一个。他将其好好吹捧一番,美之名曰吾道派一脉最后的风骨与节气,被小南嗤之以鼻。
也因此,等他在这城内街市上坐了好半天后,仍是无人问津,偶有过路大姑娘小媳妇被他美色所诱,羞羞答答想上来关顾生意,谁知一看他一身破破烂烂的道袍,便立马熄了不轨之心,一个个掩过脸去,不忍卒睹,跑得比兔子还快。
倒也落得一派清闲自在。
清闲是清闲,就是钱袋空空,入不敷出,实在伤脑筋,凌涯子正伤神着呢,忽而有个人停留在他摊前,站住了,凌涯子抬起头,待看清来人长相后,惊讶地张开了嘴——
“梦舟,果然是你!”未等他开口,来者便一脸兴奋,激动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廖兄,好巧,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凌涯子惊讶过后很快恢复淡然神色。
“哎呀,巧什么,我可一直在找你,”被称作“廖兄”的是一个四十岁许的壮汉,面目憨厚,眼中有精光闪现。他好不容易才见到凌涯子,藏了多年的疑问终于有机会倾诉,便絮絮叨叨问个没完:“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听说你被你师叔赶下山了,还被逐出门派?我那年去找你问个清楚他们都不让我进去,那时候都担心死了都,梦舟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好好地就走了?哎你怎么跑到骆城来了……怎么还跑街上摆摊了,要不是我认得你这张脸,我都不敢上来认……”全然不给凌涯子说话的机会。
凌涯子叹口气:“廖兄,此事说来一言难尽,我那时确实已经离开门派,我本不是有心隐瞒与你,只是实在……”实在是有些事难以启齿,不知如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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