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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夜带刀

作者:岫青晓白   状态:完结   时间:2022-12-10 12:10:36
  阮霰垂下眸眼,缓慢抽刀,“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出金陵城了?我不过是想走出这片梅林、下山去,同你们的家主说上几句话。”
  那人冷嗤道:“家主正在同贵客议事,不会见你。”
  “你又不是阮东林,怎知他不会见我?”阮霰偏了偏头,话音里冰冷更甚,“对于阮家来说,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吗?要是我一个不留神,自毁了,你们要怎么办?”
  明显可见的威胁话语,却是让呈包围之势、立于阮霰四方的八人后背渗出冷汗。
  ——阮霰所言不错,他对于阮家而言,重要性大于天,否则当年家主不会下令十人同时出动,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将之追回。
  他们互相对视,正是举棋不定时,却见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现在视野中。
  此人着玄衣、腰玉带,鬓发花白,于白梅林边止步,苍老的目光扫过在场诸人,最终停在阮霰身上。
  “果然关不住你。”
  他长长一叹,似有动容,却在眨眼间,偏转话锋。
  “随我来,家主要见你。”
  “哦?那还真是凑巧。”阮霰眉梢轻挑,语气讽刺。
  那截素白的腕偏转,刀尖指地,殷红的血立时顺着刀身淌落,一滴一滴,溅开在铺地的白梅瓣上,随着他施施然的脚步蜿蜒而前,诡丽冰寒。
  八大高手停留原地,目送阮霰同管家一道离开。
  山下灯火连片,照一方院落明亮如昼。
  百年来,阮家的布局未曾有过大变动,阮霰循着记忆前行,远梅林、过小桥,很快,一条岔道出现眼前——往左,是曲径通幽无人处;往右,是灯火通明巍巍正院。
  阮霰想也不想,朝右踏出脚步,却不料被管家叫住。
  “家主让你回‘镜雪里’等他。”管家沉声道。
  镜雪里是阮霰曾经的居住地,位于整座院落至幽至清之处,欲往此处,当向左行。
  寥落清灯下,阮霰手中血珠犹存的长刀折射冷冽,他浅色的眼珠子盯住管家看了会儿,道了声“好”。
  “如此,老奴不再相送。”管家冲他点头,语气平淡。
  他话音未落,阮霰已踏上向左的那条以细碎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得毫不犹豫。管家站在原地,见他身影消失在转角,适才振袖离去。
  阮霰前行的步伐不改,但——在下一个路口时,干脆利落地拐向远离镜雪里的那条道路。
  不曾料到迎面行来一人,霁青衣衫,玉冠束发,背负伏羲长琴,清俊容貌,温润目光。此人见得阮霰,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执礼问道:“可否请教公子,镜雪里当如何去?”
  声音,也是蛮好听的。
  此人并非金陵阮家的人,阮霰瞥他一眼,淡淡道:“镜雪里无人,去了也没用。”
  言罢,同此人擦身而过,继续行往那院落深深、灯火重重之处。
  宵风起得无心,却是翻飞衣角,勾勒一处交缠。但阮霰步伐极快,那一点缱绻,瞬间飘远淡去。
  不多时便至正院,阮霰未曾隐匿气息,来得光明正大。他乃修行之士,耳力目力自然非比寻常,无消靠近那主客皆在的厅堂,其间谈话已然入耳来。
  好巧不巧,谈论之事正与他相关。
  说得更具体些,便是他的那门亲事。
  少年时候,阮霰母亲为他定了一门亲,婚约对象为当时悬月岛某长老之子。
  今夜,金陵阮家的访客来自悬月岛,其中之一,正是那位曾经的悬月岛长老,如今的悬月岛岛主。
  至于那位未婚夫,两人素未谋面,阮霰分不清厅中坐着的,是否有他。
  “百年前,雪归因伤退隐江湖、长居镜雪里,鹤取公子数次求见皆无果,想必已绝红尘之心。”
  许是察觉到他到来,高坐主位的阮家家主微微提高音量,语气虽真挚,却也暗藏警告之意。
  闻得此言,阮霰登时升起看戏的兴趣,驻了足,打算听听悬月岛岛主预备如何回复。
  但说话的仍是阮家家主:“不过我的孙女阮秋荷,却是仰慕鹤取公子许久,她乃阮家这一代的佼佼者,论天分,世间少有人及。”
  回应之人声音略显迟疑:“阮族长的意思,想让犬子与令孙女,那位美名江湖的清芙仙子结亲。”
  阮东林郑重道:“我族春山刀避世百年,虽名声依旧,但基本不问江湖事,我想牧岛主当清楚,这样的人,并非令公子首选之人。”
  “这……婚约乃我与雪归之母亲自定下,那两个小子更是无不同意,若因雪归久病不愈而悔婚,实在是不仁不义。”悬月岛岛主语气为难至极。
  听到此,阮霰面上表情似有所动。当即不再听戏,按住刀柄,一撩衣摆,缓步跨过门槛。
  厅堂之中浮现一刹沉默。
  来者一身素衣陈旧,刺绣与描纹皆已无法辨认原本颜色,发不束,松松垮垮散着,满是萧索味道。
  但他深夜带刀,刀锋之上残存血珠,被满室灯辉一照,映出眸底清冷色泽,端的是诡异骇人。
  这人是谁?此时此刻至此地,有何目的?
  众人心思瞬转,更甚者,已做出防备姿态。
  跨过门槛进门来的阮霰却是只往内走了三步,慢条斯理扫视正厅众人,视线落到悬月岛岛主身上时,眼眸中的冷意便散了,化为幽远之色:
  “牧岛主,无论是定亲前,抑或定亲后,我与令公子都未曾见过面,并不知晓对方秉性如何,更不知晓双方脾气是否相投,如此便绑在一块儿,未免太过仓促。”
  “再者,如我们阮东林阮族长所言,我久病不愈,是个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而且,如江湖传言,我这个人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而鹤取公子性情高洁,实在是做不得良配……”
  边说,阮霰边捡了最外头那张椅子坐下。
  灯盏悬在斜上方,点点辉芒,映那双狭长漂亮的眼清澈透亮,却也衬得他皮肤苍白无比,宛如雪捏作的人,毫无生气可言。
  他身穿旧衣,握一柄普通至极的腰刀,气质枯朽,浑身上下唯独那张脸动人,令人难以相信他乃那位名动天下的春山刀,但观之话语,与上座中阮东林的态度,又不得不信。
  悬月岛岛主神色愈发凝重。
  中途,阮霰端起茶饮了一口,润过嗓后,继续说自己的缺点,将自己形容得毫无品行,根本无以为人夫。不仅如此,他还在识海里敲了敲阿七,要这位忠诚的伙伴帮忙想些说辞。
  可兀然的,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阮霰及天字七号:
  “阮公子所言,在下并不认同。此前我们未曾见过,因而不知晓双方是否合得来,却也不能就此断定,你我并非良缘。”
  这个声音很好听,也有些耳熟。
  循声而望,说话人着霁青色衣衫,负琴而立,端的是清俊温雅。
  此人乃是阮霰于山道偶遇之人,看他这番说辞,大抵便是他那位未曾见过的未婚夫——牧溪云。
 
 
第三章 清辉冷调
  阮霰心头流露出些许惊讶,却也不改神色,下一刻,听得牧溪云又道:
  “阮公子不必因病体而自贬,在下此次前来,便是想带你前往越州江夏城,请那里的名医替你诊治。是以退婚之言,不必再谈。”
  此言一出,高坐主位的阮东林脸色有一瞬难看,悬月岛岛主却是满脸欣慰,捻动胡须,点头道:“便是此理。我悬月岛,断然不会以雪归你因伤避世久不出为由要求退婚,更不会更换婚约人选。”

  牧溪云行至阮霰身前,目光扫过那把血迹仍存的刀,又看了眼主位上的阮东林,敛低眸光,温声对阮霰道:“夜深露寒,你病体未愈,不宜在外久留,我送你回去。明日一早,便启程往越州寻医,如何?”
  正厅内,所有人皆将视线投向阮霰。
  灯影灼灼,庭院吹来的风掀起衣角,阮霰垂眼,轻轻晃动起手中茶盏。盏中倒影顷刻破碎,他扯了一下唇角,将之搁置于旁侧,缓慢起身,对牧溪云道:“好。”
  说完转身往外,牧溪云对阮东林执了一礼,紧跟在后。
  悬月岛众人随之起身,岛主道过一句“夜已深,便不再叨扰”,告辞离去。阮东林挥手命管家携众相送,独坐厅中,面色阴沉如墨。
  半晌后,他倏地抬起手掌,冲身前桌案猛然拍下。霎时间,木已成屑,怒然翻飞。
  “阮雪归——”他厉声道。
  幽静山道上,阮霰终于打算将刀刃上的血迹清理一番,欲取出张帕子来,却发现身上除却这件衣衫外,再无他物。他这才忆起,早在阮家将他关进湖底时,便已失去一切身外之物。
  下一瞬,阮霰面前出现一方手巾,一方极为素净的天青色手巾。
  “用这个。”牧溪云轻声道。
  阮霰没接,脚步不停,并指往刀身一抹,指尖元力流转,俄顷过后,刀刃上再不见半点血色。
  两人之间距离被拉开,从并肩而行,变为了一前一后。
  牧溪云望着前方身影,收回手,失落道:“阮公子,方才你推脱婚约时所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之言?”
  阮霰脚步不停,声音冷冷,几乎要融进这初春夜色里:“今夜乃你我第一次见面,对于初相逢之人,真心何从谈起?”
  言语间,初遇时的岔道又入眼帘,阮霰驻足,又道:“送到此处即可,鹤取公子请回。”
  牧溪云薄唇轻抿,犹豫几息,试探着问:“明日越州江夏城之行……”
  却是为阮霰所打断,这人答得肯定:“我会去。”
  “好。”牧溪云点头,垂下眸眼,“阮公子早些休息。”
  阮霰:“嗯。”
  牧溪云将目光瞥向道旁花影:“此回匆忙,尚未来得及问候令堂,请阮公子代为转告。”
  换来一声“自然”。
  阮霰不欲交谈的意图甚为明显,牧溪云不得不转身。
  他继续前行,待到幽径深处,天字七号由腰刀化为雪白巨犬形态。出于犬类习性,这家伙拿脑袋拱了阮霰一下,问:“为何要跟牧溪云一块儿去江夏城?咱们当务之急,是找到地魂哇主人!”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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