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天雷落在金殿之上,地面摇撼,大理石砖纷纷碎裂,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呜呜呜……”似近又远处,传来一声哀戚的悲泣声。 紧接着,犹如千万人同哭,千万人同悲,魔音贯耳,生生将护生寺化为地狱,有修士不堪忍受,瞬间走火入魔,七窍流血。 “万鬼同哭,天雷现世……必有举世奇冤……” 哭声一簇接一簇,如来金像面容扭曲可怖,一对金瞳慢慢融化成金水流下,露出一双漆黑的眼,金身也皲裂欲碎。 “啊啊啊啊啊啊——如来……如来化鬼了!!”有人指着如来像大叫,说完便两眼一翻白,倒地不起。 “是天雷!天雷要来了!快离开金殿!快跑!” 那些声音越来越远,耳边唯余震耳的雷声,最后又化成无边的静默,静默到宫无岁以为自己彻底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白梅香气,又冷又淡,与这金殿香火格格不入,却十分能宣告主人的存在,不过这香气之中带一点血气,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因为对方受了伤。 他不知真假,恍若梦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道:“你来了……” “宫然……”抱着他的人说不出话,微微发抖的手心捂着他血流不止的脖颈,徒劳地将灵力输进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宫无岁忽然感受到一股难言的温暖,只道 “太迟了沈奉君……”他剑下不曾留手,今日必死无疑,鲜血涌进断开的喉管,蒙眼的血纱掉落,露出那双黯淡无光,笑意不再的双眼。 他连说话都困难,只是本能伸手想抓住些什么,最后却抓住沈奉君的袖袍,摸到了他袖上的白梅。再往上,是腕上的一对带着体温的玉镯。宫无岁见过这对玉镯,碧色莹润,温文尔雅,是他双亲的遗物,一直藏在沈奉君袖下,最适合君子。 他忽然有点庆幸,又有点遗憾,庆幸自己死前还能和这人说句话,又遗憾他宫无岁此生爱憎分明,唯独对沈奉君问心有愧。 耳边只剩下嘈杂混乱的声音,沈奉君似乎在说话,他听得见,却已听不懂了。 神智消散殆尽时,他却如回光返照一般呛出一口血,涩声开口:“是我骗了你,若有来世……” “你我之间,来世再算。” 轰隆——暴雨愈盛,天雷浩瀚,昔日名满天下的稚君宫无岁,神花府唯一存世的小公子,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骨,慢慢在如来像前失去声息。 过了子时就是他十八岁生辰,但他却死在前一夜——连同他那崩裂的佩剑一起,玉石俱焚。 第2章 宫无岁是被吵醒的。 他本来睡得好好的,但耳边总有个家伙在碎碎念。 “臭师兄!还说除什么鬼,分明就是想骗我帮他们洗衣裳!” “每次都让我洗,就因为我们入门晚,个个都欺负我!” 听声音是个小孩在他旁边洗衣裳,一边委屈巴巴抱怨,一边把衣服敲得邦邦响。 嗯?他不是死了吗? 地府的小孩也要洗衣服吗? 他莫名其妙地想着,然而浑身酸痛,脑子也昏昏沉沉的,耳朵里仿佛还留着护生寺里炸耳的天雷声,他连抬手都没力气,只能躺着听那小孩抱怨。 他静静听了一会儿,觉得这小孩实在可怜,不由清了清嗓子,努力发出声音:“小朋友,下次你直接把衣服塞他们嘴里,看谁还敢欺负你。” “谁……谁在说话?” 宫无岁强撑着睁开眼,刚要回答,却在黑暗中看见一束细光,一时愣住。 他失明已久,已然习惯黑暗,如今视线变清晰才觉得不对。 他死的时候已经瞎了,变成鬼应该也是瞎子才对,怎么突然能看见了? 头顶有一道细缝,隐约透进光来,他伸手四处摸索一会儿,慢慢摸清情况,他好像是躺在什么物件里边,摸形状像是个棺材。 所以他这是诈尸了? 可那小孩怎么对着他的棺材洗衣裳? 他心下匪夷,摸着棺材不说话,那棺外的小童又嘀咕道:“没有声音……难道我听错了?” 说完又慌张道:“过了子时就是中元,我要快点洗,不然碰见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办……” 宫无岁躺在棺材里,听他把衣服敲得咚咚响,眼睛却盯着头顶的光缝,不由伸手碰了上去。 他知道民间封棺一般都会用钉子钉死,所以棺材板一般是推不开的,这样能避免尸变或者厉鬼回魂,尤其是他这种生前罪孽深重的,死后最容易变成厉鬼。 谁知他只轻轻一推,却听“咔嚓”一声,棺材板被推开大半,黄昏的日光照进棺内,刺地他睁不开眼。 他闭眼许久,好不容易才适应光线,上辈子他已经适应失明,如今乍见天光却不习惯。 他摸索着把另外半边棺材板也推开,扶着棺木边缘缓缓坐起来,只是他似乎躺了太久,手脚不听使唤,一动就酸疼无力,表情也跟着狰狞起来。 等他终于用尽力气坐起来,却陡然对上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 那洗衣的小童竟是个和尚,十来岁的模样,头上光溜溜的,手上还拽着件衣服,看见面前突然爬出个人,整个人都吓地定住了。 宫无岁心道罪过,把人佛家弟子吓一大跳,赶紧露出笑容:“小师父洗衣服呢,真勤快。” 小和尚听他说话,登时张大嘴巴大叫起来:“诈尸了……哇啊啊啊师兄救我——” 他大叫着扔掉手里的东西,哭着转身就跑,转眼就没了影。 “诶等等——”宫无岁下意识要追,谁知刚站起来,心口却陡然狂跳起来。 扑通、扑通、扑通——剧烈无比的心跳,心脏仿佛要撞破他的胸膛跳出来似的,他捂住心口,耳膜嗡嗡作响,脚下又不稳,两眼一黑就从棺材里滚了出来,落进水中。 扑通、扑通、扑通——心口又涨又痛,心跳极不寻常,比少年人情窦初开心动时跳得还快,他呛了口水,恍惚觉得这颗心不像自己的,又或者是谁给他施了什么邪术妖法,让他刚醒来就受这痛心之苦。 约莫半刻,这不寻常的心跳才止息下来,他神智回笼,再一抬头,太阳已经落山了。此刻他终于看清四周情状,这座洞府不大,倒像避世隐居之所,洞中是成片的水池,池中种了红莲,又正值花期,密密麻麻的红莲铺满池面,艳色无边,将池水中的棺椁遮挡起来。 宫无岁心说怪不得那小和尚敢对着棺材洗衣服,原来是没看见,他拨开花叶游回棺材边,见棺材上也刻了莲花纹路,乍一看还挺精致。 佛门常以红莲消衍天罪,超度亡灵,他生前手染血孽,死了也很容易化作厉鬼为祸人间,把他葬在红莲洞中,大概是想让他好好当鬼转世投胎,别再活过来为祸人间。 可他怎么还是诈尸了? 他试着催动内元,手心泛起一股充盈的灵流,很快就将洞窟照亮。 他的经脉也全数修复,竟与他鼎盛时期一般无二。修为恢复,眼睛复明,而且还好手好脚……宫无岁心觉诧异,又很快被喜悦盖过。 他随手拨了拨池中的红莲,想起被自己吓跑的小和尚,决定先出去问问情况,谁知才游到岸边,身上单衣就像纸一样化开,一出水就只剩下几根布条贴在身上。 他沉默一阵,忍不住想:“我这是死了多少年,怎么连寿衣都穿化了?” 此刻他头发披散,赤身裸体,皮肤惨白,确实与水鬼无异,怪不得能把小孩吓一跳,但不穿衣服出门实在不礼貌,转眼瞥见水池边僧袍,也不管是不是湿的,捡起来胡乱往身上一裹,大摇大摆出洞去了。 这红莲洞在山顶隐秘之处,周围也没什么人,宫无岁顺着荒野小径往下,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一座佛寺。 古刹陈旧,隐于山间,晚钟声起,如梵音绕耳,别有意趣。山门上写了“六禅寺”三个大字,但大门紧闭,显然是不欢迎客人。 他眼珠一转,绕到后墙,飞身跃入,贴着墙根走,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就是看见了!我亲眼看着他诈尸的!他头发长衣服白,脸和手也是白的,而且是只男鬼,还对着我做鬼脸……要不是我跑得快,他早就杀了我!” 那小和尚脸色惨白地跟师兄告状,其他人围着他,俱是一脸讶然:“男鬼?不是女鬼吗? 小和尚道:“就是男鬼!” “不会吧?那两只女鬼还没解决,怎么又来了只男鬼?” “你就听他吹牛吧,他肯定是不想洗衣服,故意偷懒才这么说的。” 小和尚瞪圆了眼:“佛祖在上,我要是说谎就让师父罚我三年不许下山!你们不信就自己去看!”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其他人也信了几分,只道:“可师父和黄道长都嘱咐入夜后不可出门,不如等明天再去一探究竟罢。” “小师弟别怕,今晚咱们师兄几个住一间房,你睡中间。” 宫无岁偷听许久,听他们说到“两只女鬼”,不由来了兴致,想也不想就离开墙根,清了清嗓子:“几位师父……” “鬼来了——”小和尚转头见他,大叫一声,几个师兄脸色齐齐一变,将小师弟护在身后,掏出棍棒。 宫无岁赶紧打断他们:“不是鬼,是人。” 最前边的和尚道:“你是谁?” 宫无岁撒谎道:“我被人追杀,撞到脑袋失忆,记不清名字。” 他连这儿是什么地方现在什么时候都不清楚,若是暴露身份遇到上辈子的仇家就不好了:“不过你们放心,我绝对是活人。” 此刻他一身湿透,披头散发,实在不像活人,几人都不相信:“你如何证明?” “天底下哪有我这么英俊的鬼?”他摊开手转了一圈,又扒开头发,诚意十足,只是身上挂着两件僧袍,难免支绌。 小和尚伸出头来,狐疑道:“你真不是鬼?” 宫无岁拍拍胸脯:“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几人都没见过这么自恋的鬼,面上不显,心中却已信了,又横眉质问:“那你半夜三更翻墙进来作什么?” 宫无岁一愣,只好甩了甩袖口:“进来借件衣服,可你们山门紧闭,我不得已才翻墙的。” 几人你一眼我一眼,眼神交流片刻,终于道:“你在这等着,我去请师父。” 其他人举着棍子对着他,宫无岁也不恼,只是吊儿郎当地靠着墙等待。 “师父,就是他!”过了片刻,一个老和尚终于姗姗来迟,见到宫无岁也愣了愣,迟疑出声:“这位施主是……” 他不动声色将这位师父打量一遍,虽已年迈,但双目有精光,脚步沉稳,气韵内敛,宫无岁知道他是领头的,只好道:“叨扰贵寺非我所愿,实在是这幅模样不成体统,想来借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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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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