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悟缓缓道:“小裴,纵使你有殉道之心,也要谨记一点。必须待我辈死尽灭绝,才可向师祖低头。否则他断不会信,你有俯首称臣之日。” “……是。” 裴响颔首,尚不知往后的身边人一个个战死,而他须苦守约定,见证他们逐一离开。 见顾怜仍不敢置信,裴响向他也端正行礼,道:“请师尊,成全弟子。唯有先天剑骨的再生之力,可令师兄复生,如此也不用你们割舍过多,两全其美。” “你当我在舍不得割肉放血吗?!” 顾怜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羽毛,就要催动。不料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有水红形影踏花而来。 林暗款步而出,笑着说:“几位藏在此处,教我等好找。复活白师弟这样的大事,在下岂能不来尽一份力?” 在她身后,一年迈尊者亦现其身,对顾怜道:“梦微,你真是长进了。你弟子与展月的阴阳契一体共生,必须令他回魂!” 太徵道君走到青玉案旁,林暗也在另一边站定。 裴响双目微睁,太徵一抬手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言谢留待海晏河清之时再说,你向上苍讨来的玩意儿,现用了吧!” 五人各据一方,同时施法。 雪白的羽毛融入白翎眉心,他近乎透明的身躯流光溢彩,在黎明到来前的天空下,散发着朝霞般的光晕。 裴响召动“花谕”,以银丝剔骨。 鲜血将其染红,直至剔出一副完整的骨骼。或许,就是在这一刻,真有那么根银线潜入九幽,缠住了待归人的手指。 另外四人一齐动作,太徵舍出本命柳枝,令其化为人体经脉;林暗持剑割腕,灵血似泉涌而出。 诸葛悟灵魔兼修,自认法身不纯,遂将生魂割裂,分出一缕;顾怜定定地看着诸人行动,不知在想什么,最后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两枚莹润的光球在他指尖浮动,注入白翎的尸体。 骨血经脉、生魂灵窍,仿佛为空白的画卷上色,将淡褪之人一笔笔复原。 裴响此时已气若游丝,见他剖出法眼,强撑着摇头:“师尊,你……你的修为会……” “人早晚一死。待我陨落前线,裴响,你再把我的真眼挖出来,去给那准备渡劫的死人!他定会以我的真眼观你,殊不知法眼已在白翎身上,他用真眼,根本看不出端倪!” 顾怜的双眼流下血泪,境界下跌,人却畅快大笑,震落了满院白花。 裴响咬牙起身,拖着满地鲜血,来到白翎身前。 天光破晓,青玉案上的人从一具尸体,变回了有气息、有生机的活人。 裴响满手是血,想为熟睡的他拨开碎发,最终只隔空轻拂。 他轻轻地说:“我以为,只我愿意。不曾想,大家都在这里。师兄……我们算是你的家人吗?可不可以……快些来与我们团聚。” 这是白翎死去的第一年。 画面离他越来越远,白翎不知自己会去往何方。最终,他瞥见的最后一幅场景是自己死后不久、尸身还没淡化的时候。 裴响说:“我要带他回来。” “他已经死了,白翎已经死了!” “死又如何,师兄只是走得太远,我要带他回仙去山!” “小裴,你现在心神不稳。阿翎并无你修的功法,如何能死而复生?” “渡劫可得天道赐福,我不能救,便让天道救!” “你真是疯了!裴响,你进化神才多久,就想渡劫?!你渡劫注定失败,你知道渡劫失败是什么样子吗——本尊决不允许!” 紫衣剑仙怒极拂袖,墨蓝法袍的道人唯余叹息。 而在两人转身之际,一道动静在后方响起。他们惊愕回头,看见那历来傲骨铮铮的师门末徒,竟向他们屈膝。 良久,诸葛悟也直身而跪,对顾怜俯首。 顾怜来回指着他们二人,最后不得已向裴响冷笑:“你可想清楚了。裴响,你要进境,唯有一个死字!我们可以杀你千次万次,但你能活千次万次吗?万一哪次,不论是我们还是你——任何一人稍一不慎,你也会没命!!” “世间他对我最好。” 黑衣剑修跪在青玉案旁,握着案上人冰冷的手。 他流泪道:“我愿意为师兄付出生命。”
第190章 一百九十、物换 “哔”的一声,蓦地闯入了自翎的双耳。 他有多久没听见这样的声音了? 青年——此时已变回少年的人,□□场上传来的哨音惊醒,忽然坐起来。 他剧烈地喘息,好像刚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教室里人已经走光了,头顶的白炽灯发出轻微电流声,门边的挂钟上,指针刚指向七点。 除了课后加训的体育生们,全校不剩几个人。 白翎怔了许久,紧盯着桌上弯曲流动的木纹,圆遭的一切都充斥着强烈的虚幻与不安。 他回到现代了。 曾几何时他视作“回家”的旅程,现在却令他惶感。 怎么回去? 白翎霍然起立,快步出了教室,走出两步,又折回来把门关好,然后下楼。他的教室在五楼,教学楼顶层,可他手撑栏杆,直接跳了下去。 修为还在! 跳到半空时,白翎才反应过来,现在的他很可能摔死。他已经没有道袍加身、仙剑代步了,他穿着全国高中生统一着装的运动服,脚上是一双棒球鞋。 好在下一秒,白翎便感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他平稳落地,不知该往何处去,只知先往外走,离开校园再说。 保安恰好撞见他从楼梯间落下来的一幕,以为他只是从二楼跳的,大喊道:“你哪个班的学生?喂,站住,不许跑!!” “神行术”即刻发动,一道人影飙过操场。 训练的体育生们全惊呆了,望着那条转眼消失的背影嗷嗷叫:“那谁啊?!田径队的吗!” “中国博尔特!!!” 保安连忙跟对讲机喊话,示意门口的同事将其拦截。但他话没说完,白翎已经掠出了学校大门。 他确实回来了。 白翎一头撞进了熟悉的街道。 天将黑未黑,四处笼罩着淡紫色的薄暮。 校园里空荡荡的,同学们走光了,附近的居民们大多在炒菜做饭,家家户户的厨房开着灯。 白翎的手肘发痒,他在关节处摸到浅浅的印痕。是以前上课无聊在桌角刻的小乌龟,当他头枕双臂睡久了,悄悄地烙个印子。 此前一切的一切,皆似黄梁南柯,幻梦一场。 路边的霓虹灯牌闪烁几下,在夜幕降临之际亮起,光怪陆离的色彩染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偶尔有行人路过,投来好奇的视线。不过高中生这个年纪最是难以理解,在路中间发呆也不算什么。 只是…… 只是那孩子一动不动,眼神像是快哭了。 白翎记得,自己是放学后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不知从哪拐出来的公交车撞死,然后去到了修真界。 可是,校外的路口在上下学期间限行,从这儿到公交站要走十分钟,当时哪来的公交车? 路边卖书的大爷一边收门口的摊子,一边对他说:“哎,天黑了同学。你家里人呢,还没来接你吗?” “我……我要去接我的家人。”白翎愣愣地回答。 大爷说:“哦,反正快回去吧,天气预报说要下雨了,特大雨!还有雷暴预警。你再不走,等下走不了呀。” 白翎满心茫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回不去了。此时此地,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 那些人和事,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如梦方醒的感觉这样强烈! 突然,灵台的某处幽微一闪。是“喜怒忧惧”的后两个字,到达了顶峰。 它们变了! 变化只是一瞬,还需真正的彻悟。 自翎骤然回神,听见上空响起了雷声。 “轰隆——!” 狂风暴雨顷刻席卷了整条街道,铁质的学校门牌哐当作响。 远处传来体育生们冲到大堂避雨的鬼吼鬼叫,门卫到处晃手电筒,用喇叭喊着“禁止继续在校内逗留”。 卖书的大爷没想到天气变得这样快,连忙把摊位拖到屋檐下,朝外面神经兮兮的男孩儿说:“同学,同学?过来待着吧,你……哦嚯!” 天黑得像一方砚台,雨水是淋漓的滴墨。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处不动。 忽然,隐隐的光晕从他体内散发,覆盖了体表。无一滴雨珠得以渗透,离近时瞬息化雾。 蓝白两色的运动服悄然变化,变成了一套广袖翻飞的道袍,稚气未脱的脸孔也转眼长开,俨然是一位长发如松烟披背、眉眼似映雪清泉的古画道长! 白翎抬头,在聚集的乌云中发现了一枚漩涡。他的功法即将大成,天道竟追猎至此,即将在此世降下雷罚! 他要渡劫了! 青年的眼底炽亮,他凌空而起,像一只白蝶在暴雨里飞去。 他径直前往方圆十里内最高的建筑物——正是学校的钟楼,那也是一座塔,矗立在翻涌迫近的云层间。 白翎在教学楼顶迅移,云涡始终在他上方,紧跟着他移动。在这瞬间,他想通了“忧惧”二字。 尹真发动《喜乐诸天奇经》将他们放逐,无疑是凭“忧惧”的答案,召唤出那些黑洞似的裂隙隧道。 能让独步仙途、天下无敌的展月老祖担忧与畏惧的,是什么? 唯有主宰万物的时空! 他看见了日翎的来源,或许也知晓他来自另一个世界。让展月老祖忧惧的,是三千界外,另有三千,九重天外,更有九天! 一道苍雷横贯天幕,满城的灯光在一阵乱闪后,快速熄灭。 黑暗像潮水从钟楼的塔底扩散,一时间,仅剩高空凝聚的雷云发亮,电光躁动不休。 于自翎而言,忧惧亦是时空——是生离死别。他的掌心空无一物,细看之下却有一根银丝缠绕指节。 白翎本以为这是断裂的“花谕”,指尖轻捻,却是一根纤长的白发。 师弟鬓边那缕本为乔装而生的霜色,不知何时、不知何故,竟然真的白了。修《太上迢迢密文》者本不该知如此,除非心碎神伤。 白翎向天空举起白发,直视着雷暴的中心。他能感到,规律与尺度的权柄落于双手,他已然寻得了归家的途径。 现在,他要回去! 鸣笛声刺破雨幕,白翎看见了那辆公交车。原来车上空无一人,车前甚至没有牌照,唯有空荡荡的驾驶座上方,红色的灯牌循环提示: 下一站,霁青道场。 白翎在漫天雷光中,跃下了高塔。他张开双臂,向公交车直直地坠去,宽阔的前窗玻璃上,倒映出白衣与无尽浩瀚的雷霆。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87 首页 上一页 1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