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羽:“你。” 流星惊道:“啊?” “小着点儿声,比鸟还吵。” 坐着缓了片刻神,魏春羽一个翻身下了床,干脆道:“走走走,出府出府!再睡下去你家公子真要疯了......” 流星抬眼望天,呐呐道:“啊?天还没亮呢,公子!” 却见自家公子已经草草整好形容,大步推门而出,兜着眼下青黑风风火火道:“上朝不也是天黑么?你就当你家公子出息了,你跟着上朝去!” “去......去哪儿上朝啊?裴二公子那?” 这个点叨扰人家,是真真儿的恩将仇报。 “笨,”魏春羽敲了记流星的头,“带你去买豌豆黄。” 见流星撇了撇嘴,魏春羽道:“你就说,那头的豌豆黄是不是最好的?” 流星知道,“那头”是指晴乐姑娘家。 他心里既愿去,又不愿去。愿是因着豌豆黄的确好,不愿是因着姑娘不只卖豌豆黄。 “公子,你可别做惹大人、夫人生气的事儿......”流星硬着头皮道。 “那你今天跟我进楼里呗?看着我你可满意了?”魏春羽听他又搬出“大人”“夫人”,面上也冷了一冷,但也没有发作。 天才蒙蒙亮,除却出工的平头百姓,还支开窗户的,便是春风楼上一间雅室。 眼皮耷拉的晴乐捂嘴又掩去哈欠,冲逮着酒死磕的公子熟稔道:“祖宗,怎么大清早不睡觉又来磋磨我?你家中父兄长辈不管束你?若非昨儿个陈大人没来,我是万万起不来见你的。” 魏春羽以牙磨了磨杯口,掀眼道:“谁不知道我魏二是什么样的人?我这样,家中人指不定多安心呢。不过说到那陈大人,他倒是对你实诚,刚领了月俸,上供似的都给了你。他寻你也勤。我看啊,要不是他逃不掉点卯,恨不得日日刻刻黏着你呢。” “这样的人我还见得少么?从穷书生到大官——大官还好些,至少还有银子,旁的,他们说的、做的,哪还有一样靠得住的?”晴乐嗔他一眼,“只是啊,这些人里最不实诚的就是你——” 晴乐往他鼻头虚虚一点:“你头回来,连名姓都不肯说呢,我问你,你还记得那时候你怎么答的么?” 接着酒盏遮挡窘态,魏春羽摆手道:“嗳,好姊姊,是我错了。账本子太脆,再翻要憋不住哭了......” 晴乐不吃他这套:“少来。你越不让我说——我偏要说!你当时一张生瓜蛋子脸,傻乎乎问我呀:姊姊,非要说真名么?可以不说吗?不碍事罢?” 话音未落,她已同自己又笑过一回,发髻上的蝴蝶簪抖得难以自恃,“我当时呀,在心里头想:哪有这样‘三问吾身’的?傻的唷,又精又傻。” “接着呀,你还问我说,为什么一个豌豆黄要卖二两银子?旁的姑娘也卖豌豆黄么?那春风楼为什么不叫‘豌豆楼’?哎呀,给我们笑得......” 见魏春羽掩面不答,晴乐就嗔目道:“上来便见你心不在焉,莫非你本不是来寻我?” 魏春羽心里暗暗叫苦,只得又捧出些讨巧话来。 晴乐笑过了便也放过他去,继而又瞥向缄言屏息试图融入屏风的小厮——“唷,流星,老面孔了。只是在这楼里不常见啊——往日你这小厮都是从外头来抓你,怎么今儿个跟到里头来了?是看上了楼里哪个姑娘不曾?” 流星朝公子投去求援的目光,却见魏春羽也一副笑盈盈的看戏模样,只得强自磕磕绊绊道:“没、没有,是公子喊我一道,不然就要、就要赶我走......” 看尽了小厮满脸通红的无措状,魏春羽这才迟迟解围道:“好姊姊,不许再逗他了——我家小厮就没和女孩子好好说上话过,同心悦的姑娘啊,都是塞了讨好人的糕点,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个字儿来!” 晴乐单掌盖没了他的杯口,促狭道:“好哇,我不逼他了,我来问问你——你大清早,来我这喝闷酒,又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自是我这小厮吵着闹着要买豌豆黄。你知道的,姊姊,你的豌豆黄从来是大夜第一好。” 晴乐似笑非笑:“别贫。你家小厮心气高,他可看不上我的身份儿,平日里都是在楼外小院买了就跑,今个儿又怎会央着你来见我?” 她性子急,说火了,一下绕到屏风侧边,“呔”地一声吓流星一跳:“我可记起来了!你自己说,上回是不是见着我就跑?还和那小姑娘说楼里都是坏女人?生怕她被我们染黑了,是也不是?” 见流星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晴乐有些得意道:“哼,上回你们交头啃耳朵,可被我逮着了呢。” 魏春羽瞥了眼流星:“你背着我嚼舌根子?我还没回魏家做公子的时候,是晴乐姊姊接济的我,那时我比她还穷呢,你看不起你主子的恩人,是不是私心里也看不起你主子我?是了,毕竟你是大夫人买下的人。” 大夫人送来时,流星格外瘦小,又说自己总挨人欺负,叫魏春羽生出些同病相怜的心思来。见他有些机灵,便留在身边。 只是没想到留了几年,心还不在自己这儿。 流星只道这趟真是不该来,当下又是赔罪又是自打嘴巴,只说自己是口不择言、心口不一的。 魏春羽朝晴乐道:“好姊姊,他往后再对你有半丝儿不敬,只管告诉我。我将他打发走了去。” 在魏春羽关切的目光中,晴乐握了握他的手,笑得情真意切:“你还是和我亲,就好。” 看到魏春羽,晴乐总觉得他还是那么一点儿大、那么一点儿高,而自己的豌豆黄也真的卖过五文钱一袋的。 流星被赶到了外头,听见魏春羽越来越轻的声音:“我可只同你一个人说——” 自楼边贫苦小院,到魏府寄人篱下之感,和几次的险象丛生,一番苦话,两心纠结,十分憋闷。 “我们再说,也熬不出个准信儿来。”魏春羽随叹气耸了耸肩膀,挪到那窗棂边,软了脖颈落下视线。 晴乐白他一眼,也捻着瓷杯到那窗边问他:“你总是这样,阿姊难道还缺你那几两银子?要见我去小院不好么,非要来这给楼里送银子,图个啥?” “图见见阿姊啊......”魏春羽作嬉皮笑脸状,捧她道,“阿姊滴粉搓酥、仙姿佚貌,看上一眼哪,心里的烦恼就都消了!尤其姊姊今日这支蝴蝶簪,不曾看你戴过的,真是栩栩如生,叫人不忍心错开眼呀!” 晴乐被夸得心花怒放,一张芙蓉面上正露出个娇艳的笑来,却兀然诧异蹙眉,嘴里的话头改过了个弯:“嗳,你看楼下绿衣服的那人,这么看下去和你是不是有点儿像?” 第5章 第五章 春风楼旧友施毒(二) 银杯鉴…… 魏春羽疑惑地“嗯”了声,望去时只有雨中的一个个伞面,如水上浮萍,折了五彩缤纷的光,圆与圆间短暂地挨近了,又被脚下水流冲远去了。 如今他探着脑袋,反倒招来了一个他不愿见到之人的目光。 那人抬起伞面,顺沿而下的成串雨水就这样滴落在他的鼻尖,应是冰凉的,但他纹丝不动。 魏春羽眯起眼,看清那驻足之人在朝他皱眉。 那人叫郑常慧,原与他是书院同窗——在魏春羽被退学以前,闲谈九州奇闻趣事时也曾是投缘好友,但在魏春羽自甘堕落、流连花楼后,与他大吵一架,后来更是处处看他不过,厌他至极。 魏春羽唇角渐渐扯平,兴致缺钱地收回目光。 耳边是晴乐懊恼之声:“晚了,哎呀,他旁边的小姑娘给他把伞打上了!” 他叩了叩那杯盏,“哦”了声:“当真同我像么?那你且说说,我与他谁俊些?” 晴乐嗤他道:“粗粗一瞥,又是那么远,谁记得清......”转而瞧着魏春羽的面孔一转眼,又打了新主意,“不过嘛,若是你由我上着点妆,必会叫他相形见绌!” 魏春羽瞧她勾开了脂粉屉的架势,自知躲不过:“嘶......那我,还请姊姊手下留情?”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只是瞧着那脂粉盒内的梅花小印,魏春羽眼前虚虚飘过什么,一瞬间似乎与削去棱角的花斑重叠了:“这脂粉倒是香得厉害,不知是从何购得的?” 晴乐当即就抹了口脂给他:“自己做的,姊姊厉不厉害?只是工序简单,到底比不上外头卖的。你何时若真想要一份,知会我一声,隔几日来取便是了。” 魏春羽凑近妆镜,去瞧面上红白,放心与晴乐闹作一团。 约莫等到日中天光大白,一粉面郎君才自房中走出,后头还紧跟着叮嘱:“姊姊的妆面在外头可千金难求,你莫要随手擦了碰了,拂了我的面子呀!你且顶着出去晃晃吧,保你也做一回城北徐公!” 魏春羽笑得一时失语,只摆了摆手,便顶着那张戏子面孔冲下楼,偏偏有面熟的姑娘笑着截住他:“唷,魏二公子,好大的气性,今儿个都不同旁的姊姊们打招呼啦?” “这么着急见谁呀,定定性性儿地说句话都不肯么?” 香粉阵阵,直往鼻子里窜,今日似乎格外逼呛。 魏春羽却放下了遮面的手,干脆大大方方露出那张脸谱面来,又顶着众人的笑,那带了绿色拼金黄琉璃坠子的折扇,往那拦路的美人怀里一抛,赔笑道:“在下怎敢同姐姐发脾气,只是急着回家,冲撞了姐姐,还请宽恕些。” 美人拨了拨鬓边梅花样步摇坠子,身若无骨似的向他靠了靠:“谁要你的什么扇子,不如多来看看姊姊来得高兴。” “你且先下去吧,扇子我回头搁晴乐那处。你啊,就是再忙,但凡划出一时半刻的功夫,都要全挂在晴乐身上,”美人朝他笑道,吐气如兰,眼波撩人,只恨这木头专情,不肯将给晴乐的情意分与自己半分,“今日姊姊也不怕讨你嫌,多嘴两分——那陈大人你是横竖争不过的,你平日里来已是不给他面子了,谁不知道晴乐是要进陈家府里去的?纵然心里再喜欢,面上也得收着些,啊?” 魏春羽也无心费舌解释,当下只笑着拱手,又说了几句软话,终于挪到了楼外。 却见那早就跑出来的自家小厮,同一个眼熟的身影挤在一把伞下。 “裴、裴兄?” 飘飞的狭叶将雨幕染上黄绿色,在令人昏沉的闷潮气中氤氲开仙境似的画卷,而其中人物,闻声递来一眼,眉眼沉静,秀雅致美,如仙人现身。 眼前美景美人,几乎叫魏春羽有自惭掩面的冲动。 徐公就是徐公,他看一眼就知道,人家清清白白一张脸就好看得紧。 想到那人是在等他,心里浅淡的郁闷散去了,他疾步迎上。 那仙人道:“魏兄,好兴致。” 魏春羽亲亲热热地拉了他的手:“不知玉铮你的肩膀,可好些了?怎么也不多歇几日?我原本正要去寻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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