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沾湿药草,叶上的绿都亮了几分。 傅秋娘带着他走进一间专门晾晒草药的屋子,垂着眼分起了药。沈椿龄收了伞,没开口, 也沉默地上手帮她理起药来。 药篓空了,傅秋娘终于正眼看向他:“你性子温良,又是木灵根,很适合当医修,怎么去学了剑?” “我师父也这么说。”沈椿龄笑着理了理草药,“其实没什么原因,不过是我……更想自己握剑罢了。” 傅秋娘说:“可惜了。” 沈椿龄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可惋惜的?您作为崇云门的外门掌事,现在不也还是弃了法修,学了医。” “你不必试探我。”傅秋娘掀起眼皮,“有话直说,别说你怀疑我是奸细那种蠢话。” 沈椿龄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您不必紧张,椿龄今日来,只是替师长来送一件故人之物。” 傅秋娘目光冷下来,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师长?那可奇了怪了,我这等小人物,怎么有幸结识你们倾月宗的长老。” 她冷了脸,可惜面前的青年只轻轻笑着,还是半点都没有让步:“那一日,你救人的时候用的是穹月针法,对吗?” 傅秋娘紧绷着一张脸,低着头又摆弄起屋里的草药:“你认错了,那只是寻常的针法而已,是我的医修朋友随手教我的招式。” 沈椿龄垂眸:“此乃倾月宗秘法,近百年只有一位传人。” 傅秋娘的手顿了顿。 沈椿龄凝视着她:“您是傅蕖师叔的弟子。” 傅秋娘不语,手心里的药材被压成了粉末。面前的青年忽然叹了口气,周身的气势一下散开,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他取出一只低调的黑木匣,递到傅秋娘面前。 “不是,我还不配当她的弟子。”傅秋娘侍弄着药草,故意避开了木匣,脸色没有半分笑意,“你们高看我了。” 沈椿龄安静地打开木匣。 匣中装着两枚平安扣,一枚玉扣下的月珠破成了两半,早已黯淡无光,另外一枚则是全新的白月珠。 这一回,傅秋娘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她双手颤抖着接过那方木匣:“这是……” “傅师叔的月珠,还有你的。” 沈椿龄叹了口气:“师叔殉道前,曾与我师父通信,信中提到她在崇天城当地收下了一名弟子,央求我师父来日为她的徒弟主持入门仪式。” “这是师叔留给你的。” 傅秋娘握着木匣,声音都哑了:“她说……等大战结束就带我去倾月宗长长见识。她言而无信,你们也是。” 沈椿龄低声道:“傅前辈,节哀。” “沈椿龄,别傻了,你难不成真的以为傅蕖的死是意外?”傅秋娘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她是个傻子,死前都还念着自己的师门,却不知道就是她引以为傲的师门害死了她。” “傅前辈,你想多了。” 傅秋娘冷笑:“我有时候真的想不通,她的那位好师尊……怎么能如此不为所动,是不是所有人的生死在他眼里都不值一提?” 沈椿龄叹了口气:“前辈,慎言。” “你不必规劝我,有些事,你师父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傅秋娘自嘲一笑,“人都死了一百多年了,现在才来奔丧。” 她长舒一口气,从储物袋中摸出了一枚挂坠递给他:“拿着吧,就当我这个便宜师姐给你的见面礼了。” 四耳冰花结,翠玉平安扣。 “这是傅蕖留下的东西,你带走吧。” 沈椿龄连连摆手:“前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傅秋娘却直接把平安扣拍进了他的手心,硬邦邦地不许他拒绝:“我也算半个法修,比你这种只会挥剑的小家伙肯定清楚些。八卦太极阵不过是个幌子,此行凶险,此物或可保你一命。” 沈椿龄任由她抓住,没有抽回手。 面前那位疾言厉色的女子低下头,重重地呼吸了几下,勉强压抑住情绪:“你记着,这些死物再贵,也没有你的命贵。” 沈椿龄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应了一声。 孟长赢的计划,需要五位元婴后期以上修为的修士一同行动,他也是其中之一。 八卦阵本有三吉门、二平门和三凶门,凶门为杀戮。只要避开血阵中三处必死的凶门,破开三处阵眼,便能停止血阵的运转。 但崇云门的八卦无极阵只是表象,真正的法阵是楚衾破亲自设下的苦厄血阵,将佛门八苦与阵中八门结合,杂糅出了一个复杂的杀阵。 血阵被楚衾破这么一改,所有门都对应着一方苦因,吉与凶变得极难分辨,瞬息间便会产生千万种可能,蕴含了无穷杀机。 苦厄阵之下,八门八苦。 若有人踏错一步,误闯入三凶门之中,后果便不堪设想。 苦厄血阵的条件极为苛刻,一扇门只能有一人攻略,不过有孟长赢的地图加持在,三分胜算都能加到五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去试一试的。 经过再三商议,他们一致决定由五位元婴后期的修士同时从不同阵眼潜入,其余精锐在阵外实时监控,大部队留守城内。 此次入阵的除了沈椿龄之外,还有律乘雪、路屏山,以及忽然痊愈的剑尊本人。 但让沈椿龄没有想到的是,陈慕律会去。 “喂,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啊?”律乘雪好笑地摊开扇子挡脸,“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我和大哥又不是那种封建大家长,难道我们还能限制他的自由吗?” 路屏山尬笑了两声,耸了耸肩。 陈慕律靠在孟长赢身上,直接拆了他家三哥的台:“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当年连宗门大比都不让我参加。” “你最后不还是参加了?”律乘雪冷冷一笑,“直接在试炼台上被雷劈,你知道华京后来赔了多少钱去修那破台子吗?” 陈慕律眨了眨眼,选择直接往孟长赢身后躲。 “好了,那些法宝都带好了吗?”孟长赢淡定地转身,旁若无人地上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视线扫过青年身上的穿戴整齐的一堆防御法宝。 陈慕律给了他一记眼刀:“你别理了,今天都要第十遍了。” 旁边的沈椿龄自觉地挪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 “差不多得了,到时候回屋了摸到天荒地老都没人管你们。”律乘雪扶额,“走吧,速战速决。” 云穹山外,星垂四野,宁静又诡谲。 时辰到了。 底下的血阵像是忽然卡顿的器皿,那荧荧绿光黯淡了一瞬,分散得像一场杂乱的雪。 一行五人趁夜色而下,匆匆掠过天边,踏着这场“雪”悄无声息地融入血阵的各个方位。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一簇灵火无声跳跃着,陈慕律警惕地环顾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被白雪覆盖的竹林,寒风呼啸着,卷起厚厚的雪堆。 万物休眠,休门。 陈慕律心口吊着的那口气一下子松懈了下来,休门属水,旺于冬季,此为大吉。 他成功了。 腰间特制的玉令已经开始闪烁,陈慕律手忙脚乱地打开,是其他人在着陆后依次发来的信号。 【沈椿龄:我在景门,大家都还好吗?】 【路屏山:开门,和计划一样。】 【律乘雪:杜门,刚刚解决。】 陈慕律松了口气。 【陈慕律:我也没问题,是休门。】 【律乘雪:阅。】 【沈椿龄:大家都没事就好!】 【路屏山:等等……】 【陈慕律:孟长赢,你怎么不说话?】 玉令随意地躺在石穴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凌冽的剑气自洞穴之外源源不断地袭来,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探了出来,将玉令慢慢地攥在手心中。 【大小姐:孟长赢,你怎么不说话?】 【大小姐:你找到生门了吗?】 忍冬的气息稀薄得好像幻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桂花香气,熏得人目眩神迷,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玉令闪了闪。 陈慕律守着玉令,某人的消息姗姗来迟。 【师兄:我到了,一切按计划进行。】 【师兄:注意安全,别逞强。】 反反复复盯了几遍后,他才算完全放心,收起玉令,开始往竹林深处走去。 …… 【大小姐:你、也、是!】 黑暗中的人再也忍不住,慢慢吐出一口血。 惊门旺于秋,大凶也。 洞穴外的剑气来势汹汹,孟长赢闭上眼,感受着久违的疼痛,这一切像极了他在静思崖的第一个秋日。 那是他的元婴之劫。
第151章 沉闷, 滚烫。 路屏山像是掉进了一池熔化的铁水中。 “公子战死……夫人早产……” “您坚持住啊……路家就指望着您了……” 身体灌了铅一样地沉重,但奇异的是他始终悬浮在那池铁水中,五感被封闭,他用尽全力挣扎往下蹬了一脚。 “足先露……这孩子胎位不正……” 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路屏山的腿, 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撕裂一般, 他无法反抗, 只能任人鱼肉。铁水当头浇下, 一阵剧烈的疼痛伴着耳边的哀嚎声, 将他强行抽离。 他昏昏沉沉地扯开嗓子,发出的字眼模糊不清, 四周萦绕着婴儿的啼哭。哭声很细,尖锐得好似伤雀的剑锋。 “恭喜阁主……是个小公子。” “不好了……夫人……夫人她随公子去了!” 温暖的大掌接过他弱小的身躯,一道苍老的声音轻叹着:“路家有后了。” 眼皮好似有千钧重,路屏山费劲地睁着眼,虚弱地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路老阁主低垂着眉,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四代单传,只剩下祖孙二人。 “还未出生便克死了父母, 你难不成是那天煞孤星转世……” 他一出生,便已丧父丧母。 “剑痴?笑死人了。若不是靠着族荫,就凭他这个怪人样……也配用伤雀剑?” 怀中伤雀嗡鸣, 力道出奇得大, 一下便挣脱了他的怀抱。 “单传血脉……连万书阁都护不住?!” 铁水咆哮翻涌, 将他再度淹没。 路老阁主的叹息犹在耳畔, 隔着铁水侵蚀消散后,那回声如鬼魅低吟: “此为——生苦。” 那种几近溺亡的感觉盖过他的鼻息,路屏山心中异常安宁,他闭上了眼, 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场昏昏沉沉的梦里。 玉令的光芒被铁水掩藏,再无回应。 …… 【律乘雪:有点不对劲,大家还好吗?】 【陈慕律:我没事,附近只有雪和竹林。】 【沈椿龄:暂无异样。】 【孟长赢: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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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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