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8……9999……” “是的!少写了一个!” “我现在就补上。” 徐纠欣喜地发现的确是他自己漏写了一次,立马欢欣鼓舞地重新补上。 徐纠期待地望着这个苍白的世界,渴望出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会出现任何的变化。 他的眼里只会是医院的苍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板,还有白色的笔与白色的纸张。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毫无内容,白得毫无意义。 就像徐纠那日复一日的生活,他一遍遍用血写下的名字,最后也无非只是他这苍白世界里零星一点可怜的慰藉。 “不是说写一万遍你就会存在吗?” 徐纠兴奋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可怜兮兮地恳求。 中午。 回字楼正上方的白洞黯淡。 下雨了,雨点打在玻璃上,散出墨点般的昏黑。 砸在玻璃上的水珠向下延展,像一颗颗细长的眼睛,透过冷冰冰的围栏,以游离在外的疏远目光注视。 徐纠被吸引,盯着水珠。 “是你在看着我吗?我这就去找你。” 通往楼下的门被锁上,只剩往上走的路。 徐纠踩着楼梯旋转直上。 雨水好像灌进了回字楼里,徐纠踏上楼梯的瞬间,就感觉身体像被一层厚厚的流水压住。 不冷,反倒是紧实的温暖。 只是呼吸困难。 再往上走,水压反倒轻了许多,只不过身上衣服湿漉漉的迹象更为严重。 头发湿黏地贴在脑袋上,像是刚洗完澡还没来得及擦头发般,水珠哗哗滴在脸上往下滑。 身上衣服湿透了,皮肤也出现了被水泡到发白发肿的情况。 徐纠后悔了,可是往回走的路水压沉得可怕,这是一条只能一直往上的路。 越往上走,光线反倒越强烈,身上沉下来的恐怖水压也愈发的减轻。 直到他的手按在楼梯最上方的铁门,门外的光线像水波涟漪一样散射眼睛。 铁门缓缓推开,世界颠倒,他的眼前是灰白的天空。 他躺在水中,一只蝴蝶顶着雨幕落下,亲吻徐纠的眼下。 蝴蝶——是食腐动物。 它们停留在徐纠的眼下,是因为这里有腐烂的皮肤创口,血液被水流拍打挤出,它停留在此,肆意畅饮。 徐纠脑子嗡地一下炸开了,无数次在他眼前重复播放的电视机画面,终于有一天拥有画面,他清楚地听完了电视机播报日期后的文字—— “七月二十二日,沿湖大道市立中心医院的一名患者出逃,最后消失地点为南湖公园的河岸边,希望有目击市民能够前来提供线索。” 那架在徐纠面前无数次反复自我打开的电视机,永远都在播报同一个日期,但徐纠从来没有停下脚步,认真地仔细地去听完全部。 之所以徐纠能知道0722不是因为谁告诉他的。 是因为他一定会记得那个日期,一个对他万分重要的日期,一个电视机无数次播报过的日期。 因为这是他的——忌日。 一切都有了答案,记忆也随着水流上浮,什么都想起来了。 此前所有的故事剥离曹卫东和徐熠程的存在,就是他的故事。 一个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的少爷,联姻家庭毫无亲情可言,他极端缺爱,于是渴望关注,开始做一些出离的事情试图博得关注。 那些本该是“校园霸凌”的罪状,成了徐少爷的日常消遣,大不了给点钱就能轻易摆平。 从来没有人因为这类事情惩罚过徐纠,他就这样放纵成了一颗悬崖边的歪脖子树。 出了社会以后,徐纠在自己家公司又开始他的混账事。 他已经不满足于小打小闹,而是用经济犯罪来博取关注,这件事闹得很大,所有人都知道徐家养出了一个毫无道德法律观念的疯子。 这件事最后还是徐家出面摆平的,拿钱填坑。 徐家对徐纠失去所有的期望,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被诊断为“悖德狂”后,更是顺理成章地进行各类治疗。 徐纠也的确是有病,初入医院时今天觉得无聊所以推别人下楼梯,明天教唆强迫别人滥用药物。 当时医生对他的评价是:给他根绳子,他能见一个勒死一个。坏进骨子里,坏得彻底。 于是徐纠的脖子被扣上了项圈,那是厌恶疗法的其中一环,只要徐纠再作出任何背离道德的事情,他就会感受到因为作恶受到电击惩罚时的痛苦,强行抑制坏念头。 徐纠的疯,整个医院上下有目共睹,于是他陷入孤独的流言蜚语里。 前半生从未有人说过他半句“错误”,现在却是无数根手指对准他的鼻子,骂他是疯子。 徐纠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反派,默契地强调他的坏。 徐纠最后一次见到父母,是断绝亲缘关系,因为他们要移民国外,再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你们别不要我。” “做错事就要受罚,你现在就是在赎罪。” “那我赎完罪呢?” 没人再愿意听徐纠说话,他就这样被留在精神病院里。 于是徐纠后面的日子便一个人思考。 找谁赎罪? 赎完罪会怎么样? 后来又想,怎么赎罪呢?死吗? 无人回应徐纠的问题,一致认为他无药可救,且反复无常,即便认错也是装的。 大家默契地远离徐纠,避免同徐纠对视,避免与他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疏远徐纠。 从这一刻起,徐纠认定自己是反派,他想象出完美的受害者。 完美受害者会受到徐纠的穷追猛打,然后反杀徐纠,从此人生走上康庄大道,跨越阶级,过上比以前好十倍千倍万倍的幸福生活。 这个受害者就是:曹卫东。 这样的故事变成徐纠自我的惩罚,也就是——赎罪。 他自认反派,又自我惩罚,在他的故事里,他所有的剧情走向都会是自我毁灭。 他这颗长在悬崖边的歪脖子树,树根浅浅地扎在泥土里,半边身子往悬崖外伸展。 随着年岁增长,脆弱浅薄的树根总有一天无法承受沉重悲伤的身躯,坠入崖下的深潭,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所以都是幻想,是溺死在湖泊前的临终梦境。 很可怜,但是活该。 徐纠自我评价,可怜从来不是失控行恶的借口,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疲惫地漂浮在水面,双臂叠放在身前,身体僵硬地箍着笔记,由着水流环着他随风而动。 七月二十二号,大暑。 水下温度适宜,似人的体温,温柔地将他环抱。 徐纠望着天,视线被展开的蝴蝶翅膀遮盖,洒下粉尘。 他闭上眼睛,一片黑灰。 “死亡,算赎罪吗?” “不算。” 第二个声音突兀地从徐纠耳边震响。 一双湿漉漉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克制地从水下拢住他的身体,两人的手叠加着,十指相扣。 灵魂温柔下陷。 沉入莫比乌斯环中。 于是他们相遇。 熟悉的黑暗。 好似这些黑暗都是徐熠程闭上的眼睛,它们正以无处不在的黑感受徐纠的存在。 “哥,我都知道了。” “对不起。” “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 徐纠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膛里哼出来。 “我有点想你,我想听你的声音。” 无人回应。 这些黑暗逐渐褪去温度,耳边是冰冷匀速间隔响起的滴滴声。 “哥,我好孤独啊。” “你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 “求求你了,你抱抱我吧。” 徐纠守着滴滴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只剩这一片黯淡的黑。 没有徐熠程的存在,没有眼睛的存在。 他那一番不经过脑袋的话,在尖牙擦过后,锐利地赶走了这世界里唯一的陪伴。 所以此刻长久的孤独就是徐纠自找的惩罚。 “哥……” 徐纠弱弱地呼唤,但无人回应。 于是徐纠只能在黑暗里来回焦急的踱步,像被关在动物园里出现刻板的动物一样,重复地做着呆板又毫无意义的事情。 “哥,你别生我气了,是我混账。” “哥,我好寂寞,你快来陪陪我吧。” “求你……求求你……” 徐纠站在黑暗里,早就找不清原点在何处,他也走不回原点,只能一直往前走,期望有一天能走到徐熠程面前。 徐纠一边走一边抹眼泪,眼泪又冷又湿,跟浸在水里的他一样。 悲伤就像注入体内的河水,一点一点涨大,直至灌满全身。 “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你有在看我吗?” “你不是说你的眼睛会永远看着我吗?现在就不算永远了吗?” ………… 徐纠自言自语。 “你说谎。” “你也是坏人。” 滴——滴——滴—— 徐纠踩在黑暗里,向前走,向后走,向左又向右,终于认定了方向。 他向着滴声起源的方向缓步走去,不知疲倦地走了许久许久。 “哥,是你吗?” “我好想你,好想见你。” 渐渐视线尽头点一滴如星光般的白。 越走,声音越清晰刺耳,白光也愈发的耀眼。 徐纠的心情是忐忑的,他不明白走到尽头会发生什么,既期待又害怕。 他害怕从黑暗处离开,同时又期待着他哥会在前方等待他,以打破这份无可救药的孤独。 徐纠带着动物趋光的本能奔向白光的方向。 迈大步子,往前踩着,终于冲破了黑暗。 头顶的白灯如冷冰冰地刀一举隔开他的眼皮,强行将世界灌进眼睛里。长久悬在回字楼上,又照不进回字楼内的白光,始终是ICU内的照灯,徐纠此刻才明白。 不远处是一名女士发出的惊喜叫嚷: “22床植物人苏醒了——!” 徐纠眨了眨眼,平静地吸了一口气,左边心电仪,右边呼吸辅助机。 这就是徐纠要的存在。 徐纠对徐熠程的思念,成了他冲破死亡的执念。 美其名曰:求生欲。 这份欲望,在此之前,于徐纠身上是找不见的。 琥珀色的眼珠子雾蒙蒙地绕着眼前一片转了一大圈,左边没有徐熠程,右边也没有曹卫东,前面也没有那个一滩眼珠子的怪物。 护士走进来询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徐纠缓缓摇头,他感觉不怎么样。 墙上的电视机不知道被谁打开,徐纠盯着墙上花哨的画面,听它今天说日期是七月三十日,明天说日期是八月一日,还有后天、大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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