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窘迫极了,早上两个白水蛋,她一个,我一个,舍不得再煮第三个,夜间两碗方便面,她一碗,我一碗,便算作难得的加餐。
于是我想,她如此困难,我便日后再回吧,先赚一些钱偿还给她。
这一还,便不止还了钱。
两年的时间里,我经历了许多,也最终和她成为了家人,还认了她的娘做干娘。
所以我在那里,也有人疼,有人爱,虽不似父母有生养之恩,却是萍水相逢中至诚至情的羁绊,令我铭感五内,没齿不忘。
接下来的话,我想同二哥说。
二哥,与你说这一句,是因为我坐在秋千架上与你拉过勾,我说,若我有了心上人,一定头一个让二哥知道。
所以你应当晓得,我要对你说什么。
她与你想的,与我从前想的,都不一样,她从山野里来,会骑马,会打架,听她说,她从前还会说脏话,她那里的脏话十分奇怪,骂人好像叫“仙人”,可我们这里,仙人是要供奉的,是不是?
我听不懂,可她不嫌弃我,她总是尽心尽力帮我,让我住她家,带我去玩耍,我说什么,她都说好。她做的西红柿丸子汤特别好吃,比御膳房的还要好,对不住,我忘了,我们这里还没有西红柿。若我能带一两个便好了,它红彤彤的,酸酸的,可是不倒牙,煮汤十分香甜。
她的厉害倒远不止于此,她是配音界的大前辈,若是谁得了她的点拨,便很牛了。牛不是咱们庄子上的牛,而是极顶尖极优异的意思,若是你想再说得有气势一些,可以说“牛批”。
她还会抽烟,你见过一个姑娘抽烟么?不是咱们这样的水烟。我头一回见到,是在一个昏暗的楼道里,她夹着细细的烟管儿,我却觉得,她比你拎着长枪还要威风。我说这话你别恼,你现在是将军了,觉得你威风的不止我一个,我便把我的赞叹给她了。
她唱歌也十分好听,尤其是洋文,二哥,其实蛮子不吃人,鸟语若是会了,也抑扬顿挫的,十分动听。很遗憾,我这封信上不能附着声音,否则我可以念一段给你听。
说到这里,你一定想让我把她带回来给你瞧一瞧,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令我赞不绝口。但很遗憾,这便是我要给你写信的原因。
她在世界的那一头,我要去找她了。
来不及见你和爹娘一面,因为我十分着急。
我能听见她低声叫我“挽挽”,能感觉到她握着我的手,她好像在发抖,她好像很害怕,她好像……哭了。
你知道吗?她从来都不哭,唯二的两次,都是因为我。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上天从未善待过她,连追求安稳都要拼尽全力。我原本想此后好好同她在一处,咱们慢慢过着日子,总能把往日磨难补回来。
但我病了,病得很重,她一定担心极了。她这么辛苦,从一周前,紧绷的神经便没有歇过一天,我不忍心,我不舍得。
所以我只能与你们说到这里了,二哥,我们恐怕再也见不着了。
替我给爹娘磕个头,愿爹娘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向氏阿夕敬上。”
向挽放下笔,望着一纸信笺,迟迟没有动弹。
其实这封信送不出去了,因为,早在两年多前,她就被葬了。
落灰的屋子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缠绵病榻的闺阁少女,在一个惊雷天下葬,棺木封得死死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
在回避了近三年后,她才填补了这一段记忆的空白。
通常的贵女,在十三四便能过定,而丞相家的名门闺秀,若是十七八岁还没有出嫁,那便是另有打算。
父亲大人是主战派,最想笼络的伐西大将军是镇远侯,征战十余年,威风凛凛,蛮子闻风丧胆。
驻守边关近五载,年近四十仍未娶妻。
丞相大人想要结亲,掌上之珠不得悖逆,但她抱膝望着星辰,在四方天里等待从未谋面的“未婚夫”归来。
心有不甘,心有余怨,天长日久,辗转成疾。
若不是和晁新去了一趟家乡,听了晁望被迫出嫁的故事,她真的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曾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向挽,但也是宠爱和束缚对等的向挽。
不因为父亲,也不因为母亲,只因为李朝便是如此,从来便是如此。
向阿夕死了,卒于李朝,年十八。
向挽站起身来,扫去身上的灰尘。
第103章
ICU涉及的检查项目和仪器较多,晁新又刷了10万的押金以作准备,之后等着ICU走完会诊流程,确认接收后家属签同意书。而向挽情况危急又没有亲属在场,只能由晁新代签。
路过医生办公室,听见里面护士在小声聊天。
“又要转过去一个啊?”
“嗯,烧三四天了,完全没有意识。”
“其实烧三四天不罕见哈,但她晕那么久有点奇怪。”
“是细菌感染吗?”
“是。”
“我上个月接触的一个死亡的,也是细菌感染导致的菌血症,一个老爷子,呼吸衰竭,心衰,脑梗还有一大堆毛病,常年卧病在床那种。”
“小姑娘呢二十多岁,身体不能那么差。”
晁新揉揉鼻子,靠在病房外面的墙上,在群里发信息,说可能要转去ICU了。
于舟回得很快:“马上过来。”
晁新没再回复,关掉微信,打开浏览器,开始查询ICU里面是什么样子。形容得都很可怕,甚至有人说是地狱一般,要将患者四肢绑在病床,有的不能自主呼吸的甚至要插管,或者做气管切开术。
晁新看着这几个字,又搜了一下,网上说有的会稍微损伤一点声带,大部分能慢慢恢复到原来的声音。
慢慢恢复……
向挽是个声音工作者,她还想要参加比赛。
晁新叹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太焦虑,努力呼吸十几下,才开门进去,看一眼向挽,仍旧睡得很安宁。
习惯性地摸摸她的手背,还在烫,不过晁新哭过一场之后,已经镇定很多了,她不知道向挽还能不能听到或者感觉到什么,但假如情绪能传染,她不想让向挽察觉到一点低气压。
把于舟她们送来的瓜果在袋子里装好,保温杯的水倒了,还有给向挽擦身子的毛巾,她用塑料袋裹上,都装进书包里。
又蹲下去够床底下的两个塑料盆。
碰撞的响声很微弱,更微弱的是,她听见了一声:“晁老师。”
怀疑是幻觉。
晁新抬起头来,保持着蹲着的姿势,看见向挽眼皮下的凸起缓慢地一转,双眼开了个缝,又闭上,好像很重似的。
果然是幻觉,向挽戴着呼吸机,不太可能说话,嘴唇也是没有动过的样子。
但晁新的心砰砰跳起来。
向挽没有让她等太久,浅浅眨了两下,就睁开眼,不太适应病房的灯光,她受伤一样缩起眉头眯起眼,晁新忙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不触碰地隔绝她的视线。
“挽挽,醒了吗?”晁新帮她捂着眼睛,声音比动作更轻柔。
温顺的睫毛在她的掌心一刷,又一刷。
晁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本能地抿住嘴,下巴绷得紧紧的。
“有力气吗?能抬手吗?”
向挽的双手没有动,睫毛又扫了她两下。
“那我挪开手,慢慢的,你适应一下,好不好?”
晁新说着话,另一手摸上墙壁,按铃通知医护人员。
话音落下,她的五指微微分开,然后向挽就在指缝投进的光亮里看到了她的晁老师。
一个模糊的人影,拼命眨了两下眼,就清晰了,晁新把手移到她枕边,借力撑着身体,认真地低头望着她。
向挽也看着她,只是看着,什么也没说。
原来她之前以为,晁新无论多么疲惫都神采奕奕是错的,她有黑眼圈了,有红血丝了,下唇有一点死皮了,不那么漂亮了。
向挽想抬手摸一摸她的脸,但手指软绵绵的,像被鬼压床了似的,除却她的眼睛和意识,什么也动不了。
晁新也不敢碰她,只是对她点了点头,抿嘴笑了。
向挽也想笑一下,但只堆起来眼下的卧蚕,嘴角的肌肉不是很听使唤,好像在抽筋。
晁新看着她,又摇了摇头。
向挽眨两下眼,表示知道了,乖乖的,等医生,不乱动了。
对视很慢,但时间其实很短,护士过来,问晁新怎么了。
“她醒了。”晁新撤开身子,哑着嗓子说。
“啊我看看,”护士过来,“唉真是,睁眼了哈小姑娘?”
她笑着感叹,好像也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说:“行你们先待会儿,我去叫杜医生过来。”
晁新把凳子拉开,坐在床边又给向挽理了理衣袖。
没等一两分钟,医生带着两个实习生和一个护士过来了。
“醒啦?”
“嗯,刚醒,大概五分钟前。”
“看着精神还挺好的,饿不饿啊?”医生随口问一句,看一眼她输液和仪器的情况。
“还没什么力气吧?呼吸有问题吗?要是感觉还行,我等下就给你撤一会儿,今天上了6小时,差不多了。”
向挽看着她,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头。
“哎真棒。”医生又笑起来,语气跟对小朋友似的。
“你还挺厉害的,自己就醒了,咱们先测个体温啊,”她回头跟护士说,“一会儿再查个血常规。”
晁新看医生的样子,心里松快了一点,问她:“那还转过去吗?”
医生把温度计递给晁新:“看她情况吧,如果稳下来了就不转了,只要她有意识,指标也不再降,咱们倒也不会过度治疗。”
晁新心头大石落地,起身把手探进向挽衣服里,将温度计放置到腋下。
感到向挽有夹紧的动作,晁新笑了笑,温柔地看她一眼。
医生们出了门,过了两三分钟,护士推着车又进来。
熟练地给向挽拔针、换液,一面动作一面开玩笑:“小姑娘真有意思,前几天怎么喊都不醒,是不是听说要去ICU吓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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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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