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晓状似破碎的眼神里,女人慢条斯理道:“你,向阿小,自小便是我沈苓的仆从。” 而后,女人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指尖似有清香:“忘了?” “什么跟什么啊!” 向晓拍开她的手,脸颊湃上粉色,脸上的绒毛在阳光照射下轻微颤抖,急切道:“我叫向晓,停灯向晓,抱影无眠的晓!1998年出生,一直活得好好儿的,什么捡来的,什么仆从啊……” 她急着反驳,竟一下忘了沈苓刚才还是一具女尸这档子事儿。 现下阳光炙烤着,回味她刚才抓握自己手腕的地方,还有些温度,红墙上倒影着她的身形,单薄颀长,如梦如幻,似是泼墨画里走出来的天仙。复又看她的长相,皮肤尤其白,就像泡在水里的冰块,瞳孔明晰干净,被纤长的睫毛一笼,细碎剪影落在鼻梁处,嘴唇偏是红润且精巧的,说是女鬼大抵冒犯,不如说是神仙。 沈苓望着她,嘴唇上下一碰,鹦鹉学舌道:“停灯,向晓?” 向晓慌乱着撞进她眼里,忽觉世上竟还有这种人,她的嗓音好似被水晶棺椁封存多年,凭他外界如何翻云覆雨,待尘埃落了定,再开口时便同那西洋乐器一样婉转干净,在耳廓上这么一敲,旁人未尝先醉。 “你到底是不是鬼?” 向晓弯曲食指挠了把刘海,望向时衿墙上的影子,嘟囔着下了结论:“有影子的,应该不是鬼。” “那你是人?” 向晓狐疑着眼,叉起腰仰脸看她,只见沈苓勾了勾嘴角,盯着她的眼睛道:“看我。” “嗯?”向晓下意识靠近了半寸,一晃,沈苓消失了。 “嘶——” 神经遭了重创,向晓立时便受不住,脖子一歪,晕倒在沈苓怀里。 沈苓鼻息轻轻的,勾着嘴角摇摇头,搂住她打横抱起:“还是这么胆小。” “姑娘,打车不?” 一筹莫展时,一辆刚送完游客的出租车停在沈苓面前,司机是个中年女人,通身气质不大像车夫,半扎着披肩发,小臂一片纹身,掀开墨镜和她招手。 沈苓左右环视一圈,点头道:“有劳了。” 司机帮忙把向晓塞到后座,沈苓顺势坐进去,令向晓枕在自己肩膀上。 系好安全带,司机喝了口水,熟练地戴上墨镜,复又将车前悬挂的一个“湘”字挂饰摆正,问她:“到哪儿去?” 沈苓忖了忖,想起陈见和向晓的对话,开口道:“四九书院。” “好嘞。” 司机很有经验的样子,开车不大留心看路,似乎闭着眼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踩刹车。沈苓脑袋里晕得厉害,一直侧着脑袋斜望向窗外,偶尔几次收回视线时,总能在后视镜与司机对上。 几次三番后,司机开口问:“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沈苓鼻息一动:“嗯。” “我说呢,您怎么穿身旗袍就出来了。”司机打量后视镜的间隙,看了眼后座迷瞪瞪的向晓,而后不咸不淡说道:“北京这地方啊,冬月里冷得掉骨头。她衣裳这样薄,可是冻晕乎儿了?” “冻晕乎?”沈苓眼波一闪,偏偏头饶有兴致看着怀里人,白色薄毛衫搭配黑色长裙,瘦弱单薄,宁静乖巧得像只小猫。 手背挨了一下向晓的大腿,觉着有些凉,探了探脑袋问司机:“有毛毯么?” “哎呦,刚巧没备着。”司机致了声歉,而后循着车座前头圆滚滚的按钮,转了半圈道:“我把暖风打开,兴许一会儿就好了。” “劳驾。” 空调风暖烘烘烤着,沈苓更觉头疼,索性眼帘一垂,枕在向晓脑袋上闭目养神。 路途说快也不快,说慢也不慢,正巧赶在黄昏时候到了四九书院。司机好心没要车费,只叮咛她俩多去桐汇村玩,小曲门口的喷泉不厌其烦打起水花,沈苓叫了向晓几声,她复才转醒过来。 睫毛轻巧扇了几下,向晓看清眼前人后,心如死灰道:“怎么还是你?” 原来不是做梦啊…… 沈苓倒不大在意向晓冒犯的话,只抱起胳膊往前一迈,说道:“几十年不曾涉足,申沪这地方变化可真大。” 向晓心里一阵莫名,跟了跟步子反驳道:“什么申沪啊?这儿是北京。” “北平?”沈苓回头一顾,轻声道:“撒谎。” 向晓努着嘴巴“切”了声:“爱信不信。” 沈苓睫毛轻巧一落,若有所思看了看周围。倘若这儿不是申沪,那么是谁不远万里,将她带到北平? 不自觉揉揉脖子,叹道:“快些走罢,我乏了。” 向晓觉着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把一只女鬼带回家…… 从日落时分,一直到向晓做完报告提交给老胡之后,钻进暖呼呼的被窝里这段时间,她和沈苓没有说一句话。 她埋头打字,沈苓则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看电视。向晓时不时探头望一眼,知道那人没见过电视,瞧着新鲜,呆坐一下午竟连灯也不开。 直到天儿渐渐暗沉,电视里的光映到她脸上,向晓才大发慈悲踱步出去,嗔了句:“黑灯瞎火的多费眼睛。” 而后替她将客厅的大灯打开,飘飘然撂下一句话,说:“这个呢,叫作电灯,照明用的。” “我晓得。” “哈?”向晓脖子一僵,心下莫名尴尬。本想仗着自个儿是现代人卖弄一把的,却忘了她来自民国,见过电灯。 “那你刚才怎么不打开?眼睛不累吗?” “麻烦你下回多生些眼色,主动帮我做事。” “……” 向晓翻了个白眼,十二分不满意沈苓。这下她带回来的可不仅是女鬼,更是招了个活神仙…… “我睡觉了,你自便。”向晓踩着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嘎吱嘎吱”回房,“砰”一声关上门。 客厅霎时静下来,只留沈苓一人。 她踩着高跟鞋,白皙修长的小腿自袍脚漏出来,从客厅走到厨房,又绕过卧室门来到窗边,月亮被纱帘遮住,光线弱了几分,好像天上的王母娘娘盛了一瓢水,借月亮撒给人间。 凝视着窗外,沈苓暗自打起思量…… 过去许多年,向晓应当重新转世了。从前种种,向晓若不记得便罢了,只是沈苓心头一直有个疑窦,自己临死前接触到的最后一个人,便是向小。 “阿小,当年是你杀了我吗?” 沈苓仰着头问月亮,月亮悄声往黑云后头藏了藏。 桐汇村的事情还没结束,组里要向晓两点钟去研究所开会。 门把手被带着怨气一拧,沈苓回过头,见向晓怒气冲冲走出来,手里捏着新鲜热乎的通知,眼里布满红血丝,揉了把头发道:“我现在要去研究所开会。” “嗯。” “主题是你。” “哦?”沈苓转回身,抱起胳膊靠在窗台上,看着向晓手舞足蹈倒豆子:“这具尸体原本要带回组里研究的,现在,啪地一下,消失了,变成活生生的你了。”向晓拍了下手,白菜叶似的摊开。 沈苓动了动肩膀:“所以呢?” “所以你得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吧!”向晓叉起腰,发丝在棉质小熊睡衣上跳跃:“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为什么死了又活了?之后还会不会死?是好是坏?是善是恶?我好选择要不要帮你瞒下来吧?” 向晓从未见过这样不疾不徐的人,像片羽毛,饶是乘了微风才被缓缓吹起来,她缓慢起身,从善如流行至餐桌旁,倒了杯温水,开口说:“那你听好。” 慢条斯理的样子,好似她一抬手,时间便会悄无声息地服从她。 “我原是申沪人,家里做纺织生意,不晓得因何而死,死在哪年,也不晓得因何死而复生,能活多久,更不晓得是谁在我死后,将我的尸骨送来这四九城。” “就这么简单。”沈苓停顿的语气意味深长,眼神空洞洞望一眼窗外。 她眼底有什么呢?前尘往事吗?没有。来日方长吗?也没有。 喝了口温水思忖一翻,沈苓稍稍改了口:“大约,我死在1945年罢。” 那是她的记忆戛然而止的年份。 向晓正要说什么,手机屏忽然亮了,铃声不要命响了又响,接起来一听是陈见:“你还来不来了?组里一群人就等你一个是吧?真把自己当公主了?要么就给我好好干活,要么就趁早滚,有的是人眼热研究所的工作……” “给你干活?”向晓沉吟着打断他讲话:“从群里发通知到现在,满共过去五分钟,我坐火箭去研究所吗?” 向晓没有等他回答,抬手挂掉了电话。 沈苓的视线在她气呼呼的背影上略略敲了敲,问:“他欺负你吗?” “没。” 向晓赌气似的关上门,朝外头喊道:“我要换衣服了,不要打扰我。”
第3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三) 向晓肩上挂着帆布包,一部三台阶跨上“首都考古研究所”大门,急匆匆跑进会议室去,胡撸一把红彤彤的鼻头到:“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 哪里晚了?向晓环顾一周,只来了零星的三五个人而已…… 陈见见状忙去接应小师妹,仍是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头发比早晨更乱了,领带上沾着牙膏沫:“你瞧瞧你瞧瞧,大晚上累坏了吧?这孩子,早晨都说等老胡过来我们再动手,非不听。这下好了,尸体不见了,这不是给大伙儿添麻烦嘛!” 向晓瞪圆了不可思议的眼珠子:“当时是你坚持不等他来的,现在倒成我的锅了?” “那你说,是谁先把草席子掀开的?” “?”向晓蹙眉,骂人的话藏在嘴边。 “嘿,瞧瞧。”陈见贱兮兮瞥她一眼,歪着头指她一下:“师妹要强,没办法。” “……” “行了,”老胡放下茶缸,清了清嗓子里的茶叶沫,主持大局的语气道:“既然向晓来了,我们就开始吧。” 索性会议进行顺利,所里一众只觉着是哪个不入流的机构想要自己研究,便趁向晓不留神悄悄偷去了。想来也是,谁会相信尸骨能起死回生呢? 老胡他们给出的方案是,向晓停职三个月,再写一篇应付媒体的报到就得了。毕竟网络世界真真假假,想必没人会就此刨根问底。 凌晨四点,会议在陈见的奉承里落了定。 横竖是帮沈苓瞒了下来,前后一算,这哑巴她亏吃得值当。 夜幕似滔天江水,将四九书院冲刷得天翻地覆。路灯昏暗,纵使打开手电筒,也只瞧得见微不足道的光。向晓怕黑,勾着下巴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踩着通往单元楼的石板。 深秋的北京本就冷,到了夜里,阵阵凉风呜呜作响,像阴曹地府似的,就算冷不了身子,也听得人心里发毛。 向晓缩着脖子哈了口气儿,脑里幻想出无数个可能从黑暗里突然蹦出来吓她一跳的怪物,咽了咽喉咙,木着脸自言自语:“马上到了哈,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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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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