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边菱是沉默的,她会站或坐在某个角落,久久注视她的妹妹。那目光温柔而浅淡,以至于边风怜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正如她自认为孤独的童年,其实都有这目光的陪伴。 只是她这人反射弧长得离谱,爱也迟钝,恨也迟钝。 要感知到这目光,也许真要久到死之前了。 那段日子对于边风怜来说太短,而对于边菱来说又太过于梦幻。 因此回忆起来也许还有些困难。 只有陶含意还能记得一些让她久久无法忘怀的片段……陆玉堂二十出头的时候脑袋出了问题,大约遗忘了那些“无足轻重”的细节。 但陶含意忘不了。 十七岁的边风怜熟睡在沙发上,而边菱跪坐在她身边。在动画片欢乐的背景音里,她温柔抚摸那头长发,苍白的唇瓣颤抖地抚过少女的眉眼和鼻尖,最后悬在嘴唇上方。 她们如同未绽放的两片花瓣在花苞里旋扭着,那是清荣的一个祥和傍晚。 她们美丽,脆弱,如同遗留人世的精灵;她们坚韧,生机勃发,不肯屈服于夏天的任何一场滂沱。 而那个未完成的吻宣告梦境的终结。 如果那时候边菱畅快地吻上去,陶含意可以把这行为当做过分的掌控欲,然后找出一堆的理由和例子来解释它。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痛苦地停留了片刻,最终却离开了。 那一刻,陶含意感觉一块陨石砸进了自己的脑壳。在边菱身边的这几年,她虽然参与着对边风怜的管控,却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她一直认为同胞而生的孩子之间拥有这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他们曾经吮吸同一个人的血液,在同一个子宫里成型。他们拥有无需脐带相连的最亲密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如果向畸形的方向发展——不,也许她不该这么描述。 用对错来判断这件事太武断了。 她这时候意识到边菱很疯狂,可是也不停地结合边菱的人生经历去理解这种疯狂。 一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的女孩,对自己健康的妹妹所产生的感情—— 那是……爱吗? 陶含意辅修过心理学,知道边菱对边风怜掌控感的产生是可以解释的,但超出这个范围,她开始考虑是否需要带边菱去看心理医生。 当她委婉提出这件事的时候,边菱很平静地拿出自己的心理报告。 报告显示在过激的行为发生之前,她可以在安全范围内靠近边风怜。 陶含意最终还是提出建议,对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来说应该是冰冷的。 “你得离开她……” 可边菱悲哀的眼神告诉她:主动离开边风怜,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太自负,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处理一切;又怯懦,不敢承认自己真正的想法。 她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有勇气主动离开自己的希望? 陶含意忽地想起沈棉曾经跟她说过的话: 那孩子变得很偏执,我希望你帮我管着她,别让她做出过分的事。 那位坚强而隐忍的母亲也发现这件事了吗? 陶含意捏着那份报告。 不,她一定没有发现。 如果沈棉知道,她会不惜代价把边菱带走的。 她当然只是以为那是过度的关注和掌控,并不知道这些会在日久天长之后,发展成为如此复杂而疼痛的情感。 陶含意知道自己将要永远守护这个秘密了。如果不把它掩埋,这就会是一个惊世骇俗的炸弹,最终毁掉这两个女孩的人生。 ————— 边菱一开始的确拒绝了住回清荣,但得知这是边风怜的想法,又妥协了。 h市再有半个月就要降温,到那时她的体检结果会变得更加糟糕。 陶含意已经回来,苏宜这个临时助理也没什么用处了,只是偶尔还帮着处理订婚的琐事。 边瀛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甚至都不在h市。 因此她还是空闲的时候更多。 按照边风怜发过来的地址,苏宜把车停在马路边,下车步行。 她虽然是h市本地人,初中以后就不在这里读书了,因此对学校边上的环境不甚熟悉。 看着边上低矮的建筑,苏宜还有些诧异,边风怜居然会来这样的地方,和她的千金气质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拢了拢身上的厚外套,苏宜走进了一家射击馆。 这里本来是个少年宫,后来少年宫迁到了新商业区,留下的旧址被改成了射击馆。 馆里开着空调,温度还挺高的。 边风怜站在最里面,上身是纯黑的背心,露出劲瘦的腰肢,低腰裤遮住脚踝。肩膀略宽,后背的线条流畅漂亮,手臂上是极其明显的锻炼痕迹。 扎着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灰色耳罩加护目镜,显得高鼻梁更加突出。 她已经玩了好几轮,还没有要停的样子。 苏宜在边上耐心地等了好一会,才见边风怜摘掉耳罩。 她甩了甩发酸的手腕,走到休息区。 “二小姐。”苏宜站起来。 射击馆的老板给她们拿过来两瓶水,边风怜接过去喝了一口,对老板说:“设备可以换新了,等会我秘书会联系你。” 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害”了一声。 “上次拿来换设备的款都没用完呢。” 边风怜不甚在意地点头,示意苏宜跟着她进里间的休息室。 “多的算你的工资。” 有个大方的东家,老板自然乐呵,于是应了声“好嘞”,就回前台去了。 边风怜在洗手台边洗手,苏宜坐在沙发上,心里有些忐忑。 她不太了解边风怜,但知道这人性格并不好,如果不是事涉边菱,也许自己还没机会见她一面。 “苏秘书,你哥哥很快要开庭了吧。” 边风怜垂着手,水珠在十字架纹身上蜿蜒下来,滴到地上。 看似关切,实则威胁。 姐妹俩一脉相承。 苏宜回答:“还有不到一个月。” 离那个时间越近,她就越害怕。边菱迟迟没有查出凶手的身份,她想要的清白和自由也遥遥无期。 所以她才会以保护边菱的名义私自联系边风怜。 “你说她在做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边风怜问。 这个苏宜的身份特殊,她本来想着找机会套点信息出来,想不到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苏宜其实也不知道边菱的谋划究竟为了什么,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怀疑的部分全盘托出。 “她和孟雪清的合作,好像跟画展有关……她们之间交换的条件之一,是孟雪清的弟弟。” 画展背后的龌龊边风怜一直都知道。 那些事情,边菱不是也有份吗? 不然何必卖她的画。 但是这个交换条件…… 边风怜疑惑道:“孟玉?” “对。” “那个小男孩好像被带到了j市,但是陶助理还买了很多孩子的东西送到清荣。” 孟雪清是个纯粹的商人,又不像边寒那样深受面子里子的困扰,卖弟求荣好像也不稀奇。 可是边菱究竟给了她什么条件呢? …… 不会是可以帮忙把她弟给解决吧? “还有,陶助理查到一个假身份叫做关子帆,她提过你有办法查到背后的人。”苏宜从陶含意那里要来了有关那个关子帆的信息,专门打印出来交给边风怜。 “她说过,这些事情都要保密,尤其不能泄露给你。” 边风怜还想再问问她边菱的精神状况,苏宜已经接到了陶含意的电话,让她去和苏信然的律师见个面。 临走之前,苏宜还留了一句话。 “我看得出来,她想保护你。” 边风怜先是愣了,然后下意识摸出烟。 火光亮起的瞬间,她突然叹出一口气。 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她的身体,连带这二十四年所有为边菱而生的无奈,抽走了脊骨的支撑。 边风怜很想哭。 可是自从六年前决心离开姐姐的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第27章 订婚 边菱订婚那天,连日阴绵绵的h市终于迎来一场瓢泼大雨。 这场逃过天气预报的雨几乎打乱了所有计划。 由陶含意亲自设计的室外仪式被迫取消。 边菱则无视了从柏难看的脸色,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planB,让宾客在唐庭21号草草用了午餐。 晚餐按计划在a市的沈宅,只邀请家人和亲近的朋友。 当然,那件沈棉满心期待的礼服并没有派上用场,边菱出场时,只穿了件粉色的缎面拖尾裙——高定款,特意挑了从柏喜欢的款式。 边风怜姗姗来迟,只赶上晚餐后的酒宴。 整个宅子的装饰大多用了丝带气球,避免不了要出现的花朵装饰也是用的永生花。 这是新娘要求的。 边菱跟在从柏身后,一只手拿着酒杯。 他一身白西装,看着和边菱倒是相配极了。 有些不大相熟的亲戚会问他们的婚期,或是婚后两人的去处,边菱总是微笑示意全权交由从柏回答。 这样的示弱姿态显然取悦了从柏,他也放任了自己的准新娘缺席后半场的社交。 尽管边菱从没有在他面前展现过示弱以外的姿态,但从柏仍然觉得今天的边菱出乎意料的乖顺。 陆家夫妻俩都来了,正陪着沈棉说话。 边菱本打算过去打个招呼,刚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手腕。 她略有些疑惑地回头,发现原本和她寸步不离的陶含意,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边风怜。 边风怜又穿了裙子,黑色的露背纱裙,脖子上还缠着同色的纱巾。 这装扮显然不太符合今天的场合。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看了边菱一眼。 乌黑的眼珠在满室华美的灯光下,如同满是裂痕的玻璃球。 里面是碎掉的眼泪。 “从夫人,先生请您过去。” 有个年轻男人走过来,是从嘉树的秘书。 边菱没有看边风怜,只是轻轻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又不忍心般伸出手。 [等我回来。] 边风怜的眼神短暂地被点亮,这光很快又沉入了那片黑色中。 二楼的阳台上,从嘉树手里撑着一把黑伞,剪裁得体的银色西装丝毫没有被雨水侵袭。 见到边菱提着裙摆走过来,他十分绅士地上前,把边菱接进自己的伞里。 这把伞很大,是从嘉树外出视察专用的——有时需要像这样,展现他得体的教养。 在雨点砸落的响声里,从嘉树温声道:“看来你很满意这套首饰。” 今天边菱戴的这套中彩紫的钻石,正是一天前从嘉树让秘书送到沈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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