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了下来。 失去“眼睛”的日子理应不好熬,不知算不算花信子的施舍,夜里借着月光,唐皎可模糊看清些许东西。 孤岛陷入沉睡,唐皎的白日方开始。照例熬药,被火苗灼伤,看不清药草,只能含进口中分辨。 日子磕磕碰碰照旧,上官烟时而登岛,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唐皎眼睛蒙着一段薄纱,磕磕碰碰地照理药草。 无人能道明上官烟的心情,她与唐皎近在咫尺,那人还是凭借气息缓缓抬头。 “谁干的。” “无碍,不影响。” 唐皎偏头,被若即若离挟持,“不影响,清清很好,别带走她。” 上官烟欲言又止,默然半晌,才略带无奈道:“你受伤了,我派些人来岛上照看你。” “不需要。我无事,清清也无事...” 上官烟微蹙眉,盯着唐皎手背的伤痕,有些是做饭时落下的刀伤,有些是煮药时留下的烫伤,“你有能力杀了她,为何纵容她。” 她是谁不言而喻,唐皎苦涩一笑,“清清不会希望我成这种人。岛上仅有我和清清,眼睛并不重要。” 上官烟留下药离开了岛上,再后来,唐皎越来越熟悉岛上的一切,甚至能在阮昭与上官烟到访时为她们煮茶。 留下的疤痕淡去,眼睛成了唐皎口中无关紧要的东西。起初她也曾奢望夜里的月光,她也会把握时间为阮清溥煮药。再后来,夜里的时间成为唐皎唯一能望向阮清溥的时刻。一切事物被推到白日,靠着日复一日的习惯完成。 唐皎无法见强光,哪怕是微弱的烛火,也会令她泪流不止,唯有淡淡月华,模糊间可让她认清阮清溥的容颜。 睡在阮清溥身侧,嗅着女人的气息,唐皎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宁。 唐皎对花信子没什么怨恨,她恨的人仅有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同时,她也庆幸失去光明的是自己而非清清,她自幼早已经历过被人当做异种,无法直视光的日子,没人喜欢她的眼。 只有清清,她说自己的眼睛很美。 唐皎喜欢阮清溥吻自己的眼。过去,行云雨之事,阮清溥被唐皎折腾得没了力气,总会揽着唐皎的脖子吻她的眼睛,吻得唐皎泛痒才肯停。 日子靠着回忆与对未来的幻想慢慢流逝。一座孤岛,仅有两人,唐皎却不感孤*独。她此生最在意之人就在她身侧,她无力再怨恨命运。 起码,清清还活着...她活着,她说过等她,便一定会醒来。 花谢花飞花满天,唐皎快要失去感知时间的能力。碰上没有月华的日子,一整日都无法看清任何事物,她便靠着阮清溥,同她讲近日之事。 “阿娘来岛上看你了,姜禾时而也会来,送来不少药山的玩意。” “我快要记不得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这不重要了,你在我身边,是唯一真实的事情。” “昨夜梦里回忆起中秋夜,过些日子就入秋了,屋外树下埋着桂花酿。狐狸精...我亲你,你当初为什么要逃走呢...” “沈朝辞官了,说来好笑,她替圣上背负了一切骂名。前些日子,她和景弦登岛,她说她不在意名,只在乎利,在朝廷的日子不好受。” “对了,她和景弦大婚了,送来了喜酒。” “清清,你何日醒来呢?你说过会娶我的...” “我们大婚后,我陪你习武好不好?江湖总盟已和龙啸阁达成共识,你不要回去了好不好?我陪你游山玩水,陪你走遍大燕,你要是腻了,我们就去塞外看大漠孤烟直。” “清清,我想你...” 三载时光不过掌中沙,风扬起,随着缝隙落尽。杀神唐皎与飞无渡少宗主阮清溥被民间遗忘。她们也从不在意是否被记起。 又是一年秋,纷纷扬扬的落叶铺满林间小道,铃声扰乱静谧的黄昏。 为花信子煮了一壶茶,唐皎坐在石凳上,想起了三年前,花信子离别时说过的话。她看不清眼前女人的脸,也看不清花信子的落寞。 “这些年可好?” “很好。” 唐皎声音淡淡,她们似多年未见的友人,听着枯叶落地声。 “不怨我?” “没有资格怨恨,也没有理由。” 抿着茶,龙井的苦涩弥漫在唇齿间,花信子望着窗内若有所思,“你不怕?” “怕什么。” “你晓得我在说什么,我说出来你又不开心。” “没什么可怕的,她陪在我身侧,我也在她身边,这就够了。” “你倒是痴。” 花信子哼笑一声,少年脸上的稚气烟消云散,三载时光,她的灵动也一去不返。 “你今日来,是取我的眼睛吗。” “怕了?” 唐皎平静地摇头,“我无惧。世间除了阮清溥,无人再能让我分神,即使是我。”
第93章 匕首轻挑,薄纱离开唐皎的眼。匕首游走在唐皎眼上,花信子盯着唐皎的脸,半晌忍不住哼笑一声,冰冷的利器离开了女人的眼。 “为何...”不动手。 话未说罢,花信子点了几处唐皎的穴位,腥甜涌入嗓中,唐皎蹙眉,吐出淤血。 “唐皎,今日阮清溥的药,我帮你熬吧。” 唐皎微愣,因花信子声音里无法忽视的悲凉。她坐在石凳,听见花信子的脚步声远去又走近。 “说起来,我还没有向别人谈起过往事。早年动了和阮清溥说的念头,她那会儿满脑子都是你,我留不住她。” 唐皎指尖拂去了唇角的血,微微慌神。花信子瞧她的反应便知阮清溥并未提起过此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思来思去竟有些惋惜她二人。 “我本以为你们会因为我发生些误会,早年不喜欢你,还挺想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结果阮清溥这女人藏不住事,当日回去就和你解释了个干净,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着,花信子准备着自己带来的药草,一株泛着幽蓝色泽的花藏在草药中,刺痛花信子的眸子。片刻,她移开了视线,蒲扇扇着风望着燃起的火苗。 “想听故事吗?在我们那里,听故事要用酒换。你们中原人,好像也有这个习惯。” “过去,我从不喝酒。” 唐皎莫名说道,随即起身转向屋内,她步伐沉稳,花信子竟看不出她眼盲。桌上摆放着三坛桂花酿,那本是唐皎为中秋夜备着的。年年如此,年年她不分白昼的等待。她等待的女人未醒,像是陷入到梦境。梦里可会有自己的身影? 取走一坛桂花酿,放到石桌上,独自倒了一杯酒,将余下的桂花酿丢向花信子,熬药的女人稳稳接住,将桂花酿灌入口中。 “我是万蛊侗圣女,以后阮清溥要是醒了,你们可以来苗疆做客,我请你们吃百虫宴。” 唐皎欲言又止,默默拿起杯盏,抿着桂花酿。 药香味袭来,和以往不同,唐皎指尖微微蜷起,偏向头望向药香来源,花信子像是没察觉到女人的疑惑,依旧自顾自道。 “我在苗疆长大,是被捡来的孩子,没人知道我过去叫什么,我也忘记了自己的过去。来到万蛊侗,教主教我巫蛊术,她们说我天资卓越,万蛊侗人人都喜欢我,除了师姐。” “过去贪玩,偏愿意亲近师姐。她的眼睛和阮清溥一般令人沉沦,可万蛊侗的人让我离师姐远一些,她们说我们注定只能活一个,这是规矩。” “规矩?” 唐皎蹙眉,闪过些许零碎记忆。有些门派为选出最佳继承人,常常将天赋异禀的徒儿丢入笼中令她们厮杀,只留一个。活着的,受至高无上的权势。死去的,化作尘埃,被世人淡忘。 “你们中原也有太多奇怪的规矩,你是打破规矩的人,我听过你的故事,阮清溥过去常和我提起你。” 心一柔,桂花酿的气息蔓延在唇齿间。 “我将不敢打破规矩的懦弱归于我还小,可自从知道我和师姐只能活一个,便无法抑制地想窥探她,我不知你能否懂...” 花信子垂眸,“我不想死,来到万蛊侗我才像个人一样活着,我卑劣地想,如果只能活一个,无论如何我都要抓住机会。” “我想师姐也定是如此想。我习轻功,经常绕到屋顶看她都在做什么。师姐比我用功得多,可她连简单的蛊虫都无法掌握。她傻到用自己试蛊,我讨厌看她难过的模样。” “次日,我从万蛊侗外抓了两个马贼绑到了师姐房前。再之后,师姐房门前开始摆着万蛊侗外才能买到的糕点,有不少是从你们中原传来的。” “我想吃,我不敢,我不信她,毕竟人人都说她想让我死。后来,房门前的糕点消失了,马贼也不知去向,我又去房梁上偷窥,发现屋内无人。” “回头之际,师姐的脸出现在我身后,我吓得腿一软滚下屋顶,师姐拽住了我的衣襟,我一直哭,求她不要放手。这件事被人看见,我才是有罪的人,最后受罚的却是师姐。” “她被中了蛊,遭受噬心蛊的折磨。整整一月,她才从地牢中被放出,险些丢了半条命。我无颜面对她,因为我明白,只要我去找教主求情,师姐便会相安无事。但被中蛊的人,也会是我。” “我怕疼,我不敢。我买了村子的糕点,哭着去找师姐,师姐嘴唇苍白,无神地望着我。半晌,她问我,想离开吗。这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摇头,我对不起她,但我更不想再陷入无家可归的境地。” “师姐说,可她想离开。我认为是我造就了一切,此后夜里总会去师姐屋内教她蛊术。我懂如何炼蛊,也懂最毒的蛊虫怎样折磨得人痛不欲生,师姐脸上依旧没有笑。” “我把我们之间只能活其一的事忘了个干净,将自己关进屋子,花了三月炼出了一只杀人于无形的蛊虫,我偏给它起名为花月蛊。我将它送给师姐,说今后遇到险事,可用它保命。” “其实我才是师姐最大的忧患,师姐愣了许久才收下蛊虫。她问我知不知道圣女的使命,我摇头,只说了一句——我想活着。师姐笑了,像是哄孩子一样抚着我的脸,她说想活着就不该来到这里。” “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师姐的话是何意思,中元节来了。万蛊侗在这一日会斗蛊,有人会死去,也有人会活着。我祈求乞求别和师姐遇见,上天眷恋了我一回,和我斗蛊之人并非师姐。” “中元节后我们都活了下来,师姐用的正是我送给她的蛊虫。那夜我握着师姐的手溜出了万蛊侗,我带她去山脚下的村子,这一次我们都吃了糕点。我们防了对方那般久,那夜竟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刻。” “中原的糕点好吃,师姐拂去了我唇边的残渣,她说我们都会活着。我开始信师姐,也开始...产生爱慕意。你们中原有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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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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