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岁的女孩正趴在桌上抄写什么东西,她很瘦,鬓发并不漆黑,反而有些偏黄,软软的垂在耳侧。 听说是因为太后怀她时先皇突然山崩,太后哀急攻心之下未曾养好胎儿,致使她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召遍天下名医才堪堪保住性命。 民间甚至有传言女帝克母,所以一怀上女帝先皇便猝然崩逝,这样的命格恐非长命之相。 她的手不知是冻的还是刚刚挨了打,指节发红还拿不稳笔,笔一抖一抖的,不知是不是在哭。 因为低着头裴宣还是没能看见她眉眼,不知是像她多些还是更像子书谨那个毒妇。 她正想着那小不点突然敏锐的抬起头,一双眼睛可能是刚抽泣过,像盛着一湾浅浅的湖水,下巴有些尖尖的,皮肤很白很软的模样,漂亮的像集市上的娃娃。 裴宣悲伤的发现她好像更像子书谨一点。 像子书谨就像子书谨吧,至少挺好看的,裴宣抢在这小不点喊人前拿出手里的布袋子,撑在院墙上问她:“要吃糯米糕吗?” 糯米糕是她和灵书昨天蒸的,宫里的伙食不能说不好起码比在山上天天啃野菜好,就是一天只供两餐,她天天在这儿当苦力又搬书又搬架子容易饿。 小孩一般都喜欢吃糕点吧?她小时候甚至能为了子书谨给她带的糕点忍辱负重的喊子书谨姐姐,想想一阵恶寒。 “放肆!”小不点拧起眉头,更像子书谨了。 裴宣打定主意如果小孩喊人她立刻就跳下去,等人找过来就一脸诚恳的说听见隔壁有小孩哭以为出事了才好心爬上去看看的。 结果小不点腮帮子鼓了鼓,竟然拧着眉头没喊人又低下头去看自己课业了。 好无趣又好乖巧的小姑娘,她不吃我吃,裴宣拿出糯米糕趴在院墙上吃起来。 小孩子握笔的姿势很标准,一看就是苦练过的,细细瘦瘦的手指握着有她半根胳膊那么长的毛笔,坐的端端正正。 有点儿可怜。 子书谨严于待人,严以待己,没想到对女儿也是一样无情,早知道就…… 裴宣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个小不点突然往旁边左右警惕的看了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人以后用有点奶声奶气但故作威严的声音喊道:“你,下来!” 裴宣:“?” 她思考了一下自己跳下去算冒犯天颜不跳下去是不是算抗旨不遵,最后觉得就算真被发现了也不至于太严重,最多打两板子,于是利落的跳了下来。 小不点裴灵祈坐在椅子上,努力抬起小下巴,居下临高的看她。 裴宣:“……” 只能看见下巴吧。 裴宣蹲了下来,发现这小崽子确实没她腿高。 “大胆!你见了孤竟敢不跪!”小不点怒道。 还没适应见了女儿娘先跪的事儿,跪了怕你折寿啊,豆丁大点高还挺有架子。 裴宣按耐住自己有点想捏她脸的冲动,决定跪一下算了,她小时候她爹还举着她过头顶摘过柿子呢。 “你见了孤不跪这是大罪!孤要罚你!”小不点一脸郑重其事少年老成的模样,然后眼睛一转,通红的鼻子皱了皱:“罚你给孤抄课业!” 裴宣:“……” 破小孩,你算盘打的不错啊,想奴役起你娘来了。 裴宣心情略复杂。 裴宣以前也想过自己女儿会是什么样的?是跟她一样从小朽木一根满山疯跑还是跟子书谨一样克己复礼,对自己*严苛对旁人更严苛活的好像一把永远不会出错的戒尺一样。 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是个结合体。 裴宣的心情在子书谨怎么教女儿的?这小孩都给你教坏了,和虽然长的跟我不像,但这不学无术的性子不愧是我的女儿中来回反复徘徊。 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裴宣坐在了那张小孩专用的檀木桌上拿起了笔。 算了,她还这么小,自己在她这个年纪连自己名字都画不好,还在满山抓野兔子了,算自己这个当娘的心疼她吧。 见她果然听话裴灵祈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她没叫人,裴灵祈踮起脚揉了揉自己的小手腕还不忘嘱咐:“你要写的像一点!” 裴宣:“……” 好想写一堆鬼画符让你被子书谨打屁股,但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良知拉回了裴宣。 但万一被发现帮陛下作弊,她也难辞其咎。 裴灵祈休息了一会儿又时不时踮起脚看看她新找的仆人有没有乖乖听话,发现她果然写的很像以后才满意的跳下椅子,开始觉得无聊。 “你带的糕点呢?”裴灵祈揉了揉肚子,在母后和太傅面前装哭了一早上肚子好饿,她扬起细白的小脖颈,一副我是给你机会的样子,“你不是说要献给孤吗?” 好一个进献啊,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啊? 裴宣拿出小布袋递给她。 裴灵祈不接,矜持的看着她,有点不满。 裴宣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破孩皇帝当上瘾了? 她忍气吞声的把布袋打开,然后用一旁干净的宣纸勉强折了个托盘把剩下的几块糕点放在上面垒了个花形。 小不点这才满意,伸出手拿起一小块喂进嘴里。 裴宣怜悯的看着她。 两文钱的方糕都一副没吃过的样子,子书谨养小孩果然很苛刻啊,就跟养自己一样,自己也是死后才吃上自己的祭品方糕。 小可怜。 裴宣仅有的一点怜惜之心发挥了一下作用:“吃吧,不够我明天再给你带。” 这下换小不点表情复杂了,在不屑不想要有什么了不起和确实有点想要中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变成是你求我我才答应的。 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为娘不跟你计较。 但很快裴宣所剩不多的慈母之心就快被消耗殆尽了。 因为裴灵祈的课业是整整一本礼记。 一本、一本,宣纸都要抄一大摞了。 谁布置的课业?虐待陛下啊,子书谨是人吗?布置这么多这小破孩手得抄断啊。 裴灵祈的字和裴宣的字都是子书谨教的,书写习惯大差不差,可就是再相似也不一样啊,裴灵祈笔记稚嫩有时候还要写错笔画,对于模仿笔记的人来说写这种鬼画符简直是一种残忍。 带着这种愤恨的心理抄到中午裴宣预备跑路了,她准备了一下措辞,马上就是午膳的时辰了,若是旁人发现就不好了。 她清了清嗓子放下笔,揉着手腕把脸转向裴灵祈。 发现裴灵祈还在吃糯米糕。 几块糕点啃这么长时间?什么毛病? 裴宣稍微有点儿惊讶,还没开口,突然发现裴灵祈坐直了,糯米糕啪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不喜欢吃还我啊,干嘛浪费粮食,穷鬼裴宣一阵心痛。 她正心疼自己手打糯米糕,然后发现裴灵祈一下子跳下了椅子,用一种惶恐讨好十分正直并且万分可怜外加一点心虚的语气开口:“母后,是她主动要帮我抄的!” 裴宣:“......” 第18章 她看起来那么遥远,像是一朵永远停留在彼岸的花。 有一瞬间裴宣真想拔腿就跑,管她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 但不行,这是皇宫大内御前侍卫又不是吃干饭的,而且越跑岂不是越证明有鬼? 她现在是裴岁夕啊,她怕什么? 难道子书谨真能认出来她就是裴宣?死而复生这种事正常人怎么可能相信呢? 裴宣轻吸了一口气,这下也不敢和小皇帝玩什么文字游戏了,跪的干净利落毫不犹豫,俯首贴地。 “微臣起居舍人院裴岁夕拜见太后,太后千岁。” 至于小皇帝栽赃嫁祸她的事太后既然没问,她当然不可能反驳说陛下冤枉我啊,这不是找死吗? 她头压的很低,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子书谨的裙摆,深袍广袖,样式典雅,墨色的蜀锦深处嵌着几缕素白的丝线。 子书谨没有开口叫她起来,她于是一直保持跪姿,初冬的地面沁骨的寒冷,那寒气似乎要从额头一直渗透到心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开口,时间仿佛在此刻无限延长。 裴灵祈有些吓着了,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母后这样沉凝的面色,那双惯常无甚起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在地上的人,那目光像是开刃的刀剑要剥开面前之人的皮囊,剥出其中的灵魂置于掌中仔细端详。 有那么一瞬间裴灵祈几乎以为母后哭了,可是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并没有。 她只是太长久的盯着那个人,连眨眼也没有,似乎那个人会从她眨眼的间隙里逃走,所以那双眼睛显得干涩又凝滞,裴灵祈有些害怕轻轻扯了扯母后的袖子:“母后……” 时间好似在这一声以后才终于开始重新流动。 “抬起头来。” 裴宣听见了子书谨的声音,有些沙哑,好似穿过了重重的山川与时光抵达她耳边,上一次听见子书谨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呢? 她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慢慢抬起头来,她无聊的时候设想过很多次和子书谨重逢时的场景,真到了这一刻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 那个和子书谨恩怨纠葛一生的裴宣早就死了,骨头都烂成一堆,她是裴岁夕,一个从来不曾和子书谨,当朝太后见过面的陌生人。 太后身着繁复墨色长裙,端庄高华,不施粉黛,五官素净,牵着少年的天子,幽远的像一朵盛开在彼岸长夜中的昙花,威仪又冰冷。 权力是一把无形的刀剑,即使她此刻并不持剑在手也足以让人感到畏惧和心惊。 她是天子的母亲,也是天下的母亲,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是旁人一生不可企及。 裴宣却不可避免的想起她作为先皇,作为裴宣第一次见到子书谨的光景。 那已经过去了太多年,当年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化作尘土,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哪怕过了两辈子,人都死了一回了记忆还是如此鲜活,鲜活的好像就在昨日。 前朝末年君王昏庸,吏治混乱,天下狼烟四起,无数百姓颠沛流离迫不得已落草为寇,各立山头。 裴宣的爹娘当时是西南边陲数一数二的土匪头子,占据青、并两州,手下绿林兵马多达四万众。 有一年隔壁永州府连发洪灾,冲垮良田房屋千顷,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而后又遭蝗灾肆虐,百姓苦不堪言,当地的州府数次上奏请求开仓放粮以济灾众,朝廷不允。 理由是这些灾民还不起。 折子九上九拒,最后甚至屡遭训斥,可辖下百姓民不聊生易子而食,每天都有无数人活活饿死。 当地州府官员实在无法置之不理,私自打开粮仓救了一州百姓,随之到来的是朝廷震怒,上谕夷九族,不等秋后,斩立决。 裴宣的爹娘那时候还是个土匪,讲的就是快意恩仇,闻言带了几百人马去劫法场,一场混战以后只救下州官的一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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