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华并未松手,冷声道:“还敢不敢顶嘴?” “臣错了,错了。”颜皖知没料到,大庭广众的,她丝毫不顾及帝王颜面,竟然动手动脚,早知道就不逞口舌之快了。 “爪子自己剁了,”江映华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敢反抗朕了,愈发没规矩。” “臣还得为陛下协理政务呢,求陛下开恩,留这手几日?”颜皖知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脸颊,可不能留下红印,一会儿她还得回去见下属呢。 江映华回身捏了一块桂花酥,不由分说塞进了颜皖知的嘴里,“颜卿最近酸味太重,吃口甜的调和一二。” 颜皖知清楚江映华的用意,咀嚼着清甜的桂花酥,柔声道:“舒旻姑娘臣明日就给陛下送来。” 江映华翻了她一个白眼,非得敲打一顿才老实,这人越活越回去了。难不成她还怕自己招惹个十几岁的奶娃娃,大开后宫不成? 再垂眸瞧去,那人正大着胆子的掀起眼皮看她,不知几时,已经滑到了自己的身边。思及颜皖知消失好几日,她有些无奈的轻声问道:“今晚睡哪儿?” “你怀里。”颜皖知俏皮的勾了勾嘴角,朝着人挤了个媚眼。
第84章 番外(四) 禁庭春深, 芳菲斗艳,绒絮入东风,扶光落涟漪。 一池春水里锦鲤摇曳, 陛下手握精致的小盏, 淡然观瞧着为着一口食物抱团一处、争抢不止的红鲤, 眸色怅然。 自打江映华捅破了赢枫的身世, 江镜澈第一时间联合太后“会审”了她半日。 这人机警聪慧, 通透豁达,非但没让两尊大佛起了杀心,反倒因着江映华撒泼虐待, 被这二人怜惜的紧。 自那日后, 赢枫也甚是识趣儿, 每日晨起都来给太后问安, 在床边侍疾奉药,格外规矩恭顺,令这姨母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 太后宫内的池塘里养了好些锦鲤,陛下心思烦乱,便习惯了一人在池边驻足, 撒些鱼饵出去,将自己放空些许。 今日来得早了些,料想母亲或许还未起身, 她便孤身悄然来了园中。不料此时此刻, 这少有人往的清池畔, 竟有人敛了衣裙,半蹲在草丛里, 不知在做些什么。 “何人在那儿?”陛下未带随侍,不免警觉地出言询问。 突如其来的话音令那人身子一抖, 手中的小瓷瓶险些滑脱了出去。她茫然的起身回眸,瞧见来人后,快速趋步近前,俯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枫儿?大清早的,在这做什么?”陛下面露不解,轻声发问。 那人未敢乱动,只低垂着眉目,柔声道:“回陛下,臣在此采些朝露,昨日太后她老人家想饮芙蓉醉,花间朝露入酒最是相宜。” 陛下闻言,心中不免有些动容,只是她姨母罢了,难为这人如此尽心。她抬脚近前,将人扶起,话音亲和,“你倒老实,怎一直跪在地上不起,早间寒凉潮湿,不必如此。” “多谢陛下。”赢枫回应的中规中矩,垂着的浓密羽睫微微忽闪着,一张白净的脸蛋隐隐透着微弱的红晕,似早春桃花的瓣羽,一抹飞霞入蕊心。 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人的装扮,金质的小冠将乌发高束,身上的锦服乃是绣满暗纹的天青色,干净立整,不失身份也不庸俗花哨。陛下缓缓走着,状似无意的出言,“近日你常来太后宫里?她的病情可有起色?” “御医言说太后只是忧思过心,并无大碍,只要稍加舒缓,很快便能康健,陛下且安心就是。”赢枫抬脚在后,颔首跟着。 江镜澈拎起了小盏里的饵料,随手撒去了池中,视线落在搅成团的鱼堆里,淡淡道:“枫儿如何看这池中景致?” 赢枫余光瞄了一眼争食斗狠的鱼群,转了眸子投去别处,道:“波光潋滟,锦鲤盈塘,最是三春怡然景,聊散佳人心上愁。” 闻言,陛下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暗道这人的小心思转的活络,“散愁?你觉得朕满腹忧愁?那你可肯替朕化解一二?” 赢枫一时错愕,她已然在闲扯风月了,怎还被问了这棘手的问题。这姐妹二人皆生得一副令人忍不住流连的容颜,身居高位亦令人仰望,只这心思太过玲珑,锋芒隐无可隐。 不过她许是少年便识得愁滋味,的确更容易揣度人心。而自家母亲太过柔弱,令她生性慕强,对这位英年有为的陛下倒是满心敬重,她躬身一礼,正色道: “臣若言行有失,请陛下赐罪。若得陛下垂青,臣愿鞍前马后,尽忠陛下。” 一本正经的。江镜澈背对着她,轻嗤出声,沉吟须臾,垂眸瞥向她,淡淡道:“华儿不想你顶着驸马之名,朕封你个爵位,做大楚的‘安王’,如何?” 赢枫似是始料未及,受宠若惊的怔愣须臾,唇边微微翕动。陛下瞧在眼里,玩味道:“这是不愿?” 话音入耳,赢枫生怕这人改了主意,直接跪地,朗声谢恩,“臣叩谢圣恩。” “小声些,吵醒了太后,你自去顶着,当真是痴儿。”陛下笑着嗔怪。 赢枫有些羞赧地起身,一时觉得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刚以为陛下给她三分脸,这会子好似她自己都给丢尽了,兀自摩挲着指节,不敢多言。 一道浅淡的红痕弯曲着盘旋在葱白的指腹一侧,格外碍眼。这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却依旧狰狞,且形状诡异。陛下凤眸半觑,轻声发问:“几时伤了手?” 赢枫如受惊的兔子,赶忙将衣袖拉下。掩耳盗铃般的举动令陛下不喜,冷了语气道:“朕问话,你不该欺瞒。” 赢枫抿了抿嘴,还是将实情道出,“是一月前昭王殿下以银壶嘴戳破的。” 陛下眸色一凛,一月前乃是二人大婚的日子。她未料到江映华有如此粗暴的一面,诧异道:“她戳你作甚?” 赢枫支吾了半天,如蚊子般的轻声嗡嗡,“…取血指印盖休书。” ?陛下眉头顷刻蹙起,满心狐疑,暗骂江映华这厮愈发没规矩了。她冷了脸,吩咐道:“休书何在,取来。” 这等物件隐晦,赢枫扔也不是,留又怕人看,只得随身带着。闻言便颤巍巍的双手奉上,胆怯的跪在了地上。 陛下伸手接过,扫了一眼,确是江映华龙飞凤舞,带着怨气的笔体。而这措辞格外难以入目,将赢枫贬的一无是处。江镜澈凝眉一叹,“这等言辞你也能忍?她胡闹你也与她一起么?” “臣知错。此事本就是臣诓骗在先,殿下她对臣无意,臣对她亦然。若如此能令昭王心安,臣愿意。”赢枫话音轻微的回应。 陛下有些懊恼的将休书揣进了衣袖,没再多言,抬脚回了承明殿。她气江映华的放肆,气赢枫的隐忍,可到头来,好似这罪魁祸首,是这个赐婚的自己。她无力的扶额一叹,却隐隐觉得心底泛着些许怪异的情愫。 她痛快的赐婚二人,本就是因她瞧赢枫画像的第一眼就深觉欢喜,遣人去探查赢枫的能力人品,皆是美言。到头来,倒是她将自己的心意强加给了江映华。而如今这二人有名无实,私下互为休弃,她的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安慰。 被冷落的赢枫则惴惴难安,窝在太后宫里半日,连老人都觉察了她心神不定,将她打发了回去。 赢枫在殿内惆怅不已,自来了大楚,她自己都未曾留意,陛下对她的态度,她一直在乎的紧,渴望被那人认可,渴望得到她的信重。 是以隔了三日,赢枫再也坐不住,亲手制了东海时兴的香料,以问安之名,带去承明殿谢罪。此人的举动令陛下略感意外,但也不失欣喜,当日无事,索性燃了熏香拉着人对弈两局。 赢枫沉稳多思,棋艺精湛,逗弄得陛下来了兴致,二人杀了半日。直到黄昏日暮,才堪堪罢手,竟也难分胜负。陛下幽幽起身,揉了揉太阳穴道:“老了,精力不济,算你赢。” 刚想抬脚赶人,顿觉一阵晕眩,该是思虑过度,又让毒素有机可乘了。身形一晃,将赢枫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来扶,眉眼满是关切,“陛下,可要传太医?” 温热的手托举着,眷柔的目光慌乱不已,和华儿真是像。可那人是多年相处的血脉至亲,眼前的这个却相识不久,真情流露成这般,令陛下心头一暖,“扶朕去榻上。” 赢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人躺下,端茶倒水极尽殷切,而后又试着给人揉捏按摩了一会儿,“昔日家母头疾常犯,臣便学了些小伎俩,不知陛下可舒坦些?” 力道刚好,确有缓解,陛下阖眸,气音轻吐,“嗯,不错。” 赢枫几不可察的勾起一抹笑靥,自以为藏得严实,那嗤笑的一声鼻息异动,却被陛下捕捉了个明明白白。 时间过了大半个月,陛下时常宣召赢枫去下棋,休书的事再未提过,她也不敢出言询问。 天光愈发明朗,一日午后,弃了棋局,陛下邀人同游御园,走着走着忽而起了风雅心思,柔声道:“听闻枫儿琴棋书画样样了得,今日可肯给朕露一手?” “陛下谬赞,臣学艺不精,皆是近人捧和罢了。”赢枫有些不好意思的敷衍。 “今日天色尚好,朕也累了,不若你在此泼墨一幅,朕为你抚琴相和。”陛下似是不肯罢休。 此语一出,身侧的宫人大惊,陛下的瑶琴,自即位以来,再未碰过了。有眼色的内侍赶忙去寻笔墨和瑶琴,片刻不敢耽搁。 赢枫见状,一来不忍推拒,二来未见过陛下抚琴是何模样,心中好奇,便颔首应下。 她提笔勾勒,泼墨设色,好一通忙碌,精细的修了数个时辰。期间陛下也无意观瞧,随意的拨弄着七弦五音,疏解心怀。 待黄昏日暮,陛下悄声止住琴弦,踱步至赢枫身侧。这人作画已然入迷,满目丹青,不顾身外物,丝毫未曾察觉。 陛下瞧着她画中景,唇角不自觉勾起,一双澄澈的眸子落在这人的侧颜上,待这人换笔之际,才调侃道:“令你绘景,你胆子倒是大,敢不问朕,就把朕画了进去,嗯?” 赢枫身形一震,不知这人几时出现在了身后,怪她小心思太多,已然忘我陶醉了。 她怯怯的抬眸瞄了一眼,恰巧对上陛下眼底的笑意,知这人并未真的动怒,大着胆子道:“五官未填,不作数的。不知臣可有幸,求陛下御笔描摹这画中人的姿容?” 好一个以退为进,陛下幽幽踱步回了案前品茶,似笑非笑的威胁道:“你画,若是不合朕意,手就不必留了。” 赢枫抿了抿嘴,倒吸一口凉气,提笔的手抖了三抖,磨磨唧唧的直到天色暗沉,才补全了容颜。那低垂的眉眼端方大气,似高山云舞空蒙,似神明周身光晕,恬淡中自带七分威仪,如不染纤尘之绛莲。 陛下随意的瞄了一眼,拔腿便走,未出一字评论,令赢枫忐忑的小鹿乱撞,一夜不曾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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