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凝望着江映华的侧颜,淡淡道: “罢了,不必为了安慰我如此贬低亲情。我这一生很累,辅佐大哥,被你二哥气得头秃,最后又守着江山。我爱慕的人,却给不了名分,到头来一生孤寡。半生算计,连你这个妹妹的心都给伤透了,再不似幼时那般与我亲近。华儿,枫儿才学过人,也是个干才,你莫为难她。能用则用,若不成,送她来皇陵陪我。” 江映华眸光闪烁,别过了视线,喃喃道:“长姐别这么说,我,我不怨您的。” 病榻上的人默然良久,忽而手上的力道紧了些,目光灼灼的柔声道:“遗诏写了两道,可我私心还是希望你来承继大统,答应我可好?” 殷切的视线落在身上,江映华不忍陛下心怀遗憾,可她的确未曾想好,也没有做好成为一国君主的准备。思量许久,方不失分寸的答道:“臣答应您,会挑起重担,守好这份基业。” 陛下听了江映华不肯明言的这份回应,无力的眸子满是不舍的望着江映华,仿佛用尽浑身力气般扯了扯嘴角,艰难的嗔怪道:“鬼丫头,管不得你了……” 话音方落,江映华手心里托着的指节脱力的垂下,她只觉得手掌心一沉,再抬眸去瞧,陛下的眼睑已经沉静的闭得结实,嘴角隐隐含着淡淡的笑靥,仿佛入了安稳的梦境。 没有预料中的慌乱,哀恸,江映华有些懵懵的,缓缓抬手去探她的鼻息,碰到脸颊的触感依旧温热,只胸腔再没了起伏的波澜。 江映华将自己的脑袋安放在她的枕头边,手垂在她的肩头,一如幼时,总在长姐午睡的时候过去捣乱,要这要那的。她嘟囔着嘴,“姐姐,我不想一人孤苦伶仃的守着偌大的祖宗基业,我会怕的,你别这么狠心好不好?” 自是没有回应。良久,她俏皮的笑笑,调侃道:“对了,我那二十万你还没还给我呢,姐姐,君无戏言的……” 身侧手捧遗诏的老内侍颤颤巍巍的跪着,实在是瞧不下去,小声劝道:“殿下,陛下西行,您得主持大局,外头满屋子人等着呢,太后她老人家还在外头呢。” “姐姐才四十八岁,我的青梅酒还没做呢。阿翁,你出去,你出去好不好?”江映华斜斜的趴着,倚在陛下身边不动,却赶着老公公出去。 老内侍摇了摇头,颤颤巍巍的将遗诏放在了江映华的身前,悄声退了出去。见到人出来的那一刹那,太后的面色一沉,颓唐的瘫坐在椅子上。不需多言,当母亲的感知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经历过一次了,再来一次,还是痛彻心扉。 江映华不叫旁人进去,她自己也不出来。良久,太后一人脚步虚晃的入了寝殿,只见这姐妹二人偎依一处,实则灵魂已远隔阴阳。 悲伤至极的人,不知悲伤为何物,不会哭,也不会有多难过。只是无尽的空虚席卷脑海,没来由的胆怯慌乱,却又有一种违和的镇定。 屋子里静的出奇。太后看见明黄的两道圣旨,抬脚走了过去,一一铺陈开。 一道,册江映华为储君,以皇妹身份承继大统;一道,着江翊宸过继江映华为嗣,立为储君,令江映华以尊长之名,行摄政之实。 读罢两道遗诏,太后又卷起放了回去。两种选择,明眼人都知道哪一种更合适。江镜澈留了两道,当真是全了江映华的私心。 太后有些落寞的坐到了床榻边上,抬手去抚摸如沉睡般的女儿的脸颊,昏花的视线朦胧模糊,分外不舍的收回了手,快步走到了窗前透气。她缓了良久,才操着沙哑的嗓音道: “你姐姐对你托付至重,此时你便是太章宫的天。天不能塌,你该传令了。”
第78章 气象更始 初夏的月色似娇羞少女, 面掩薄纱,半隐入云层,忽明忽暗, 若即若离。九天的星子闪烁的节奏亘古不变, 一如四季风回的气息, 岁岁如一。 太后立在窗前, 眸色似夜色深沉。话音散去许久, 都不曾等来江映华的回应。 “宗室和重臣都在殿外,你选一道旨意,另外的尽快烧了。”太后深知皇帝殡天之际的暗潮汹涌, 顾不得愁楚, 催促着江映华做决断。 江映华不傻, 人死不能复生, 她依依不舍的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您想我如何选?” “如何选?自是选对得起社稷,对得起祖宗,对得起你姐姐心意的那一道。如何能让朝局平稳,你心里清楚。”太后转回身来, 倒还不如方才落寞的背影看着舒服。江映华没有言语,抬脚便往外走。 “去哪儿?”太后有些急切地追问。 “我去找颜皖知。”江映华边走边说。 “回来,我替你叫人进来, 想好了再出去。没有让人瞧见两道遗诏的道理。”太后有些无奈的拦阻, 疲惫的身影幽幽的晃了出去。 不多时, 颜皖知入内,龙床上的人没了生机, 大殿里的江映华也丢了魂一般。见人进来,随手指了指两道明晃晃的圣旨, 呢喃道:“劳你念念,我不想看。” 不必看也不必念,这些安排之前陛下便说过了,江映华心知肚明。颜皖知一脸狐疑的打量着两份旨意,依言低声念了一遍,试探道:“华儿如何想的?” “我的心思,你不懂么?也要学着她们,反来问我?”江映华无力的坐在案前,一手撑着额头,“都要逼我做决断,都要逼我。” 颜皖知默然良久,又敬畏又倚仗的亲人刚刚离世,江映华的天该是塌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等着她成为新的顶梁柱。生活便是如此,残酷的时候占据平生大多数。颜皖知半蹲着身子,抬手抚上江映华的肩,柔声道:“主少国疑则后患无穷,殿下该知晓的。” “我摄政佐她,亦临朝理事的,不会生乱。”江映华虚离的眸子垂下,迷迷糊糊的看着颜皖知。 此时此刻,颜皖知明白了方才外间太后欲言又止,只拍了拍她肩头的用意。江映华如此想,实在是令人忧心,她起身,有些急切地开口: “你是想再见一次逆臣清君侧不成?即便没有,古往今来,摄政亲王可有好下场?你心思都舍出去了,一个名号罢了,又何必拎不清呢? 她是你的侄女,可你别忘了,她父亲终究是因你我走上末路穷途的,你这姑姑掌权,她岂会容你?我知你不喜权柄桎梏,可你舍得下宗亲和基业吗?真带你远走你肯么?你根本舍不下,何苦自欺欺人?” “可高处不胜寒,称孤道寡,我若失了本心,把你弄丢了怎么办?”江映华嘟囔着,像个孩子一般。 颜皖知于心不忍,在身后环住了她,“华儿,不管你身份如何变,我都跟着你变。日后有千难万险,我替你披荆斩棘。你若真的行差踏错,我拉着言官什么难听骂什么,把你捞回来,可好?” 江映华哑然,拍了拍她的手:“松开吧,姐姐看着呢。把另一道旨意烧了,随我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地自寝殿走了出来,太后在外等了许久,颜皖知给她递了个恳切的眼神。 江映华回眸瞧着外头黑压压的一片,缓缓踱步出去,每一步都稳当坚实,扫视着众人,沉声道:“陛下崩逝,吾奉大行皇帝遗诏,统理丧仪。大宗正何在?随吾移步偏殿。” 众人正欲装腔作势的哭上一通,哀嚎声渐起,江映华冷眼瞧去,又道:“先帝喜静,知诸卿哀恸,垂泪缅怀即可。” 此话一出,年老之人未免觉得江映华有些冷漠,她神色淡然,不见悲戚之容,亦无痛苦之痕。礼部老尚书不忍,到底是出言劝谏:“昭王殿下此番未免有失礼数。” “西行的是吾的亲姐姐,如何做,无需老尚书来教。旁的卿家还有何见教,别憋着,一道说来。”江映华语气淡淡的,负手立在廊下,寒芒扫视着众人。 左相微微起身,拱手道:“大行皇帝可有遗诏留下?臣等奉旨前来,夜入禁中,有护社稷大统之职分。” 太后在殿内听得真切,闻言便示意颜皖知出去。她手捧遗诏,打开殿门,立在廊下,朗声道:“宣大行皇帝遗诏。” 江映华望着众人恭顺的俯首帖耳,宽大的官袍掩盖了面容,根本看不出他们真实的情绪。她懒得纠结,转过身去撩袍跪地,等着颜皖知宣读这道沉重的使命。身在天家永远是朝事大于家事,言行举止皆被百官抓着纠劾的日子近在眼前。 听罢一道旨意,无人敢再多言半字。眼前这个行事不羁,阴晴无定的昭王,即将成为他们的新君。国朝连续两代女帝,姊妹相承,令人始料未及。 颜皖知将遗诏交予大臣验看无误,即便有人心有不满,也不敢贸然多言。太后自殿内缓缓出来,立在廊下,沉声道: “国朝大丧,劳诸位卿家殚精竭虑。几位大相公佐好新君,朝政不可耽搁不理;礼部与宗正寺议定章程,治丧不可疏漏失仪。” “臣等谨遵太后懿旨,太后节哀!”沉闷的应和声传出,太后看了一眼江映华,低声道:“人老了身子不济,吾回去了。” 江映华微微颔首,望着太后的身影隐入夜色。她怅然地仰首,孤月独照,今夜无眠…… 四十五响丧钟传遍了皇城内外,一声声直击人心。此夜帝京被哀恸裹挟,宫门大开。 时光匆匆,二十七日已过,一应丧仪礼成,文武百官服除。恰逢盛夏,遵先帝遗诏,一应从简,尽早停灵入葬。其间江映华日日奔忙,连颜皖知都少有时间能见。料理完这些事情,便被百官催着登基,江映华身心俱疲,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大圈儿。 即位大典上,她直接颁诏,立江翊宸为皇太女,为先帝上尊号,为太后加尊号。另,与安王赢枫和离,留其王爵尊位,加辅国大将军衔,兼禁军左卫大将军;再进颜皖知为侍中,统领门下省,为实权左相。一时间朝中文武要职,皆被江映华收入囊中。 即位当晚,江映华迁居承明殿。一人立在空荡荡地大殿里,连脚步声都能听得见回音。 颜皖知算着时辰,想着江映华该是回了寝殿,便悄声前去,问过青云后,闪身入了殿内。见到来人,江映华终于卸下连日来的伪装,一个箭步上前,抱着颜皖知呜咽起来。 强装镇定的小刺猬露了肚皮了。朝臣以为江映华雷厉风行,冷心冷情,即位前夜斩杀了嘉陵王党羽合计三百一十八人,再一次染红了京郊的护城河,一如江镜澈即位当年,震慑人心,惶惶难安。可其中逼不得已的苦楚滋味,颜皖知自是清楚的。 “哭出来就好了,哭吧。我还备了好多坛酒,想喝就喝个痛快。”颜皖知站得笔直,像个稳当的柱子由着江映华靠着,声音甚是柔和的安抚,两只手在她的背后轻轻的拍着。 “……皖知,以后没人护着我了。我以为我恨她,可到头来,我好想她。再没人给我挡着朝臣的弹劾,胡闹也没人撑腰了……”江映华的清泪簌簌落下,打湿了颜皖知肩头的大片衣料,直接浸透入了肌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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