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颜皖知松开了人,低垂着眸子,用衣襟沾了沾泪花,哽咽道:“莫叔,和我回家,回家可好?” “姑娘如今是何身份?那牢头何故对您那般敬畏?” 老翁没有急着回答颜皖知的请求,反而犹疑地问起了身份。在莫九的印象里,颜皖知不过是嘉义侯府上最小的姑娘,被人捧在手心,柔弱矜持,只好诗书不喜刀兵才对。 “莫叔,说来话长,您可知朝中承旨,颜皖知?”颜皖知抬眸打量着眼前人,老翁点了点头,接话道:“青年才俊,陛下的红人。” 颜皖知苦笑一声,“便是我了。” 莫叔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浑浊的眼眸竟又兀自落下泪来:“苦了您了。这样奴便不能跟您走了,若是被人察觉,要害了您的。” “陛下都知道,我的身世亏了她瞒着。我能将您安置妥帖。”颜皖知不忍舍下这个七年不见的老翁,昔日侯府中父母的身边人。 主仆二人一来一往的争执了许久,莫九道出后来的四年时光,他一直辗转于北境和西境贩马的商队中,藉此谋生,也顺带探听些消息。 当年永王示好侯府,更有意纳大姑娘为妃,被侯爷拒绝推却。时隔不久,莫须有的谋反罪责便压在头顶,一夕间,威名赫赫的嘉义侯府覆灭倾颓。 莫九虽是侯爷的近侍,但个中原委,也算不得清楚明白,他只是隐隐觉得,那时恰逢先帝病重,当朝太子又是个窝囊的,永王怕是生了司马昭的乱心来,构陷了这一桩冤案来。但,这也终究只是猜测罢了。 毕竟侯府出事那日,永王已经往北境边地就封了。 今上即位,又将人改封西境,宿卫边防,个中因由线索,便更难查证了。 颜皖知听着他的诉说,最终依依不舍的决定给人换个身份,不便留在京中府宅,倒是能安插进秘司,至少信得过,也能护人周全。 韶华转瞬,白云苍狗。 八月十二这日放朝,颜皖知来了一趟昭王府,言说永王前些时日递了入京的奏表,陛下已经批了,这两日便能入京。 江映华自是有些欣喜,眉目间的倦色都少了几分。 记忆里,这个三哥虽然并非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但从始至终,待江映华这个幼妹都是无可挑剔的。 大哥早殁,二哥病逝,如今江映华也就只有这一位兄长了。 八月十五这日,在府中躲懒将近小半月的江映华终于现身,一大清早便入了宫。 本着欢度佳节的宗旨,江映华先往太后处问安,屁股还没将板凳捂热,人就被陛下唤了过去。 她踏入承明殿之时,陛下和颜皖知正在看着一份八百里加急的线报,面色凝重。 “臣参见……”江映华刚要见礼,陛下挥了挥手,“免了。你看看这个。”转手将线报递给了江映华。 原来,竟是北境两个州府,因为今岁春旱夏涝,滋生了些许流民,在山匪的教唆下,混成了一股流寇。他们兴风作浪,竟敢打着今上以女子为帝,违逆天道,故而顺应天意,讨伐女贼,自立为王的旗号,揭竿而起,扰民生息。 这等刁民唯恐天下不乱,也是见识短浅,不知海深几许。只是这起兵的由头,让人甚是恼火。 江映华冷笑一声,“陛下,不过是一股流寇,既敢口出狂言,让臣去会会如何?臣在他们眼中,该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若大败他们,岂非百姓称道的一件趣事?” 陛下的脸上分明是一股子正合我意的表情,但她还是思虑了片刻:“稳妥起见,朕已命探子再报,如无差错,便由你发兵征讨。” “谢陛下。”江映华难掩激动,连日的挫败令她身心俱疲,在府中反思许久,也不如亲自历练一次来的畅快。 “华儿留下替了颜卿的差事,皖知,今日准你回府休沐,退下吧。”陛下看着颜皖知,语气十分柔和的吩咐。 颜皖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出望外,拱手退出去之前,还不忘说上两句甚合时宜的漂亮话。 江映华在旁看着,深觉奇怪,这榆木脑袋几时开了窍,嘴巴都变甜了。 颜皖知方踏出殿门,陛下在御座上幽幽开口:“这些时日忙了些什么?有何进益?” 江映华将手指缩在宽大的衣袖内,不安的搅动着。 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陛下的这句盘问。从前用在功课上,眼下用在朝事上,真是放之四海皆准,没有半分维和。 “臣,臣读书、自省、还有…嗯,”江映华支支吾吾的应承着。 “够了。今日过节,懒得同你计较。若真领兵剿匪,你有几成胜算?朕这里有现成的旧事,你过来给朕讲讲,你要如何用兵?”陛下自座位上起身,拉着江映华往沙盘处走。与其扯些嘴上功夫,不如亲自考问一番。 突如其来的考校,令江映华脑子里那一丝过节的痛快劲儿一扫而光,转而冥思苦想的应付起排兵布阵的难题来。 陛下脑子里的考题无数,毕竟整个大楚实录都在她的脑海里刻着。一桩桩难题抛出来,陛下十分严肃的等待着江映华的答案。 说到底,她一直拿眼前人当个孩子,下意识地想要把她护在京中,留在自己的羽翼下,奈何时势不由人。 转眼已至晌午,江映华的肚子咕咕叫着,似乎是在抗议陛下盘问不止的暴行。 她的里衣早已被紧张的汗水浸透,神经紧绷,甚是疲累。 陛下实在是个极难应对的老夫子,寻常先生是满意是恼火,一般都会自然流露。而这位,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这大半日下来,江映华一点儿都摸不准,长姐到底是满意自己的答复,还是在压着火气。 直到宫人匆匆入内,前来通传说,永王及其家眷入宫来了,正候在殿外,求见陛下。 陛下闻言,转头瞥了一眼江映华,“今日姑且饶了你,出来随朕见见老五吧。” “是,谢长姐。”江映华紧绷的小脸上,扭曲的五官立刻融化开来,跟在陛下身后乖觉的站着,眼巴巴的往殿门的方向观瞧。 永王江宁溯带着王妃和三个孩子入了大殿,大礼参拜,问安称贺后,方起身落座。循着家礼的规矩,江映华近前两步,朝着兄嫂长揖一礼,十分俏皮的唤道:“三哥,嫂嫂安好。” 那三个小宝贝随即奶声奶气的唤着:“小姑姑千秋金安。” 江映华揉揉这个的脑袋,捏捏那个的脸蛋,甚是满足的回了句:“真乖。晚些宴席记得来找姑姑要红包。” 永王在一旁,与陛下调侃道:“华儿还是这般,都当了领兵亲王,仍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陛下坐在上首,眸色淡淡,语气尚算柔和:“嗯,皇考惯的她。” 江映华闻言瘪了瘪嘴,白了永王一眼,“怎得,三哥西疆的沙子吃多了,回来就呛人?” 永王还未说话,陛下厉声斥道:“放肆!滚出去,朕与你三哥有话说。” 江映华陡然反应过来,方才那话不合时宜,西疆乃是陛下亲改的封地,无论如何江映华也不该拿此事调侃。 她问心有愧,老老实实的俯身一礼,灰溜溜的退了出去。走到殿外,她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这个嘴巴,还是不够谨慎。 不过,三哥借着中秋团圆的由头,陛下就真的准了这人带了一家人回京来,江映华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国朝规矩,镇守边疆的亲王轻易不得回京,即便家眷年年归来,王爷本人也很难回京。 许是三哥母妃还在的缘故吧,江映华心下如此想着。 被陛下赶了出来,江映华混迹到太后宫中讨了一顿午膳,继而便窝在那里,再不肯回承明殿。直到晚间宫宴,她才随着太后一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宴席间,江映华着人换下了甘甜红润的葡萄美酒,自顾自饮着苦涩的茶汤。 永王自是清楚,这个妹妹多少是半个酒鬼转世,自十岁起便酒壶不离身,皇考病重以后,她更是酒气漫天,就没散去过。今日的酒,是他特意自西域带来,孰料这小妹一口不沾。 永王朝着她的坐席凑了凑,笑问:“肚子里的酒虫子呢?” “钻去你那儿了。吾忌了,不碰了。”江映华一本正经,举着杯茶与人相碰。 永王顺势躲开:“诶,吾不和你碰。三哥给你带了紫晶璎珞和瑞麟香,已命人送去你府上了。” “多谢三哥,碰一个嘛,酒啊水啊都一样,心意在这里了。”江映华难得的软了性子。 “依你。”永王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陛下在上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双凤眸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江映华的身上停留了许久。
第25章 领兵北上 中秋的月色,清冷而缠绵。有人见到的是它的多情婉约,有人见到的是它的冷冽清霜。 江映华既贪恋团圆美满的相逢,酒盏交错的迷醉,也心忧边境的剑戟刀兵,堂皇总会如期而至的离散。 宫宴散去,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幽长的宫道湮没在夜色中。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喧嚣不复。 太章宫内复又冷冷清清。巍峨的殿宇映着月华皎皎,反倒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威严。 江映华分明没有沾染一滴酒,却有着朦胧的醉意,斜倚白玉阑干,独对漫天星河。 “华儿,”陛下自殿内走出来,便瞧见那人在庭前痴痴的望着夜幕,“一轮圆月年年高挂,何须如此神伤?”她与幼妹并肩而立,目光却停留在幼妹仍有几分青涩的脸上。 “长姐留臣在此,可是还有事吩咐?”江映华转头望着陛下,疑惑道。 “无事就不能留你?太章宫不是你的家么?”陛下佯装恼怒的嗔怪。 江映华淡然垂眸,忽闪着颀长的羽睫,默不作声。 “方才又得了些许消息,流寇的动向、人数该是无甚错漏。你明日回营,点将发兵?”陛下试探着开口。 “但凭长姐安排,臣会三思而动。”江映华闻言,侧过身子,抬眸对上陛下期待的眼神。 “真上了战场,总不至于哭鼻子作逃兵吧,嗯?”江镜澈伸手呼噜了两下江映华的脑袋,一脸笑意的调侃。 “臣若敢逃,您便摘了臣的脑袋就是。”江映华指了指自己的头,自嘲的笑笑。 “臭丫头,胡言乱语。”陛下拿食指点了点她的脑门,“走吧,去母亲那,她还不知此事,今夜你陪她歇在宫里吧。” “嗯,好。”江映华跟在她身后,帮人提着一盏昏黄的宫灯,步履徐徐的往太后宫里走去…… 翌日朝霞漫天,江映华早早起身离宫回府,准备打点行囊往北营去。回府的路上,好巧不巧的撞见了颜皖知。 或许,该是这人一直在官道上等她。见到那人的车驾,有意的上前拦着。 江映华一瞧便明白,这人该是有事,“颜承旨何故早早候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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