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力格挑了挑眉,没再多问,显然很清楚他嘴里的底气是什么。 薛尉喜不自胜,跨坐在毕力格对面的矮凳上:“先生,我已查出那日死在萧存玉手下的逃犯名叫谢铭,是临安一知事,几年前因贪污流放。” 他压低声音:“谢铭被流放那年正是萧存玉就任兵部那年。” 薛尉像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口若悬河道:“那谢铭做官的本事没多少,心里的算计却不少,他为占薛家的财产,设计娶了薛家的孤女,可婚后不过两三年,便败光了薛家家产,清贫也就罢了,膝下也荒凉,只有一个女儿。” 他神秘地凑到毕力格身边:“你道那女儿是谁?” 毕力格淡淡的:“莫非是萧阁老。” “自然是。”薛尉拍手笑道,“那独女叫谢容华,说是长得花容月貌,被她权欲熏心的爹卖给了临安知府。可着谢容华竟是个不知检点的,定下亲事没多久,就逃婚了,走前,还一把火烧净了宅院,她母亲也在火中惨死了。你说她可恨不可恨。” 这故事不知在薛尉心里过了多少遍,他笑得畅快极了:“她虽给自己造了假身份,谢容华的籍贯也早已被抹去,可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犯下的还是这等蔑伦悖理之事。” “既如此,某祝将军早日得偿所愿。”毕力格恭贺道。 薛尉走后,毕力格又缓缓坐下去,浑不在意地看了眼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天将放晴,惨淡的日光稀稀疏疏落下,久雨后林木萧萧,连风都带了些寂寞。 清晨起身,杨木窗户一打开,便是扑面的风,萧存玉偏头躲了躲,转头时看见了一地的落花。 窗外正对着一片小湖,湖泊四周围满了花,此时已落了满地花红柳绿。 湖心是座小小的亭子,寂寞地伫立在绿水之上,湖里满是残荷,东倒西歪地互相倚着。 “我打小就不爱读诗,夫子给我从乐府讲到新诗,我无一不过耳就忘,偏偏能清楚记得一句诗——过雨荷花满院香,我一听这句诗便喜欢。”知云散着长发,从身后轻轻抱住萧存玉的腰。 “我只当天下的荷花都像江南一般,一见雨便能被激出满院清香来,可这里倒奇,连一丝荷香也无。” 存玉垂手抓住知云的两只手,笑说:“许是河东的雨太急太烈,激不出荷花的香来,临安哪有这么大的雨。” 临安临着温柔多情的西湖,那里的雨也像西子湖一样,温情绰态,柔肠百转。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雨里,荷花才能香得肆无忌惮,缠绵悱恻吧。 微凉的风吹散了二人的头发,知云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条红绳为存玉束发。 这红绳是她们几日前无事,冒雨去月老庙求的,红绳长约一尺,用几股红线密密织就,其中一股混了头发,藏着编进了红绳里,长长的红绳尾端是两只金色的铃铛。 知云白玉似的手在黑发间翻飞,铃铛碰撞出一片清脆的响。 她指甲上涂了珊瑚色的蔻丹,在太原守城时的伤口还残留着细小的疤,存玉视线轻轻落下,晃了下神,道:“以前不曾听你说过会射箭。” 她说的以前是在临安那年,知云一笑:“我起先不过是为了躲夫子课,后来学出了趣味,也就一直练下去了。当时我技艺尚生疏,又是为着不爱念书才弄出这回事来,自然不愿让你知道。” 存玉哂笑,想起当年她连头上带过的花儿都没重样,自然是不肯说自己不爱读书的了。 知云的手仍在身后动作,存玉隐约觉得不对劲,偏头去看。 竟是一根又黑又亮的辫子垂在她眼前。 知云对上她的眼睛,两眼一弯笑了出来,红绳充当发绳,灵巧地编进了黑发里,和黑发丝丝缠绕,缠到尾端,赫然是两只金灿灿的小铃铛。 存玉耳侧骤然一红,斜眼乜了知云一下。 知云从一旁的妆台上拿来一面西洋镜,对着萧存玉。 “你快看,像不像一个仙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的脸,长长的辫子柔和了她脸上的冷淡,缠在头发里的红色又为她增添了几分明媚,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萧存玉掌不住笑了出来:“哪里像仙子了,分明是个卖花女。” 知云上上下下又看过去,也笑了。 春日里提着花篮卖花的女孩子可不就是这副打扮。 “就算是卖花女,你也是最好看的卖花女。” 她说话间手指拨弄几下铃铛,晃出悦耳的铃声,手指顺着红绳攀上去,摸到萧存玉耳畔。 “真好看。”知云将她额角的碎发抚开,在她颊侧轻轻映了一个吻。 窗外突然起了风,吹起漫天的花雨来。
第110章 明明是夏日,却有股木叶萧萧之感,刘景周急匆匆地进入地牢,守卫紧跟在她身后。 “将军,这三人都已招了,供词虽略有出入,但所说有理有据,不像是假的。” 刘景周:“左贤王当真叛乱了?” “是,我们派去的人拼死传回的消息,说是太原城从二十里外就开始戒严了,他明确听到突厥三殿下在帐中怒骂左贤王。” 脚步停住,刘景周看着他问:“不会有错?” “不会有错。”守卫目光坚定,“左贤王已在来的路上了。” “好。”刘景周止步在三具血淋淋的身躯旁边,从桌子上拿起押着鲜红手印的三份供词,“好啊。” 她手指用力,手背上冒起青筋,纸张被捏成褶皱,在手心里缩成一团。 “召众将议事。”刘景周扔下供词,目光深沉,“不必唤薛将军来。” “议事。”存玉放下手里的书卷,思索了半晌便明了,“刘将军刚从监牢回来?” “是。”小言鼻尖还冒着汗,“说是很着急呢,不过......” 她眼珠转了转,黠笑道:“这次又没叫薛将军。” “总不叫薛尉会不会不好。”知云惋惜地拆下红绳,还没绑多久呢,“不怕他狗急跳墙吗?” “他着急也没法,陛下对他已经很宽容了。”存玉对镜整理发冠,“再者,陛下又没有把他怎么样,不过就是往后仕途艰难些罢了。” 存玉看了她一眼,柔声道:“他族人都在长安,最多不过做些小动作。”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杂乱线头的一角,可神思转瞬即逝,她皱了皱眉头。 “我和你一起去吧。”知云扶平她蹙起的眉头,“总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另一处。 “是时候了。”毕力格缓缓起身,躬身行礼,“恭送大将军。” 他面前除了薛尉,还有身着金甲的禁卫,这些是从长安一路跟着薛尉而来的禁军十六卫中的骁卫,他们是才是薛尉真正的亲军。 薛尉竟穿了全套的铠甲,腰间的宝剑闪闪发光,他面容冷硬,抬手道:“行动。” 这近千人仿佛没有呼吸,沉默地行动起来,不过片刻,庭院中已没有人了。 人已渐渐多了起来,宽大的主帐里密密麻麻坐满了人,刘景周坐在上首,显然在等人齐。 “大人,夫人。”一个士兵笑着迎上来,“请上座。” 存玉颔首:“多谢。” 一人在刘景周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刘景周轻轻点头。 “诸位都已到齐了吧,我今日召大家前来,只因有要事相商。”女子清亮的声音传出,并不高昂,却使帐中的琐屑声音都消失了。 梁鉴面上带笑:“不知是什么要事?” 刘景周没有卖关子,直言道:“与突厥有关,几日前我从一队突厥人马口中得知,突厥左贤王因不满阿史那孛一意孤行,决意反叛。” 众将立刻哗然,左右私语起来。 刘景周又抛出一记重雷:“他已率大军出发,此时已快到太原了。” “此话当真?”路池沉不住气,身子已探出半边,“莫非那几个俘虏已招了?” 刘景周看他一眼,拿起一纸供状:“这是狱卒审问后得到的供词,左贤王反叛是真。” 她又拿起一份薄薄的卷宗:“这是今早斥候传回的信,确有大批军马朝太原赶来。” 证据在众人手中传阅,路池坐不住了,忙拱手道:“将军,这是大好的机会啊。” “突厥内斗,阿史那孛必无暇顾及我军,只要趁其不备,必能一举拿下阿史那孛。”他越说心越热,“如果他们两败俱伤,那我们岂不是能坐收渔翁之利。” 帐中诸人,谁不是这个想法,顿时数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刘景周。 “路将军所说有理。” “兵贵神速,我看立刻出发比较好。” “若错过了这次机会,等阿史那孛整顿好内政之后,就更棘手了。” “我自然也是这个想法,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但......”刘景周顿了顿,扫过底下每一个人,“会不会是阿史那孛和左贤王做局。” “怎么可能?”路池脱口而出,“那几个俘虏是将军出城时偶然遇到的,若说是做局,未免也太巧了吧。况且,突厥现在正疲惫,布局逼我们去打他是什么道理。” 刘景周沉思片刻,问:“诸位怎么看。” 短暂的沉默之后,梁鉴拱手道:“臣请战。” “臣请战。” “臣也请战。” 刘景周并非瞻前顾后之辈,再加上此事确实没有纰漏之处,她也就放下了心里的一点犹疑。 “好,既如此,那就战。” 起风了。 风卷起门帘的一角,存玉视线随意一瞥,双目骤然睁大。 门外本该站着灰甲守卫的地方,竟然变成了穿着金甲的禁卫。不远处还有来来往往的士兵。 门帘落下,众人仍在激烈地探讨着,仿佛她方才所见只是一场错觉。 萧存玉紧紧抓住了椅子扶手,心里的惊骇翻江倒海。军中的禁卫,除了陛下派给她的一千金吾卫之外,便只有骁卫了,而骁卫,谁不知薛尉曾是骁卫大将军。 此时众人齐聚在主帐中,附近的守卫不过千人之数,况且三军之中,主帐附近,能通过重重关卡进来的人都不会是等闲之辈,守兵也不会拦截薛大将军。 今日的薛尉就好比当日的曹瑜,他想做些什么,太容易了。 她手掌愈攥愈紧,他出身大家,父母族人都在天子脚下,就算有反心也是不敢反的。为了家族,他此时更应夹着尾巴做人才是。 可薛尉现在敢率兵围住主帐,明显是有恃无恐,他有把握自己不会被处置,为什么呢? 他立下了什么功吗,还是手里握着什么筹码。 帐中二十七人,存玉扫过每一个人,没有看出谁有可能是薛尉的内应,想来刘景周不久前那一出,已割断了薛尉与这些将领之间的信任。 薛尉脾气暴躁,是完全吃不了亏的性子,做了半年大将军后专制之风更甚。他输了场重要战役,心里一定愤愤不平,一心要洗刷屈辱,他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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