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昭暗暗哂笑。 哪有什么父子之情?在圣人眼中,燕王可是凌迟处死之罪。可一个个儿子那么离去,关于后嗣的重担像是一座山将他压垮了。当初赐死儿子的时候,他可从来不会考虑这些。瞥了眼承天帝,韦昭又缓缓道:“朝中无大事,一切都照旧。只是一些文书等着陛下的御画。” 承天帝抚了抚额,他哪里还有心情处理政事?昔年有东宫代为批复,可现在周王尚小,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将文书交给内侍更不可能。找来找去,能信任的只有枕边人。犹豫一阵后,承天帝只能让皇后韦昭来代为批答。 朝臣们得知消息后面面相觑,后宫干政历来是大忌。可仅剩下的皇子还在襁褓中,圣人又缠绵病榻,还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选来处理政事。况且,政事堂的宰臣们也都噤声不语,御史们骂上了几句后,便偃旗息鼓。 承天三十七年六月,圣人下诏,立周王宁承嗣为太子,以越王钱岳为太子太傅、中书令崔尚兼太子詹事,又擢先前被罢官的梁国公韦安国为太子宾客……除此之外,太子府其它属官也都重新配置。承天帝只余下这么个儿子,他忌惮宗亲,在太子属官上没有半点宗室的痕迹,东宫的这套班子未来就是辅政之臣。 有没有皇帝其实并不妨碍政务运行,承天帝视朝的时间少,偶尔会招宰臣问对。可他的身体始终不见好,不管奉御如何用药,都一天一天地老下去了,俨然是大限将近。尤其是在做梦梦到废太子来问他“儿臣何罪”的时候,更是一病不起,衰败到连话都说不出了。 养在皇后膝下的太子还算康健,辅政大臣都已经到位,可承天帝仍旧不能安详地走。想要千秋万岁的他哪里甘心将权势让渡出? 在这个时候,宁轻衣送入宫中的大夫替承天帝延续了一段时间,趁这个时候,宁轻衣跟承天帝宣扬“校正医书局”的好,想要借机将它推行到州县。一旦朝廷插手,就意味着校正医书局会被划入府衙,到时候里头的人就不是乡野医者,而是有了切实的名位。 医药是承天帝的救命稻草,他哪能不说好? 宁轻衣心满意足,不管宰臣们议论得如何,这对医药的新政策迟早会成为承天帝的“遗诏”。到时候以先帝为借口,看哪个朝臣要引经据典阻碍,让小皇帝担上不孝的帽子。 病重的承天帝在无数珍贵药物的支撑下也没有活过这一年。 他驾崩得并不突然,留下了一道遗诏。依照惯例,对辅政的朝臣进行了改动。世族、外戚、宗亲、勋贵……是一贯的平衡之道。但承天帝在“宗亲”上犹豫了许久。如今还在人世的宗亲是太。祖、太宗之后,并未出五服,想要争一争还是有可能的。如果将宗亲列入,朝臣被他们说动怎么办?岂不是将权柄授予旁人? 直到此刻,承天帝又开始恨自己没有其它儿子来。 韦昭把握时机,在恰当时候提议道:“陛下以为,清河如何?” 承天帝从没做过类似的考虑,但韦昭的话在他心中扎根。清河是他和皇后的亲生女,且驸马早亡,清河对驸马情深至极不会再嫁,权势仍旧牢牢地握在宁家人手中。再者,太子虽然由皇后抚育,但毕竟不是亲生子,未必能够团结越王府和韦家,如果清河辅政,或许能保江山不落旁支。 于是,在承天帝的遗诏上出现了清河公主宁轻衣的名字。 承天帝原以为身为中书令的崔尚会据理力争,毕竟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可崔尚没有。 承天帝不知,崔尚心中悬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 圣人遗诏,如一道惊雷在朝堂炸开。 新帝尚在襁褓,太后垂帘听政是旧制,但公主入朝犹为圣王之制。 只是大行皇帝才驾崩,全国哀悼,新帝于柩前即位,给先帝上尊号,一件又一件事压得朝臣无暇提出抗议。 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已是新年。 承天年号不复启用,如今为新帝建业元年。 御史台的御史话最多,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拿出来当功业,何况是公主入朝?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御史们果真成了出头鸟,道男女同列朝堂不合规矩。 宁轻衣倒也没有搬出先帝的遗诏来,她只是温和一笑,话锋是前所未有的犀利:“那你回家带孩子吧,让夫人来上朝。” 御座上是抱着小皇帝的太后,是清河长公主的生母看不清神色。 向来清正的宰臣老神在地闭眼,仿佛没听见那些话语。 出头的御史心中寒意萦绕,聪明的人从宁轻衣的话语中辨认出另一种意思,心中骤然一凛,天要变了。 新帝继位,延续的仍旧是先帝时候的政策。 朝堂上的官员几乎没有变动,对于同列朝班的清河长公主,朝臣们也从一开始的不适变成习惯成自然了,反正只有这么一个。况且……这以病弱知名的殿下头脑比那几位死去的亲王要好多了。 平稳半年后,宁轻衣着手推动校正医书局在州县的建设,朝臣们叽叽喳喳的,抗议声一波接一波,无非是钱和人的事。宁轻衣不甚在意这些辩驳的声音,她只是慢条斯理道:“那便依照诸位之意,外任官员不得已就医为名归京。” 朝臣:“……”谁都知道长安的医疗条件比外地好,在外地就任得了病都会想方设法回到京中请名医医治。谁能保证自己以后不外任?况且就算不外任,这事儿传出去,会让在外的官员记恨他们,毕竟这一耽误,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原本还慷慨陈词的朝臣们声音立马小下去了,隐约也明白了,太后与这位殿下同心,而这两位比先帝更为雷厉风行。 公主府上。 裴琢玉也忙得脚不沾地,在那场宫变后,她终于得到宁轻衣的允许出府了,但身后总有人跟着,保证了无数次不会逃出长安,奈何公主就是不信。裴琢玉索性也由她去了。集书馆和学馆中一切照旧,裴琢玉主要忙得还是校正医书局的事。要将这一切推广到州县,得有个具体的章程。京中的校正医书局以修书为要任,但州县那边就不必像京中的这般修缮大部头的医籍药典了,顶多汇聚当地的医方。 “到时候将州县的医学生都并过来,医学教育不能落下,得制定相关的考核措施。《素问》《甲乙》《黄帝针经》等医书,还得熟悉十二经脉、三部九侯、五脏六腑……”裴琢玉拍了拍脑袋,自言自语。 宁轻衣看着她有些好笑,道:“你消停些吧。”她走向裴琢玉,一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反正我是不会让你亲自过去的。” 裴琢玉垂眸凝视着她:“不去呢。”她不入朝,宁轻衣不说,她也知道有一场硬仗要打。朝臣们默认了校正医书局的女官,可一来是先帝遗志,二来则将她们当作宫中那些女医看待,始终视医道为小伎。至于那让女子登科入朝,或许还得用些年份。 “慢慢地润物细无声吧。”宁轻衣笑了笑。尚书省各部都缺钱,她现在入朝辅政,各个都将她当钱袋子,想方设法掏。掏钱倒是可以,只不过如何用却不能全凭借他们说话了,她会安插自己的人进去。譬如工部要钱,她将把卢参玄给放过去了。别跟她说什么不需要女人,既然这样,那也别要女人的钱好了。 至于那些“清贵”,那就抱着一身“清骨”倔下去吧。 建业元年八月。 由庐陵长公主打头,皇室公主、县主们将城外府上庄园中的碾硙尽数拆除,碾硙多年为权贵垄断,使得郑白渠能灌溉的田地从万顷减少至六千,先帝时期,曾有农民聚众毁坏碾硙的事情发生,震动朝廷。可其中利润极大,在朝廷屡下禁令时,仍旧有人伸手,最后先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庐陵长公主这一举措倒是博得了极大的声名,可将余下的贵族架在了火上烤。识趣地赶忙自己拆了几座,余下的则是冷眼看着。 那些一身清骨的朝臣惯来喜欢弹劾,可此刻噤声不语,直到宁轻衣嘲弄道:“怎么到这时候不敢言不敢说了?”那帮铮铮铁骨的人才站出来,弹劾和斥责贵族私用碾硙,甚至有人计算出朝廷每年财政损失达七十万贯。 太后顺势用皇帝名义颁旨意,命京兆尹强拆截断水利的碾硙。 王室公卿多少置些庄园,哪能不记恨弹劾他们的臣子?隔三差五互相攻讦,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有的事情无人揭露便不管,这一捅出来,只要有罪责在身的,贬官的贬官、外放的外放。 建业二年,山阳大长公主上书,道失踪的次女已寻回。 建业三年,中书令崔尚致仕,挽留不得,加尚书左仆射;下诏越王世子、吏部尚书钱谦接任右相。召昔日被贬谪出京的梁王友韦承归京,为给事中;擢崔恩为中书舍人。 朝臣们心中门儿清,说是不计前嫌起用那几位亲王的旧门客,或许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清河的人。知道归知道,朝臣也只敢私底下嘀咕。皇帝尚小,太后、清河长公主是一心的,母女两人权倾朝野。起初还有些人拿“妇人干政”说事,但随着朝臣的更换,那些声音也渐渐地消失了。这说了压根没有好下场,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害了自己的前程? 对辅政长公主有巴结的,自然也有记恨的。 人心蠢蠢欲动,到了建业五年的时候,有的人已经藏不住那些不甘心了。 裴琢玉在集书馆时候便被一个陌生人不小心撞到,手中多了张不知来历的笺纸。 “娘子清白人家出身,纵失落多年,仍为侯府千金。集书馆中小娘子多为长主臂膀,唯娘子行走于阎闾之间,为微末小医,不免惹人耻笑。再者长主以娘子为禁脔,为裴治替身,不顾人伦纲常,娘子甘心如此吗?” 裴琢玉:“……”近年来,她跟宁轻衣的关系没有遮掩,议论声偶尔有些,可她们都不甚在意。此刻看到这封不知来历的手书,裴琢玉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回到了公主府中,她便将东西递给宁轻衣。 宁轻衣扑哧笑了一声,伸手圈住裴琢玉,调笑道:“琢玉甘心吗?” 裴琢玉笑了笑,道:“要去接触吗?”对方轻贱医者,又觉得她和宁轻衣间不可能有真心,认为她抑郁不得志。 “用不着。”宁轻衣才不想裴琢玉去沾那些人,她道,“暗中有人跟着呢。” 裴琢玉闻言瞥了宁轻衣一眼,轻轻道:“还有啊?” 宁轻衣狡辩:“明跟暗跟不都一样吗?” 裴琢玉无奈,扶了扶额说:“殿下说得是。”几年前用力想,什么都不记不清。等到慢慢放下的时候,尘封的记忆终于像潮水般涌来了。可如今的幸福足以磨灭当年的不痛快,忘和逃都不是放下,如流水过心不留痕才是真的释怀。 宁轻衣埋在裴琢玉的肩窝,软声道:“我只是怕你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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