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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果区再往前就是生肉区——红色的灯光下，照得砧板很刺眼，上面零零碎碎地躺着边角料。陈七月连忙冲上去，买了最后一块完整的长条五花肉，还有一些带骨头的碎料。她又到货架前，咬着牙拖着最后两袋大米，往收银台走去。 在走过去的路上，陈七月本来放在推车上，已经打包好的蔬菜和肉都被一个大妈推走了，陈七月站起来喝住她，嗓子还没用上力又发现一个大叔抓着她的米袋。 陈七月用指甲刮了一下他的脸，让他疼得松了手，她才拖着米袋到收银台。这时她才发现，米袋已经破了一个小口，米粒正缓缓地从破洞露出来。 陈七月完全没力气整袋把大米抱进怀里，急得差点哭出来。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请超市工作人员帮忙，把两袋大米放进她汽车的后备箱里。她道谢之后，仓皇地躲进驾驶位上，感觉恍惚无比，几乎要透不过气。 ——幸好还有两袋大米，家里不至于断粮。 陈七月开着车，在导航中输入“药店”，一家一家地跑，发现每一家药店门口都在排队，有些药店已经挂了一块巨大又简陋的招牌——“口罩售罄”。 她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手机，在浏览器上输入——“口罩不够用怎么办？” 等陈七月再次回家时，摆在茶几上的四杯奶茶已经凉透了，反倒是自己，拖着两袋大米上电梯，拖得一身是汗，身体热气腾腾。 叶九思搭着陈知衡的肩膀走出来，问：“七仔，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去买米？” “我感觉，非典又回来了。”陈七月说，“现在新闻上到处都是病毒感染的案例，我怕到时候超市关门了，我们就没地方买吃的。” “辛苦你了。”叶九思说，此时她的内心极其平静，她以为经历了十八年，陈七月已经成长为学会潇洒的自己了，但陈七月挂着一副微笑，稳稳妥妥地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时，还是让叶九思特别放心，特别轻松。 ——陈七月始终还是陈七月，还是她最爱的那一份独一无二。 叶九思已经修改好了陈知衡写的短篇故事，她让陈知衡和叶明斐坐在一起，让陈知衡给叶明斐讲故事，然后叶明斐经过自己的想象，把陈知衡故事里的画面画出来。陈七月和叶九思坐在一边，手里拿着奶茶，非常认真地聆听孩子们讲故事。 在陈知衡停顿的时候，陈七月也会很认真对孩子们分享自己的此刻的感受。 陈七月又在陪伴孩子的间隙，拿起手机查看陈知衡班群里的消息——学校传达信息，延迟开学，并且准备在线教学。 不与学校的人接触，陈七月就能减少许多“鸡娃”的家长打照面的机会，自然少了许多需要处理的焦虑源。 陈七月手里端着喝了一半的泰式奶茶，摇晃一下玻璃瓶，看着里面打转的橙红色液体，看得出神，猛然觉得时间停顿了。 ——这不就是生活的本质？放空被功利和焦虑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细细地品尝生活琐碎的甜味。 尤其是陈七月家的这个小区，出现了病例，整个小区封闭管理，每天都会有志愿者送新鲜食材上门，基本温饱得到解决，她在心里细细咂摸的甜味，更加浓郁，更加纯粹。 从2月开始，陈七月一家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便是陈七月和叶九思打开手提电脑坐在餐桌前，陈七月处理她律所的工作，叶九思则是批改作文赚外快，并且继续修改自己的作品《无人区两支太阳花》。 陈知衡在房间里支起陈七月的旧iPad，放在书桌角落看网课，书桌中央还是摊开她的作业和课本。 叶明斐的幼儿园直接停学，她现在每天都在茶几前继续画画。 大疫愈演愈烈，到了3月下旬，褚之劲直接失业，蒋士颖的公司运作也停摆，每个月只能非常焦虑地领着基本工资过日子。 眼见蒋士颖的房租快要过期，房东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疫情期间，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如果你要续租的话，每个月多加五百块钱房租。希望大家都互相理解一下。”蒋士颖看完信息，脑袋一团乱麻，猛地把手机扔在茶几上。 蒋士颖闭上眼睛深呼吸十秒后，重新拿出手机，给褚之劲发了条微信：“阿劲，最近我要投靠你了，也帮你分摊一下水电。” 褚之劲爽快地答应了蒋士颖。蒋士颖把衣服都打包进行李箱中，把便携式酒精喷雾带在身上，戴上口罩，神情凝重地来到褚之劲家，轻轻地敲门。 进门后，蒋士颖发现，褚之劲的公寓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幽暗的地灯，还有沙发旁边的小台灯。昏暗的光线，让蒋士颖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他用气声说道：“阿劲，你怎么都不开灯啊？” “公寓算商用水电，太贵了。”褚之劲说，“现在我没有了工作，在吃存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 说话的时候，褚之劲还垂下头，蒋士颖忍不住轻轻地拍一下褚之劲的肩膀，说：“没事的，这场疫情肯定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候不愁没有工作机会。” “那这段时间怎么办？”褚之劲只觉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他把头轻轻地埋在蒋士颖的肩窝上，声音有些虚弱，仿佛大声说话会浪费电一样，“我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吃存款，现在我跟家里人关系也不好，也没办法回去啃退休金。” “没事的，我最近工资也少了很多。”蒋士颖掌心轻轻摩挲着褚之劲的肩膀，“但我的底薪省点用，还是够我们两个吃饭的。” “阿颖，还是你最好了。”褚之劲的脸越埋越深，最后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蒋士颖的身板上，有力的臂膀也紧紧地环抱着蒋士颖。一股原始男性费洛蒙传达的无色无味气息，却在轻轻地撩拨蒋士颖的心。 他紧紧地搂住了褚之劲的脖颈，心里也一团乱麻，却意外地和褚之劲电波相通：大家的未来都是一团抓不住的虚幻，只有当下最原始、最廉价的快乐触手可及，所以这两副走投无路的躯干，在相互摩挲中燃起温度。 褚之劲拉开茶几的抽屉，摸了一下，暗自惊呼一声不妙——“套用完了。” 他刚想起身，就被蒋士颖用力地扣住脖颈：“别浪费钱买那个东西了，不用也行，我相信你是安全的。” 蒋士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心虚——过去的大半年，褚之劲不可能没有过一夜情，虽然他不清楚这些一夜情对象是否存在，数量几何，是男是女是其它，是否有暗疾……但当下，滚烫的原始在他的心里猛烈地碰撞着。 危险的这一刻，竟是如此的刺激。大疫情之下，安有完卵？不知明日如何，感官刺激才是人生第一要义，人际关系的硬通货。 愈是身处窒息的大环境，愈是催促得这两副被烈火焚炼得滚烫圆熟的身体贪恋一瞬的刺激，愈是渴望自毁的刺激——毕竟此刻霓虹暗夜下许许多多男男女女，都向死而生。 然后两人都淹没在颤抖的温度中，流淌全国乳白色的本能里。 此时，蒋士颖的手机锁屏页面亮了起来，是一条微信钻进他的手机里——叶九思：“阿颖，如果你方便，可以陪我改稿子吗？有个大作家汤深深联系了我，想当我出版书籍的推手。”
第137章 【142】2020·出版社
叶九思把信息发了出去，此时的房间只有电脑屏幕亮着，周围都是一片漆黑。此时陈七月已经睡下，极其安静的房间里，只有陈七月均匀的呼吸声。这让叶九思心里的尖叫只能被压在胸口里。 但身体还是不断躁动，她想站起来，想把陈七月从床上拉起来，在客厅里播放着黏腻的蓝调音乐缓缓起舞。但她忍住了，深呼吸一口气，静静地感受血液在血管里流淌时的咕噜的声音。 屏住呼吸，直到快要透不过气时，才松了一口气。此刻，叶九思感觉到绵密的冷静，慢慢地涌了上来，快要淹没她的胸口。 这个点给蒋士颖发信息，是否不恰当？叶九思单击右键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框，发现早已超过两分钟的撤回时间限制。 叶九思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回味她和汤深深的对话。 汤深深是全国严肃文学界的一名年轻有为的泰斗人物，他出生于文学世家，从小就收到了父亲的熏陶，青年时就获得过茅盾文学奖与鲁迅文学奖。叶九思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汤深深的名字将会被载入中国当代文学史中。 ——史书中不起眼的一粒尘埃回溯当年，都是无比闪耀的明星。 借着这一股东风，叶九思也想踏在巨人的肩膀上，期盼某一天，“叶九思”三个字也能出现在《文学史》的一个角落里，甚至能改变当今文学的风向。 汤深深是全国作家协会的副会长，现于一家全国性出版社的副总编辑。出版社在图书出版前，需要开展选题会，深入探讨每一个选题的意义与可行性。汤深深告诉叶九思，他不仅需要叶九思已经完成的正文内容，还需要叶九思的创作思路，还有她对这个故事的深入探讨。 没多久，汤深深发来了一份文档模板——《选题登记表》。 叶九思开始绞尽脑汁地填表。虽然填表只需要把叶九思脑内已有的内容整理成文字，但是在文字输出的过程中，叶九思脑内总会有新的想法出现，然后又推翻之前的想法，重新构思，重新创作。 到了深夜，叶九思还是精神极其亢奋，在黑暗中对着电脑屏幕，在键盘上打字的手从来就没有停过，发出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躺在床上睡去的陈七月，延展一下身子，卷这被子翻了个身，脸上挂着微笑。 叶九思听见陈七月有动静，打字的手停了下来，担心自己是否吵醒陈七月。她身后却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思思……” “哎，我在呢！”叶九思轻声说道。 “思思，你继续写呀，听着你打字的声音，我才睡得安心。”陈七月迷迷糊糊地吐露两句，又把杯子裹在自己的头上，不再说话，又是匀称的熟睡呼吸声。 叶九思这才笑着松一口气，继续在键盘上奋笔疾书。 蒋士颖的公司，疫情期间一直保持着半死不活的状态，每个月领着基本工资，享受着基本的五险一金，在勉强度日。幸而与骤降工资相匹配的，工作量也少了很多，蒋士颖有时间打开招聘平台，寻找更合适的工作机会。 蒋士颖躺在褚之劲的手臂上，两个人都仰卧着举着手机。此刻的褚之劲，打开交友软件，正在左右翻牌子，那些照片里的人，有男有女。 “褚之劲，你不找工作吗？”蒋士颖问，因为有些困，所以声音迷糊。 “你不是在找吗？”褚之劲正和软件里那个素未谋面的性感进行一番火热得烂俗的对话，手指快速运动，与之相对的，是说话嗓音的迟钝，“你的工作成果、学历都比我光鲜这么多，你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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