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染只是笑笑。 教室里是白炽的短吊灯,灯管两头透着隐隐的黑,并不怎么高级。可即便在这样的光线条件下,与她远远相对的许汐言,面孔也似早开的蔷薇。 闻染的动手能力的确很强,完成了蜡烛等脱模的时候,抬头扫一眼,发现比她更早做完的一个人,是许汐言。 在其他同学还纷纷埋着头的时候,她俩的目光隔着远远对角线相撞。 闻染心里砰的一声,立刻挪开视线。 老师走过来:“做完了?” “啊?嗯。” 老师检查她脱模之前的成品:“不错啊,手挺巧的嘛。” 又发下一张白纸:“写吧。” “写什么?” “今天活动的心得。” “……哈?” 班长叫她来的时候,只说要做蜡烛,可没说要写小作文呀。 来都来了,闻染认命的抓起笔。 老师绕到许汐言身边,又给许汐言发了一张。 许汐言会写些什么?猜不到,闻染埋着头,把碎发勾回耳后,隔着这么远距离,她也听不到许汐言笔尖磕在桌面笃笃笃的声音。 直到人人写完小作文,蜡烛也差不多可以顺利脱模了。 老师又发了透明的玻璃纸给她们包装蜡烛,另叫了个同学:“帮我送到教务处去,其他人等在这里,在教务处孙老师说你们的小作文合格以前,都不许走。” “啊?有没有搞错?” 她刚好发到闻染旁边,顺手点点闻染的肩:“我去办公室处理点工作,很快回来,刚才那同学回来后,你告诉她先不要走哦。” “……好的,老师。” 老师走以后,一教室人等在这里。 另一名老师探头进来:“我就说这里怎么有灯,你们在这里干嘛呢?” “参加素质活动,做手工蜡烛。” 老师笑:“做完了嘛?等着也是等着,来几个人帮我收实验器材。” “我去我去!” 总比枯坐在这里有趣,同学们一窝蜂涌出去帮忙。 不敢走的是闻染,她老实,所以坐在这里等去教务处的同学回来。 可,偌大的教室里除了她,还剩了另一个人没走。 许汐言。 啊,这…… 等喧闹一阵的教室重新归于寂静,闻染的心跳是夏末苦楝树上的蝉。 指腹在课桌上反复摩挲着,擦着纹路里眼睛一样的一块斑,这是跟许汐言搭话的好时候了,许汐言就那样坐着,也没戴耳机,望着前方的窗口,神情很淡。 不过如果许汐言在生她的气,不会让她下不来台吧? 不管了。 正当闻染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 停电了。 也不是停电,应该是素质楼这栋的电路出了问题,因为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教学楼的光。可就像撒点盐会衬得西瓜越发的甜,一点点隐约的光亮像来自另个世界,反而衬出周遭越发的黑。 闻染不会惊叫。 她只是惊得弹了一下,凳子脚在地面剐蹭出有又闷又尖锐的一声。 许汐言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闻染摁着怦怦的心跳,有些想开口叫:“许汐言。” “许汐言,你还在不在这里?” 可她也说不上什么心态,咬着牙关不开口。 直到轻轻“嚓”的一声,许汐言那方向,升起一朵小小的火苗。 闻染一愣。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明信片般的一幕在闻染脑中犹然清晰。周遭的一片黑暗中,少女手中拿着一个淡荧光绿的打火机,就是便利店随手买来的那种。 很久以后闻染跟许汐言睡了,那时闻染已开始抽烟了,许汐言也是。一场欢爱后,许汐言抽着烟,站在波轮洗衣机边帮闻染洗床单,闻染从卧室出来,看她一眼,把自己刻着半边翅膀的银质打火机抛给了她。 许汐言收下了,并且一直用了下去。 而当下,闻染只是看着,少女白皙的手指被擦燃的火光映亮,接着火光似潮水一般扩大,把许汐言的身影轮廓投射在墙面上,像什么古老岩洞里神秘而美丽的壁画。 她那风情盛大而殊丽的脸,在一片暖黄的光线中变得柔和起来。 闻染大概是在那一刻确定——许汐言是从光里来的人。 许汐言就那样握着打火机,闻染忽然想:会不会烫到手啊?这种打火机的火光总是不稳。 应该是会的吧,因为许汐言拿了一阵后松了手,映亮整个教室的火光瞬间就熄了。 闻染吸吸鼻子。 心想许汐言应该不会再擦燃打火机了,等一会儿来电了就好了,学校这种地方电工师傅来的很快的。 可很快,许汐言又一次擦燃了打火机。 她为什么买打火机,难道许汐言抽烟?闻染乱七八糟的想着。 其实要想让许汐言不要烫到手,很简单,她们就地便有可用的材料——刚刚做好的手工蜡烛。 可闻染捧着自己刚刚做好的那一个,忽然小气起来。 倒不是格外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只是这里面的蔷薇和大丽花瓣,是她特意为许汐言选的。 许汐言那端很轻很轻的笑了声,如若教室里有其他人在场,闻染一定听不到这声笑。 许汐言笑什么? 笑她小气? 因为下一瞬,许汐言拆了自己那手工蜡烛的玻璃纸,用打火机把它点燃。 整个教室获得了一片稳定的光源,拽着两人的影子不断在墙上飘摇,时而许汐言的盛大些,时而闻染的盛大些。 闻染在心里揣摩着搭讪的词句:“你刚才耳机里在听什么歌?” “耳机里听的,是什么歌?” 或者径直走到许汐言身边去,切记不要同手同脚,拉开椅子坐下,轻松而镇定的说:“嗨许汐言,可不可以把你耳机借我听一下?” 嗨许汐言。 嗨,许汐言。 当闻染在心里尝试着演绎各种断句和语调时,想不到先开口的会是许汐言:“闻染。” 闻染的肩一抖。 少女的声音染着一点点浅薄的笑意:“你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第16章 “兔子”偷偷看我 “昭然若揭”大概是专为暗恋而生的成语。 那份心情似清风朗月、星空萤火般昭昭,可蒙着层用来临摹书法的透写纸,你自以为藏得很好,可那份光亮哪是一张半透的纸所能遮得住呢? 妙就妙在“若揭”。 半露不露,半藏不藏,那是你跟自己的游戏,一旦真有人把那层透写纸扯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惊惶与混乱。 下意识便要否认:“怎么可能?我们不都是女孩子吗?” 这只是闻染下意识的话,事实上她坐在那里,望着许汐言,手工蜡烛大约燃到包裹花瓣的那一段了吧,隐约透着香。 她瞠目结舌的望着许汐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许汐言笑道:“不喜欢我的话,你总躲着我干什么?” “我……” 舌头是魔法森林里被施了法术的树根,直挺挺的僵在原地。这时教室外一阵脚步,闻染循声望去。 本以为是被老师抓壮丁去帮忙的同学回来了,却不想,走来的竟是白姝。 先是含笑看了闻染一眼,又望向另侧角落里的许汐言:“你怎么还在这啊?” 许汐言“嗯”了声:“下晚自习了?” “下了呀,我远远看着素质楼好像停电了,又看我们班林畅一直没回来,想着说你们不会还没结束吧,就过来看一眼。” 许汐言懒懒的“嗯”一声。 等二十多岁闻染和许汐言变成情人后,她听过无数次许汐言用这种语调同别人说话,就如同许汐言那总是微微往下耷的浓睫,透着三分散漫,不经意的风情,好听的要命。 许汐言不需要岁月赋予的阅历,她好像天然就掌握了这项技能。 唯独同闻染说话时,她语调认真而温柔:“阿染。”“染染。” 而这时十七岁的闻染,只是一个人坐在教室另一端的角落,藏在课桌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到指甲都嵌进肉里去的程度。如果不是老师让她等在这里,管什么停电,管什么怕黑,她一定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她觉得自己傻得好可笑。 她怎么会觉得许汐言需要她来同情呢? 这个句子再简化一点,就变成,她怎么会觉得许汐言需要她呢? 那是许汐言,学校里人气最高的女生,只要许汐言想交朋友,多的是比闻染漂亮、聪明、开朗的人来亲近她。 比如许汐言转学过来以前,连续两年蝉联校花头衔的白姝。 白姝这人很妙,是那种机灵小狐狸一样的长相,但其实她性格很内向,家境也很好,为了考邶电表演系经常跟她妈一起去校外上表演课。 白姝在三班,不知她和许汐言是怎么认识、又怎么熟悉起来的。 看起来两人是朋友吧,毕竟说话的语气那样熟稔。 白姝拉开许汐言旁边的椅子坐下,听许汐言说明还不能走的原由,便说:“那我陪你等会儿吧。” 那我,陪你。 闻染脑子里嗡嗡的,觉得自己自大得太可笑了。幸好她刚才没有贸然跟许汐言搭话,幸好。 然而她连坐在这里都做不到了,站起来,一片蜡烛的火光中,许汐言和白姝一起看过来。 “许汐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平静。 只有她自己知道声线在微微发颤。 “等去交小作文的同学回来,麻烦你跟她说一声,老师让她在这里等。” 说完就向教室门口冲去。 “闻染。” 想不到许汐言竟追了出来:“你怎么了?” “我可能晚饭吃油了,胃不太舒服,先走了。”闻染埋着头走得飞快。 她这个借口找得格外充分,许汐言应该相信了,可为什么许汐言还跟在她身后,没有回教室跟白姝坐在一处。 当闻染匆匆踏过第一级楼梯时,脚步一滞。 因为许汐言跟在她身后,打开了手机手电,照着她脚底的路——许汐言的手机快没电了,所以刚才在教室里没用。 闻染头也不回的匆匆往楼下跑去,许汐言没有跑,但她走得很快跟在闻染身后。 这时又“啪”的一声,走廊里灯光大亮。 身后许汐言的脚步停下了。 闻染埋着头跑得更快了,等她脱离了许汐言的视线范畴,几乎舞动着手臂狂奔起来,鼻子止不住的发酸。 她竟然想哭。 哭什么呢。哭突然的停电,哭突然的来电,哭要是没有来电许汐言打着手电跟她走过黑暗而寂静的楼梯,她会不会发神经忽然转回头来说“对啊许汐言我就是喜欢你”。 所以我躲开你。 所以我排斥你。 你可以很随意的来跟我说话。 你可以很随意的对我好。 那是因为,你一点一点,都不喜欢我。 当跑过教室一楼的拐角的时候,闻染真的哭了,她背手藏进角落,声音发哽,哭得不发出一点声响。 又怕有人路过看到,抬手匆匆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不停步的走了。 ****** 当晚所做的手工蜡烛,被闻染一路带回了家,塞进抽屉最深处,和那来自法国的精美铁盒、《国家》地理杂志一起静静躺着。 她埋首于写字桌前,把日记本藏在摊开的英语书下写:「讨厌许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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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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