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面上带着淡笑,笑意不达眼底,她不卑不亢地对段长风说:“还请段大人冷静下,正如您所说,我一个姑娘家,帮不上您什么忙,但一个姑娘家,也妨碍不到您什么,您说是吗?” “段大人,听闻令尊现任左都御史,您又是刚上任监察御史一职,急需做出点成绩来。” “那又如何?”虽然这么说着,但段长风还是瞥了眼杜蘅。 “俗话说,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九里她也曾跟凶手短暂地交过手,知道一些细节,我们会将现有的情报都分享给您。” 段长风没说话,但是杜蘅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 “想必以大人的聪明才智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和九里就先告退了。” 说完,杜蘅牵着九里回到房中。 杜蘅坐在书桌前,拿起笔开始记录现在得到的线索。 她抬头看了眼站在身边的杜蘅,拉着她一起坐下。 “首先,我们得知柯珏姑娘是自己给了唐二娘一笔巨额赎身费,在离开醉云楼后发现被害,这笔赎身费用目前来路不明。” “其次,我们了解到柯珏姑娘平日里为人平和,不像是与人结仇的性格,唯一关系密切些的人有个纪朝,但以纪朝的身家,恐怕是出不起这个钱的。纪朝人现在下落不明,嫌疑较大,但动机不明。” “还有个黄二也较为可疑,你与凶手交过手,曾在凶手腿下留下刀痕,而黄二前段时间恰巧伤到腿。昨夜我们也偷听到他和雪儿说话,得知他似乎经常私下逼迫姑娘们给他交钱,他与醉云楼里的姑娘们关系并不融洽。” 杜蘅揉了揉太阳穴,“但是这些都证明不了什么,得到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现下我们能做的,就是再去醉云楼问问那个叫雪儿的姑娘是否知道其他详情,想办法确认黄二腿上的伤口,等段长风同意合作后去调查尸体。” 乐九里点点头,一副随时听候派遣的样子。 看着乐九里认真的模样,杜蘅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九里,你认字吗?” 乐九里垂下眼眸,摇了摇头。 “认得不多。” “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她看着杜蘅手中拿着毛笔,侧过头来,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两个人坐得很近,肩膀轻轻地挨在一起。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看着她再次点头,拿起另一只毛笔,在纸上写下’乐九里‘这三个字。 “原来是这三个字。”杜蘅在纸上跟着写了几遍。 她看着她低下头写了几遍自己的名字,鬓角的碎发跟着垂下,她将她的名字写的很好看。 乐九里抬起笔,也在纸上一笔一划写着,写了许多遍似乎都不太满意,皱着眉表情十分凝重。 杜蘅好奇地探过头去看,发现九里的纸上写着几个“杜蘅”,但歪歪扭扭的字体实在算不上好看。 察觉到她的笑意,乐九里面上一红,连忙把自己那张纸团在一起。 她轻咳了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想了想后说:“小姐,这个时间差不多可以出发去醉云楼了。” 杜蘅轻笑下,没再继续戏弄她,点头道:“好,我去找下面具。” 看见她进到里屋去,乐九里想了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杜蘅写她名字的那张纸叠好放进了怀里。 ………… 俩人在半路上找个地方戴上了面具,杜蘅也干脆放弃了拙劣的男装,直接去了醉云楼,毕竟有九里这样靠谱的人在,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踏进去,她们就表明来意。 “我们找雪儿姑娘。” 不一会儿,昨夜那个名叫雪儿的女子便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与昨晚不同,眼前的雪儿看起来更为憔悴,她的眼睛略肿,神色恹恹的。 “……你们是谁?”雪儿偏过头,不是很自在的样子。 杜蘅拿出官令向她示意,语气要比昨日更温和些:“我们来调查柯珏姑娘被杀一案,有些事情想问你。” 雪儿一听见“柯珏”两字,表情变得有些抗拒,皱紧了眉。 “那你们找错人了,我和她并不相熟。”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那黄二这人,你熟吗?”乐九里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雪儿听见黄二这个名字身子一僵,随后冷笑出声。 “好啊,你们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你们。” 没想到这么顺利,杜蘅刚要说话,雪儿紧接着说道:“但是在你们问之前,要先付一下出场费用。” “多少?” “五十两。” 五十两! 乐九里眉头略微挑起。 杜蘅哑然了一瞬,五十两差不多要她几个月的例钱了。 “需要这么多?”杜蘅悄悄把手放在荷包上,也不知道今日出门身上带的够不够。 雪儿仿佛料到了她们会是这个反应,也没多大表情,转头就要走。 “慢着——” “雪儿姑娘,请留步。”杜蘅一狠心,拿出荷包看了看,掏出几张钱票递给她。 “……” 雪儿定在那里,看上去有几分惊讶。 杜蘅望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心痛又无力地对她说:“还请姑娘挪步厢房。” 第6章 厢房内,雪儿看着面前戴面具的两人,拿起茶壶给她们倒了茶。 “你们两个,不是官府的人吧。” 杜蘅跟乐九里对视一眼,算是默认了。 “没错,我们的确不是,但我们来确实是想找出案件的真凶。” 雪儿抿了口茶,面带讽刺地说:“官府可不会为了此事费心,更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的死花上五十两调查。” “说说吧,你们想问什么?” 杜蘅问道:“雪儿姑娘,不知柯珏平日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人与她结怨,你与她关系如何?” 提起柯珏,雪儿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她仿佛陷入回忆中,双眸微微一沉。 “我与她并不相熟,我只知道,她是个’老好人‘,她对所有人都非常温柔、善良。我几乎见不到她生气、与人发火的样子。” 说到此处,雪儿的表情有些许哀伤。 “她聪明、漂亮,有一副好歌喉,我不喜欢她……同样是身处在这个地方,她却能那么平静地接受,面对每天艰难的日子,她却能表现得完全不在意……” “我能看出来她的内心其实对所有人都是抗拒的,任何人都无法接近最真实的她。” 她缓了口气,继续说着。 “但我发现我错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变得像’普通人‘了。她有时会自己盯着远处想起什么,然后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平日打扮素净的她,也悄悄变化起自己的妆容。她的歌声里不再空旷,开始有了真情实感。” 她轻笑了下,抬起头对她们说。 “她那样子,* 分明就是——有了心上人。” 杜蘅紧紧攥住衣摆,身体往前倾。 “她的心上人,是谁?是那个常来的书生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她变化开始,她眼里就有了光,她开始卖力表演,赚打赏钱,楼里开始传,她要准备赎身了。” “至于那个书生。”雪儿有些轻蔑地笑了,“他不像是那个心上人,至少我看来,她不会喜欢他。” “外面的人都觉得,只要遇到一个看上去痴情的客人我们就会感恩戴德地爱上他们。可我们心里比谁都清楚,男人的感情有多轻贱,普通女子都无法得到长相厮守的爱,何况我们就像闲暇时逗趣的莺莺燕燕,谁会真心爱上一只宠物鸟?” 杜蘅轻叹一声,她看向乐九里,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如果靠她自己,能赚够那笔赎金吗?” 雪儿摇着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你知道我们的处境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们这些女子,有的是被拐来的,有的是被卖进来的,还有的是家族犯了错被牵连进来的。样貌还可以的,就留下培养,差一些的就留下当杂役,直到被榨干最后的一点价值。虽说我们可以当清倌,但每日都要受到很严格的才艺训练,手指磨破,嗓子嘶哑,挨打都是寻常事。” 她无意识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有时一场精彩的演出能得到客人很高的打赏,但真正分到我们手中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姑娘们还要用自己的积蓄去买胭脂水粉打扮,购入新衣裳来吸引、维持客人。” “如果想要脱身,极少部分的人能和客人两情相悦被赎走嫁做人妇,一旦新鲜感过了就有可能被冷落,不过这样反而算是好的,借着机会逃出了这个环境。” “要么就靠自己精打细算攒钱,一般要近中年才能赚够赎身费用。但即使脱身后世人也很难认可,她们在这里活了半辈子学到的东西在外面又用不到,在被众人嫌弃中艰难求生。” “所以很多姑娘在攒了半辈子收入能获取自由后反而迷茫犹豫了,是不是很纠结、很讽刺?” 杜蘅和九里都沉默了,她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她们也知道这些姑娘们需要的不是安慰。 对于拐卖和买卖,朝中其实有严格规定的刑罚。可或许是刑罚不够重,人命太贱……各种缘由,还是有人愿意冒这个险。 有人买,就有人卖,而女子好似更加温和、很难反抗,一个唾沫、一个牢笼就能限制住她们,也就让更多的人牙子肆无忌惮。 同为女子,杜蘅和九里都深知在这世间的不易,可她们也无力改变。 即使杜蘅稍许幸运、家境优越些,也会受到许多身为女子的束缚。 杜蘅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其实昨日,我们曾听见黄二对你的威胁。” 听到她说黄二,雪儿下意识露出厌恨的表情。 杜蘅问她:“他一直,都是这么逼迫你们敛财的吗?” “是,他想打想骂,都随他心情,给不出钱,他就有的是法子折磨你。” “柯珏她,也被他威胁过,除了几个特别红的姑娘他不敢惹,谁都被他威胁过。” 雪儿似是突然回忆到什么,皱起眉头,“对了,柯珏开始攒钱后,就不愿意再给黄二钱了,黄二因此没少给她穿小鞋、针对她。” 杜蘅记在心中,果然这个黄二也曾和柯珏起过矛盾。 见没什么再能问的,她们起身和雪儿告了别。 雪儿却突然出声叫住她们,“这钱,你们还是拿走吧,抱歉让你们听我说了许多废话,希望你们能找到杀害她的真凶。”她说完就背过身去,手指轻轻抚上琵琶。 “我们一定会的。”杜蘅语气坚定,望了她一眼。 她带着乐九里离开,合上了房门。 钱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出去后,她们又兵分两路各自找了楼里的其他人来问话,结果却都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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