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蓝鹭见她不理自己,不依不饶起来,笑眯眯道:“傅老六,你一般要是没做什么事,肯定不容我开玩笑,得是做过又被我说中的事才会故意不理我。” 傅雅仪终于将目光转向她,这回眼底也带点笑,嘴一张却是满口刻薄,“葛蓝鹭,你上回廖记钱庄的烂账还是我替你填平的,我真该依了你的了解,做完之后就在我家门口树块禁止你入内的牌子,故意不理会你。” 葛蓝鹭被抓住弱点闻言连忙举手投降,“行行行,我不问了。” “你可不准再翻旧账,后来我也把钱重新补上,还惩处了几个庄头,这事儿早过去了。” 傅雅仪见话题被转移开,略微弯了弯眼尾,不太明显,一旁的柯施倒是捕捉到了,却不在意,她早习惯了傅雅仪和葛蓝鹭吵吵闹闹,该看书看书,该耍扇耍扇。 于是傅雅仪就着廖记钱庄的事,你一嘴我一嘴地和葛蓝鹭闲聊起来,彻底令她忘了再打趣自己。 两人正聊得入神,门口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行至门前又缓了缓,平复一阵才按着规矩敲门。 傅雅仪蹙眉说了声进,门外的侍应着急推开门走进来低声道:“孟捕头说有个犯人潜逃进了坊内,带着捕令在门前想搜查,恐有惊扰,三位客人要不要先自后门离开?” 傅雅仪闻言想到还在坊间勘查的余姝,问道:“要入坊内搜寻,必得有坊主陪同,你们是否已经去王宅请人了?” 侍应答道:“确实如此,半柱香前就遣人前去了,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估摸着过会儿就到了。” 待到侍应离去,哪怕是葛蓝鹭都蹙起眉来,“这孟昭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她们今日没有谈生意,只是闲聊座谈,倒不必特意离去,留在这里说不准还能看场热闹。 傅雅仪没听清葛蓝鹭在说什么,她心底略一思索,怕不知情的余姝和王嬷嬷撞上,从一旁拿了自己的大氅就向门外走去。 葛蓝鹭眸光发亮地盯着她的背影,一双猫儿似的美目流转,恶趣味地和柯施打趣道:“你猜猜等会傅老六会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回来。” 柯施闻言连头都懒得抬,回答道:“我赌她等会儿不会回来了。”
第15章 脚步 余姝配了面纱自屋中出来后靠在墙边冷静了一会儿,待耳根上的烫意消下去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行。 一开始对傅雅仪是又惧又怕又敬佩,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变作了现在的与她稍稍靠近些便控制不住地满脸飞霜,下意识抵触。 来到落北原岗,进了傅宅后她便知晓自己未来能靠的只有傅雅仪,也是真心敬佩与感激,见识了傅雅仪手下的女子活得那样鲜活,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尚未家破人亡时想做的事,对这世间的理解填补了她过去大部分的困惑后,她想留在这里。 现在做的事,让她感到很充实,觉得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她今后不能再表现出这种异样。 她应该如念晰她们一般,轻松肆意又高效地面对傅雅仪,否则她自己会很累。 可若是被傅雅仪知晓自己曾做过的梦…… 余姝咬了咬唇。 想到的竟然不是傅雅仪若知晓自己作为幻梦主角会不会感到恶心,而是她若知晓了这件事,必然会恶劣嘲笑她再狠狠逗弄她一番。 依照傅雅仪的敏锐,说不准她下次再显露异样时便会追问起原因来。 余姝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七七八八想了半晌,余姝才压下这些奇怪的念头,转而认真在坊内转起来。 因她佩挂着一号房牌,大部分地方她都可以随意出入,顶多是走过的侍应丫鬟会有些诧异看她几眼罢了,大概是在猜测她是一号房哪位夫人带来的人。 余姝通通忽略不管,自二楼的长廊走过,将大部分地方看过一遍后,向着歌坊正中的舞台方向走去。 千矾坊二楼多为雅间,只有靠近门口的位置是一圈环形廊桥,中间中空的地方正对一楼大厅的舞台,此处可以旁观也可以作为投银撒花的据点,自上而下观看歌舞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正是千矾坊的舞娘上台表演的时刻,环廊上围了不少娘子,其中几个还是与傅宅同样有生意往来余姝见过画像的。 余姝也找了个空隙看去,一时间竟然有些惊艳。 台上的舞娘着装风格偏域外风彩,伴着鼓乐一同起舞,动作流畅,节奏谨然,柔刚相合,二楼的雪穗零零落落地撒,配着台下雪白一片的幕布,平白多添了几分相得益彰的清冷感,仿若美人在雪境月下偏偏而来,哪怕余姝自认在扬州见过无数繁华也不禁站在原处静静欣赏起这幅美人图卷。 恰巧她身侧传来了两位娘子的闲谈声:“初秋跳得越来越好了,以前还只能传形,令人欣赏她的舞力,如今却已然能够传神,连她的心境意境都能传达到观众心底了。” “前两回我与她同饮了半杯茶,替她编了首新曲子,下回说不准要跳我那首了。” 余姝将目光落回舞台上,几乎瞬间便辨认出了两人所说的初秋是哪一位,只见那姑娘婷婷立与舞台中央,一举一动哪怕不太懂歌舞的人也能看出她的技艺比一旁的娘子们高出大截,行云流水,颇具大家风范。 过去余姝在扬州时铺张浪费是习惯,遇着了优秀些的才艺人总忍住不打赏大把大把的银钱以示喜爱,当时扬州艺人总以得到她的打赏为荣。现在虽然经历了不少磨难,可曾经刻在骨子里的喜好和习惯,到了这种她忍不住想对下头的初秋大呼一声精彩时又偷偷涌上来,一时手痒想也加入身旁大把大把丢银票的娘子们。 可她到底囊中羞涩,趴在护栏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周围氛围渐热,待初秋和舞娘们下了台,又上来另外两位更为技艺精湛的琴师,一筝一瑟,配合从容默契,直令周边的娘子们笑意盎然。 若一开始随傅雅仪进了那茶室感受到的是千矾坊的静,那再切身在这里感受到闹后余姝已经完全能理解,落北原岗的有钱女子为何会都喜爱来此了。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些,规矩束缚也多许多。此处的放松随心实在难得,可以不顾礼仪规矩地尖叫行走闲聊,可以在此处做自己喜爱却为世俗认为的下九流而不被指责。 余姝在听曲儿的过程中有了些考虑,只是需得回去再细细梳理一番。 可恰是此时,千矾坊大门被轰然打开,伴着风雪,门前走进来了一队身着官府的女子队伍。 为首之人马尾高吊,一身绯红官服,腰间配一把大刀,眉眼间自带一股玩世不恭的痞气肆意,却也因那一身官服不缺英气。 余姝身旁的娘子惊呼一声,“孟昭怎么来了?” 余姝这回状似好奇地问道:“这位姐姐,这孟昭是何人?” 一旁的娘子与她对视,见着的是一张被面纱蒙住的脸,唯有一双眼,格外灵动漂亮,令人见之心喜。 她以为这是哪家偷偷跑进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温声解释道:“这孟昭是落北原岗唯一的一位女捕快,三年内便升为副都捕头,还建了支属于自己的女队,是出了名的要案不要命的女阎罗,办案时疯得狠。” “千矾坊背靠王傅两门,与衙门有约,此处为女子闲暇饮茶场合,若有了案情,不允男捕进入,今日孟昭领队前来,这场功劳怕是又要被她拿下,过不了多久说不定还能再升一阶。” 她的话音落下,另一个娘子托着腮懒洋洋道:“不知哪个倒霉蛋今日犯她手上了,咱们倒是可以看场好戏。” 能出现在此处的娘子,大多胆子大得很,见着了孟昭压根没想着跑,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原本还有些零散的二楼环形长廊转瞬便多了不少人探出头来凑热闹。 余姝此刻是想转身便走的,她总预感着在此处再待下去会碰上些麻烦。 趁着人多热闹,她默默隐进了人群中,想从身后的长廊回一号房,可刚刚迈出一步,便听着了楼下孟昭的声音:“按令查案,还请诸位呆在原地不要动。” 余姝骤然回身,不知何时孟昭的目光正直直扫过二楼,恰巧落在她身上,扬声道:“二楼那位娘子,切莫乱动,若到时出了误会可就不好了。” 若说傅雅仪的目光时不时阴沉恶劣仿若潜藏的毒蛇,那孟昭的一双眼紧紧盯着人看时便明明带着笑意却仿若捕猎前的虎,一颦一笑都带着警告。 余姝假装被吓得一个激灵,往旁边挪一小步站到刚刚搭话的娘子身后,不动了。 孟昭见她乖乖听话,也移开了目光,与一旁的侍应打起官腔来。 皆是些套话,却也能让人听出原委来,孟昭追的犯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千矾坊,她拿了调遣令便准备进门搜人,而在进门前已经命令门前侍应前去通知坊主,也就是王老太太,令她派人前来协同调查,以担责任。 余姝暗道不好,老太太身边来的无论是谁,若在此处见着了她都会是一场天大的灾难。 眼见着人就要到了,趁着孟昭去外头和来人对接的档口,余姝低声向身前的娘子说道:“这位姐姐,若是孟捕头挨个搜寻审问,我怕是会有祸,您能不能替我挡个视线?” 见前头的娘子看向自己,她眼底憋出来点泪,满目着急道:“我是瞒着家里求姑姑带我偷偷来的,若是被孟捕头查询问起家族姓名,到时被我父母知晓了免不得一顿打。” “你姑姑在哪个包房?” 余姝将自己腰间的一号房牌亮给她看,对方微微诧异,“没听说过葛娘子柯娘子和傅娘子有过侄女啊。” “是远房沾亲带故的,我姑姑怜我们一家迁来此处,颇为照顾。” 对方半信半疑,可见着她手上的牌子也知晓她必然是与一号房中几位有些关系了,便也不介意卖个面子了,于是目视楼下拉着一旁与自己交谈过的友人状似不经意地将余姝完全挡住,余姝道了声谢,连忙趁机朝后走去。 一号房在长廊尽头,余姝一路行来颇为寂静,想来孟昭刚刚出现时千矾坊的侍应们便该挨个通知提醒贵人们,不宜面人的,大抵早通过后头的门提前退场。 余姝走出一段距离后依旧能听着大厅的喧闹,并且间或能听到一两个带“搜”字的音调,想来是孟昭已然开始派人细细搜查起来。 行至半途,她隐约见着一个身影,不知为何刚刚还有些紧张的心瞬间落了下来,连忙小步跑过去,“夫人!” 傅雅仪身后还跟着个侍应,见到余姝顾不得再逗弄,抬手攥住她的手腕,拉她向前走去。 “来陪同孟昭查探的是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千矾坊有后门,你先从后门出去。”她边走边问:“前面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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