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鹤亭注意到和尚今天穿的是便装。
在黑市,没有比武装组更好用的身份,因为他们能公开带枪。但是和尚今晚专门换了便装前来,说明保护他这件事不能声张。
“你们抓住了蝰蛇,”苏鹤亭说,“又把他放了。”
和尚看着屋檐外,忽然想抽烟,但他只是想想。他搁在腿上的手收紧又松开,语气平静:“总有些事身不由己。”
雨把水洼打出阵阵涟漪,水洼也不能跳起来抽雨一耳光。
虽然真他妈憋屈,但这群大老板就是不在乎什么主神系统,也不在乎那些没逃出光轨区的人类。
生存地的稳定让外部威胁变小,光轨区的新闻不再能引起广泛关注,人工智能发动的毁灭日也变成了历史。
不论主神系统想干吗。
——它们这几年都没入侵生存地不是吗?
这就是大老板们的想法。
和尚问:“你今晚能输吗?”
“能,”苏鹤亭掏出根棒棒糖,很好说话,“你先给我打三百万。”
和尚:“……”
“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成左右为难的小媳妇儿了。”苏鹤亭把棒棒糖咬进齿间,才发现自己拖鞋没换。他抬起只脚,让雨水冲鞋底:“卫知新,那家伙是不是叫卫知新?我只想告诉他。”
他声音不大。
“比赛有输赢,玩不起别下场。”
* * *
蝰蛇眼前一片黑暗,他脑机接口附近有老化的疤痕,所以没有插连接线,但他的头部粘满了圆盘电极。
“老板,”蝰蛇闭着眼,在电信号的刺激里呼吸急促,声音颤抖,“对不起。老板,对不起……”
老板的手隔着手套,拎起了蝰蛇的尾巴,那里是被子弹打烂的地方。
“他的速度好快……”蝰蛇头部动了一下,“我被摁住了……他的手……草!”蝰蛇像是在脑袋里又经历了一遍,他痛苦地喊着,“他用手掏掉了我的眼睛!我干他——!太痛了,太痛了!老板,对不起……”
蝰蛇猛地抽动身体,额角青筋暴起。他声音都变调了:“别再重复了……”
老板仁慈地摸了摸蝰蛇的尾巴断口,残留的毒液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他的声音非常温柔,好像感受不到蝰蛇的疼痛:“知道了,知道了……不要总是重复,蝰蛇,再想想细节。他有只改造眼,那眼睛是干吗的?”
蝰蛇咬紧牙关:“对不起,我不知道!”
“再来一遍。”老板摁住蝰蛇的胸口,“他扯掉了广告牌,朝你冲过来,速度很快。然后你被他打飞了鳞片,接着被他卡住了咽喉。”
蝰蛇仿佛再次回到了那个瞬间。
他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面,猫崽摁着他,他快不能呼吸了。随后猫的手指在他眼前放大,他甚至没能反应,连叫声都慢一步。
“不……”蝰蛇脑内剧痛,放声大喊,“不要挖……”
老板问:“他那只改造眼在干吗?”
蝰蛇在泪流满面,痛得浑身抽搐。他迫使自己在这无限痛苦中睁大眼,像是在迎接苏鹤亭的手指。他紧紧盯着猫的那只改造眼——
一片平静的雾霭蓝。
和尚盯着那片平静的天空,问苏鹤亭:“你要回去补觉吗?”
苏鹤亭趿着拖鞋往里走,打了个小喷嚏,只回复了个简单的“啊”,算是应答。
和尚就抱着双臂,坐在门口守着,像是来捉离家出走儿子的老爸。
“喂,”苏鹤亭又从门帘后探出身体,问了和尚一个问题,“检查员真是系统?”
和尚跟不上话题的转变,先点点头:“是啊。他生活在惩罚区里,总不会是人吧。”
“哦……”苏鹤亭半信半疑。
“我们的真人检测万无一失,”和尚说,“不会判断错误。”
苏鹤亭抄回兜,入内了。他绕过热情的领头机器人,从小矮子的托盘里拎起一瓶水。
猜错了吧。
苏鹤亭拧开瓶盖,边喝边揉着自己的后脖子,放弃思考。
——算了。
他无所谓地想。
反正还会再见,真的跑不掉。
* * *
下午五点,雨刚停。
斗兽场直播预热席卷而来,无数广告都在播放。
佳丽准时到斗兽场门口摆摊,她点了支烟,隔着烟雾看自己的小屏幕,上面有隐士的消息。
隐士:开盘了,卫知新要下注了。
佳丽咬着烟,划到另一个页面。她用小拇指戳了一下,在赌局中下注。
隐士:我投了猫崽一块钱!
佳丽:抠门人设不倒,我投一千。
隐士:我还要养家糊口。
隐士:???
隐士:你真的只投了一千?
佳丽:只?
隐士:怎么回事???
隐士:有人投了猫崽一百万!!!
他的感叹号都要冲出屏幕了。
佳丽看到“一百”时还在正常抽烟,等看到“万”时烟都掉了。她手忙脚乱地拍烟灰,差点从凳子上翻下去。
几秒后苏鹤亭的手机同时收到两条消息。
隐士/佳丽:你有老板了?!
苏鹤亭:?
第13章 申王
苏鹤亭滑动手机页面,想看看赌局实况,但是他手机太老了,页面卡在那半天不动。
和尚看猫对着手机屏幕一顿狂摁,然后皱着眉丢进了兜里。
和尚:“……”
这小子脾气也太急躁了。
苏鹤亭走进人流如潮的街道,问和尚:“你要跟我去赛场?”
“嗯啊,”和尚被问得无措,摸了把自己的光头,“我肯定得跟你去,不然你比赛的时候被人做掉了我没法交差。”
“我会不会被人做掉不知道,但你肯定能被认出来,”苏鹤亭回头看他的光头,“戴顶假发吧老头。”
* * *
斗兽场虽然是仿古罗马斗兽场建造的,但观众席设计并不普通。为了确保现场的沉浸体验,观众座椅都是下沉式的,头部位置布满电极。
这种圆形电极属于非植入型脑机接口,功能有限,只能为现场观众提供感官刺激,无法连接其他网络。
当比赛开始时,观众只要躺着呐喊就行。可对选手来说,战斗从连接脑机接口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因为选手视野中的赛场会倒转,他们必须适应颠倒的世界。
和尚对比赛颇为好奇:“你们比赛时能看到直播弹幕吗?”
“分时段,”苏鹤亭说,“一般打到白热化的时候会放弹幕。”
弹幕并不会从选手眼前飘过,而是做成了洪水,从上方涌现,直接淹没虚拟赛场。
苏鹤亭想起比赛弹幕,就只记得一句“杀了他”。
这是弹幕高频词,也是观众宣泄自己情绪的方式。他们经常教唆、煽动选手下死手,即使他们都知道比赛死亡选手会真实死亡。
“我看过几场比赛,”和尚努力找话题,“我在网上看的……有些录像价格好像更贵?”
“哦,”苏鹤亭已经看到了斗兽场,“出现死亡情况的比赛录像价格都会更高,有人会专门买去收藏。”
和尚竟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其实不怎么看比赛,因为生活拮据,武装组的工资只够温饱。但他以为黑市起码会确保选手安全,虽然这些选手都是斗兽场里陈列的商品。
和尚觉得比赛不人道,可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信奉的处事教条告诫他,在新世界,什么都别抱怨,尤其是有关拼接人的事情。
和尚是个幸存者,只要新世界的规则没有苛待幸存者,他就是沉默的。
苏鹤亭在门口刷尾巴,核对身份信息。两秒后通道打开,他没看和尚,自顾自地入内了。
斗兽场预热有效,比赛还有半个小时,现场已经爆满。场内服务员穿梭在观众席,温柔耐心地提醒观众盖好薄毯,今日场内温度有些低。他们托着托盘,还为观众提供酒水和蘑菇简餐。
“今天来这么早!”经理看见苏鹤亭,起身相迎,“可以先到包厢里休息休息,比赛还有一会儿。”
苏鹤亭开门见山:“申王来了吗?”
“在等候区,”经理替苏鹤亭挡住前方的工作人员,在场内音乐里逐渐加大自己的音量,“申王五点就来了!”
“申——王!”
现场有人喊破了音。
“申王!”浓妆小丑忽然出现。他悬浮在中心,打了个响指,吸引全场目光:“观众朋友们,没错,今晚的选手正是万众期待的申王!”
现场的欢呼瞬间响起,申王比泰坦更受欢迎。
小丑主持局面,做出倾耳听的动作:“我们都听说过他的战绩,但我必须向你们重申一遍。各位观众朋友,申王本月的积分排名是——第一!”
现场投影变成积分排名榜,申王问鼎全场。他的名字三倍放大,几乎占据了半个榜面。观众的呐喊被引爆,他们在阴影里陷入狂热,对着申王顶礼膜拜,好像他是个普度众生的救世主。
苏鹤亭在积分榜的最底部看到了“猫崽”,小得只有他拳头大小。
“欢迎申王!”小丑挥出手臂。
现场投影“嘭”地变作虚拟礼炮,镜头切到等候区的申王。
出乎意料。
申王是个体重超过二百斤的选手。
“别小看他,”经理在喧嚷里给苏鹤亭介绍,“等你连接了脑机接口,就能看到他的全貌,他可是——”
“他可是最神秘的选手,”主持人故作高深,带领全场回顾过往,“他经常更换植入体,只有‘冷蛇’是他永远不变的标志。他曾用双手撕开对手的身体,把鲜血视为强者的贡品。他还曾用双脚踩烂对手的脑袋,把死亡当作比赛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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