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脸冷哼一声,抓过香囊,转而双手递给身后的人:“小师叔。” 玉香囊被放入另一人的掌心。 那只手戴着半截白色丝绢手套,露出几根修长的手指。 虽被称做师叔,可那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他垫着衣袖擦净了玉面的污迹与雪水,看都不看地上两个求饶的人,径直向春昙走过来。漆黑的马尾穿过头顶的青玉发冠,在他颀长的颈后随步伐轻晃,斗篷一圈镶边的绒毛在风中微微摇晃。 春昙仰起头,被遮入他的阴影里。 对方垂眸看了一眼,弯腰将玉香囊交还到他手中。 指尖相触,一冰,一暖。 那人顺势抓住他手腕,将他从雪中扶起。 春昙冲那人感念一笑,口中无声道了句,多谢。 对方看着他怔了一怔。 山顶蓦地就响起洪亮悠长的钟声。 咚—— 群鸟惊飞。 背后传来一声急呼:“完蛋!小师叔,申时了,我姐定要罚我……这两个人要怎么办啊?” 他的小师叔倒是不慌不忙,从春昙身上收回探究的目光,扬袖将鹿腿上绑缚的麻绳解开,再掷出去,麻绳彷佛活物,瞬间将那两猎户五花大绑,捆缚一处。 “银竹。”他轻唤的同时手一招,斜插在雪地中那柄剑便应声横飞到身前。 踏上发著荧荧微光的长剑,他身形倏而一顿,转过身又看了春昙一眼,掏出块干净丝帕,轻轻按在他手背的划伤处。 春昙低头,发觉他只有一只手带了手套。 “小师叔,看什么呢?”半空中,沈佑放慢速度与他并驾齐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看方才那只小兔子?” “兔子?” “就是那个漂亮的小哑巴啊。可惜有点傻,亏得被我们遇上,不然铁定要被欺负。” “傻?” 沈佑点点头:“对啊,这里几乎日日都有人偷猎素衣仙,剥鹿皮,剜鹿筋,割鹿茸,这哪里救得过来。” 洛予念面色如常,淡淡反问他一句:“天下日日都有不平事,管也管不完,所以,我们便不该管了么?” 沈佑一怔,自知失言:“小师叔教训的是。”
第2章 寒烟擂 素衣仙受了伤走不快,却执意跟着春昙,于是他放慢脚步,好容易在天黑前平安赶到沈氏山庄。 大门外,他递上拜帖,立刻有沈家学徒为他引路:“傅真人住在别院,这边请。” 远远就听见院里传来少女的抱怨声:“嘶……师尊,好冷啊,这擂台到底为何要设在鹤居山啊?沧沄,碧梧,玉沙,七真,实在不行咱们妙镜虽不大,倒也能凑合,那么多门派可选,偏要在寒冬腊月跑到这极寒之地……” 她声音清脆,中气十足,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引路学徒面上讪讪:“傅真人这几日就在这里歇脚,公子请自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春昙忙欠身行礼,对方抱拳还礼,识趣地离开。 春昙目送他走远,忍不住叹了口气,琼儿这丫头跟她师尊年轻时一个样,性子直来直往,锋芒毕露,总是口无遮拦。 连他这个玄门之外的凡人都晓得,脚下这座鹤居山可是块风水宝地,其后峰的山腹内蕴藏着上古遗留的天火种,经久不熄,数百年前被沈家先祖无意寻得,遂在此安营扎寨,铸起剑炉。 现如今沈家虽不是玄门,但代代相传的铸剑术却是首屈一指,天下名剑有半数出自沈家剑炉,谁敢小觑,又有那个门派不眼红? 他拍净身上的雪,推开院门,甫一抬头,一道耀目的剑光当空袭来。 春昙原地不动,那剑锋几乎触到他额前的碎发,准确停在他眉心前半寸,嗡嗡鸣响。 长剑的主人就坐在主屋的翘角飞檐,见他面色不改,不甘心地努了努嘴,隔空将剑召回,宝剑仓啷入鞘,她也随之飞落到春昙面前。 她今日穿了一身珊瑚色,青丝盘在头顶,拧成干练简洁的螺髻以发钗固定,钗尾吊一只牛血红色花铃,随动作轻摇,发出叮铃微响:“你怎么不躲啊,就不怕我失手伤了你吗!” 春昙笑着摸摸她的发顶,丝毫不介意她的作弄。 自春三月,眨眼大半年不见,目测这丫头又窜高一截,眉眼也渐渐长开,尤其笑起来,月眉星目,虎牙酒窝,热烈明艳。 小丫头亲昵地挽住他手臂,忽而一愣,指尖用力捏了捏:“哥你是不是又瘦了?啧,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吃药啊!” “是昙儿来了吗?”傅子隽从门内探出头。 对修士来说,修为境界越高,衰老速度就越是缓慢,傅子隽年逾四十,容颜不改,依旧凝滞在十几年前春昙初见她时的模样。 她向来不拘礼数,见春昙要拜她,赶忙摆手迎上:“别傻站在门口,快进来!怎么这个时辰才到……” 天色擦黑,的确比约定迟了些。 他忽然想起迟来的缘由,返身去院外,只见小鹿还立在原地,战战兢兢等他。 “哇!师尊!这可是你说的素衣仙?好漂亮啊!”小姑娘兴奋不已,径直就要扑上去,春昙慌忙拦她,示意她小鹿受了伤。 “琼儿!别闹。”傅子隽一把将小丫头拎到身后,自己凑上前看了一眼,将春昙与一瘸一拐的素衣仙让进院子,“你快静静心吧。明日便是寒烟擂,可别给为师丢了脸。” “怎么会!师尊你放心,”小丫头双手叉腰,扬起下巴,“明日看我打得他们落花流水!” “你啊。”傅子隽作势要敲她脑壳,终没舍得落下手去,只重叹一声,“我只希望明天有谁能替我敲打敲打你,才几岁的人就这样自负,你可知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我知啊!可师尊的师尊不是也说过,修士能走到什么境界,九分天注定吗。”她咳了一声,用力压着嗓子,憋出苍老的声线,“努力只决定修士的下限,资质才是关键,根骨平庸者,就算再勤奋,至多也只是比凡人体健长寿些罢了。” 小姑娘伶俐,学长辈说话惟妙惟肖,春昙忍俊不禁。 “强词夺理你最行!”傅子隽白她一眼,从怀里摸出颗绿色丹丸,手指一碾,“这药止血生肌,不要两日就能痊愈。乖。” 谁知才伸手,便被小鹿怯怯闪开,一溜烟躲到春昙身后。 “哈哈哈师尊你这么凶,连鹿都怕你啊!” “小没良心的……”傅子隽笑骂一句,连人带鹿。 深夜里风停了,春昙独坐廊下,万籁俱寂,竟听到落雪簌簌有声。 琼儿屋子里灯灭了许久,傅子隽才提一件夹毛披风出来,替他搭上肩头,而后兀自伸手,捏他手腕寸口处,先左后右。 “你……”她嘴唇抿紧,脸色愈发难看,“上次给你的药有按时服么?” 春昙依旧看着雪,沉默地点头。 “不该啊……”傅子隽思忖半晌,“这次给你加些温补气血的。” 放开手,她盯着他:“还是不告诉琼儿?如今她长大了,总缠着我问东问西,问你在做什么,为何不在人前与她相认,问你到底害了什么病这么多年都治不好,还,常常问当年的事……我也不知还能瞒她多久。” 春昙怔了怔,起身看着傅子隽,良久,向她深鞠一躬,迟迟不起。 “行了行了知道了,跟你爹一样死心眼。我不说就是了,反正你怎么筹谋的我如今是一点也不清楚。”傅子隽重重叹气,扶他站直,“放心吧,她是我徒儿,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住她的。但你要是想明白了,愿意让我帮你,就早些告诉我,别总一个人扛着……十六岁的人,活得像六十……”她边抱怨,边转身回到室内。 雪到天亮才停,春昙醒来时,别院静悄悄。 昨日辛苦抱上山的香品提盒已不知所踪,大抵是被傅子隽拿去做伴手礼送给沈家了。 厅堂的桌上给他留了一碗藕粉栗子羹,旁边还有只茶杯大的青瓷葫芦瓶,春昙晃了晃,里头装满丹丸,都是些凡人之躯也能承受的温补良药。 葫芦下头压了张洒金宣,琼儿的字过分飘逸,上头还掉着糕饼渣渣::每日一粒!好好吃药! 小姑娘趾高气昂的模样浮现眼前,春昙不自觉带上笑容,将纸张吹净,叠成掌心大小塞进袖笼。 喝完甜羹,春昙去院子里牵鹿,灵药加持,小鹿跛着脚却也能走得飞快。 今日要看擂,寒烟湖在半山,虽说时辰还早,但他不比仙门修士可御剑而行,徒步需得近一个时辰。 难得一见的比试,他可不想错过琼儿出场的时机。 受天火种的影响,鹤居山虽地处寒冷,却有一条不会结冻的热水瀑布,瀑布下自然形成一片温水湖泊,群峦环抱的湖畔,冬日里雾气袅袅,故取名寒烟。 瀑布顶端,石匠以汉白玉依山修建出悬空观赏台,春昙到得晚了些,沈家家主及几个高门大派的长老都已坐定,热水瀑布升腾起阵阵白雾,凡人举头遥看雾中人,好似膜拜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四年一度的盛事,意欲投身仙门的年轻人们不辞辛苦,从各地长途跋涉前来探各个门派虚实,此外更多的是爬上山来凑热闹的普通人,湖畔被围的水泄不通。有趁机兜售糖果点心的小贩,还有举着幢幡招摇过市的民间算子:“平安符镇宅驱邪!去疾符百病消退!十文一张,一钱银子十张,附送一张桃花!” 春昙牵着鹿,好容易才找到落脚地,耳边充斥着难辨真假的仙门八卦,不想听也得听。 诸如某个小掌门为了一套传家金龟甲招了个赘婿啊,某门某派私下里收受凡人五供以外的金银…… “哎快看,正当中那个就是沈家家主,沈绥。好漂亮啊,不知谁有福气能与她结亲……” “她身边那个穿紫衣带金冠的,是玉沙宗下一任宗主封良轩吧?他居然亲自来了?” “他宝贝儿子封怀昭今年也来参擂,可不就陪着一起来撑场面了。据说,他打沈庄主的主意有日子了,若是能跟沈氏联姻……” “可这寒烟擂明明是给二十四岁以下的弟子开放的比试,那个封怀昭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吧?” “嗐,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有人偏要装糊涂,沈家也不好为了这点小事得罪玉沙宗嘛……听闻他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跟他爹一样,好色的紧,修行进境自然慢,再多灵丹妙药催着也赶不及二十四。” “不只是好色,他好像喜欢雏儿,还没长开那种……” “咿!怎么会!仙门之人怎么也这样龌龊!” 放眼望去,玉沙宗带来旁观的弟子最多,齐刷刷的紫衣金钗,果真十之八九都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可见好些传言并不是空xue来风。 春昙心底暗叹。 天地不仁,谁也没规定恶人就不能入门修道,世人皆以为仙门中人心思清静无欲无为,可他们才是这人世间最有欲望的人,欲长生,欲享凡人膜拜,又或者是追求登峰造极的修为和后世的美名,甚至妄图得道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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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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