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的名字。 他想,怎么会有人将祭坛司净的职责作为名字。 难道这样一个人,也和他一样,自诞生之初就为了履行司净之责任? 他作为司净,总是等待着这些魂魄主动说出自己的愿望,可眼前灿若夜星的人,并没有说出自己心愿的意思。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问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 李司净说:“是你。” 那双强忍泪水的眼睛,令他的心也跟着悲伤。 李司净的愿望是他。 但他不能理解。 他看过很多愿望,都是直白清晰的模。 财富、健康、爱情、权力,而眼前这个人,唯一能直白清晰的是容貌。 这个人说,愿望是他。 可是他,怎么会有看清这个人容貌的愿望。 泪水划过泛红眼眶,唇角抿出好看的弧度,又在见到他凝视时,倔强抬手擦掉了泪痕,悄然留下了一道红痕。 如一朵夜色绽放的花,稍纵即逝的颤抖出细红的蕊。 他伸出手,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留住那朵花。 “周社!” 李司净抓住了他的手,露出了更为讶异的神情。 “你……” 许多话没有说出口,他竟然心有所感。 他只能猜想,李司净见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又或者,李司净想要一个和他很像的人活过来。 但绝对不会是他。 他问:“你眼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李司净松了手,看他的眼睛尽是痛苦。 李司净抱怨道:“什么样?跟你现在一样的王八蛋模样。尽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说些没心没肺的话,自作主张的帮我安排一切,一直骗我……” “你一直骗我!” 浓烈的怨恨,透过那双眼睛触动着他的灵魂。 不同于所有的祈求、哀求,透着令他惶恐不安的情绪。 他沉默了。 一句不说。 无论李司净的灵魂有多干净,他也看不到李司净的命。 那些刻写在命书上的命,往往简单而清晰。 少时颠沛流离,中年就会补偿家庭。 中年一切美满,也挡不住晚年凄凉,人心易变。 毫无意外的命数,无非起起伏伏,枯燥乏味的一生。 牵绊着无法割舍的欲求,一眼就能看穿所求的愿望。 偏偏面前这个人,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能看见属于“李司净”那张清晰俊秀的容貌,还有藏在灵魂深处支离破碎的记忆。 记忆里有着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在看见的一瞬间,就确认是他自己。 剪去了一头枷锁般的长发,撕去广袖的灰衣,还会对李司净温柔的笑。 他很难有这样的笑容,可李司净只有这一个愿望。 无关性命、无关钱财,饱含的一切,都浓烈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也许他待在这里侍奉的时间太短了,才会不能理解这样的愿望。 不求命,不求运,只求他。 李司净见他沉默,皱起眉说道:“我最讨厌你的沉默,什么都不说!” 他能察觉到,李司净是真的生气。 气他什么都不说。 可他真的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的愿望,我无法实现。” 他承认了自己的无能,“这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奇怪的愿望。” 李司净只是依靠墙壁,坐着仰视他,勾起讽刺的笑意。 “没法实现,我就一辈子待在这里。” 在周天祭坛,一辈子是多么飘渺。 他等候的日落与月升一样混乱交错,连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 时常会见到一个人垂垂老矣,对他说此生的后悔与遗憾。然后再看到这个人蹒跚学步,咿呀啊说着期望此生知难而进。 一个人注定走向自己所期盼的道路。 世人谓之“命”。 李司净来到这里,则是为他的“命”。 他垂眸看向李司净。 在极度悲伤的痛哭之后,李司净平静下来,脸颊枕着撑膝的手臂,疲惫的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李司净应当很累了。 每一个能够来到祭坛的人,都有着破败不堪的灵魂。 而李司净浑身泛起点点黑影,几乎要在燃烧的烛火之中悄然逝去。 他不禁伸手,抓住了这一抹将要逝去的生魂。 手指触及肩膀将污浊的泥沼击退,让他难得重见的夜星,变为了最初光鲜亮丽的通透。 他能见到这抹魂魄的记忆。 漆黑污秽的泥泞,预示着未来的幻影,还有萤绿漂浮的眼睛。 在所有的记忆里,唯一清晰的,是他的眼睛。 李司净想要见到的不是他,是一个应该名为周社,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会温柔微笑的人。 他却不能明白。 眼前的魂魄依靠墙壁,蜷缩得疲惫,即使他驱散了那些黑暗的污浊,也无法驱散灵魂深处的破败。 他不得不再出声: “你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 烛火跳动,李司净稍稍打起精神,仰头看他。 “我梦到了你。” 又在话语出声时,自嘲笑着否认这可笑的说法。 “不,不是你。我梦到了他。” “他在无数人的鬼哭狼嚎里,随着祭祀队伍,走入了这座山。” “我不知道他往哪里去,我只知道我找不到他了。” “所以我想到了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 他想起了那一天吵杂的呼唤。 模糊的喊叫声,破坏了众巫的和谐祝文,他却以为是母亲的呼喊,夹杂着不舍的情绪。 他眼神变得复杂。 那些喊声里悲伤痛苦的情绪,确实像极了如今的李司净。 “我明白了。” 他猜测,李司净的愿望在遥远的未来,在他不能窥视的阴影之后。 这样的魂魄,继续待在祭坛,会和那些渐渐碎裂的欲望,一起消失在污浊里。 他不愿意。 如此纯粹漂亮的生魂,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他想保护李司净。 莫名的、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这一抹脆弱的灵魂。 “李司净。” 他伸出了手,扶住那双疲惫的肩膀,“你不能在这里睡着。” 困顿的李司净,顺从的落入他的怀抱,瞬间醒了过来。 迷茫的眼神看清了他的模样,却固执的推开他,不愿意与他靠近。 “别碰我。” 李司净虚弱的愤怒,抹不去眼眶的红,“你不是他,你不是我小叔!” 祭坛轰隆颤动,从地心迸发出剧烈的回响。 那一块等待许久的干涸石槽,在期待着这一缕倔强稀有的魂魄献祭。 他想起李司净的记忆,想起短发的那一个自己,勾起了生硬的嘴角。 “你喜欢的我,是这样笑的吗?” 李司净心头一跳,连纯白洁净的魂魄都散发着惑人的光。 地心颤动更为强烈。 他趁着李司净走神片刻,狠狠抓住了那双瘦弱的手腕。 李司净挣了挣,没能挥开他的手。 “地震了?” 他没有回答,只往祭坛深处走去,即使李司净拼命的想要他松手,他也不能放松力道。 在这里,放开李司净最后的魂魄,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祭坛深处避开了长明灯的火光,变得漆黑一片,又幽幽亮着绿色萤火。 祭台深邃的石槽蜿蜒延展,一路贯穿了地心深处,而在通往地心的洞口上方,有着唯一的出口。 绿色萤火漂浮四散,洞孔漆黑泥泞汇聚苦痛。 那些欲望惨烈的遗憾、眷恋、仇恨,都在不断的剥离燃烧,产生更多的绿影,争先恐后的想要攀附泥泞,逃出生天。 但祭坛是没法逃出去的,除非有司净的指引。 他要为这个名为李司净的人开路。 似乎他的沉默与泥泞绿影,触及了李司净的记忆。 “我要找周社!” 李司净固执的挣扎,“找不到他,我哪里也不去!” “我是周社。” 他毫无顾忌的承认了这个名字,“我也是司净。” 他既不叫周社,也不叫司净。 没有人会翻遍典籍,取出这样不伦不类的名字。 但他愿意为了这抹灿如夜星的虚弱魂魄,说尽世间一切的谎言。 “你此时在梦中,梦里并不安全,你得回到安全的地方……” “不。” 李司净极度的绝望,仿佛比起死亡更恐惧梦境。 “你不是他,你不是。就算是在我的梦里,在别人的梦里,周社也不会是这样。” 他不知道李司净说的这样是什么样。 在李司净的记忆里,他能看清李司净每一丝情绪,却只能见到熟悉的眼睛。 那些眼睛冷漠、深邃,一如他在祭坛里习惯了的黑影,并没有什么区别。 在祭坛里的李司净,剥离了伪装,情绪翻腾得崩溃大哭。 “真的是幽默又好笑,我努力想要证明一个不存在的人存在,最后得出的结果是的、是的,他不存在,从来没有存在过。” 李司净抓住他的衣领,他们近得能够感受到眼泪的冰凉。 “他像你一样惹人讨厌,偏偏为我装出了一副亲切温柔的模样,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告诉我!” “他和你一样,是一个满口谎言的王八蛋!” 他感受到溢满灵魂的悲痛。 比他见过愿望破灭的人更为伤痛。 祭坛轰然巨颤,石壁滚落碎石,似乎地心永恒不灭的烈火,在随着李司净的哭泣,喷涌出炽烈岩浆,想要吞没这空荡虚无的祭坛。 “他给我一把祭祀用的短刀,让我亲自刺穿他的心脏,只为了像你一样骗我回去……” 李司净那双眼睛满是泪水,看得比谁都清楚。 “你也要做这样的事对吗?” “他付出了自己的命,魂飞魄散不知悔改,你又要付出什么?” 他没有回答李司净的提问,视线在沉默中,已经彻底没有办法从李司净悲伤至极的脸上挪开。 那个人真幸运。 他想,李司净为之哭泣、哀悼的那个魂飞魄散也不知悔改的死人。 真的是幸运。 “我将付出我的嫉妒。” 他欺骗了李司净,又从另一个层面上说了实话,“我嫉妒他,那个幸运的男人。” 他理解了李司净纯粹得超出认知的情绪。 不同于使命、不同于宿命的另一种“命”,独属于活人前赴后继,甘愿牺牲的“命”—— 是执着寻找、不想失去,能够为之忍受漫长黑夜的爱。 他忽然看清了李司净的愿望。 在他看清的瞬间,祭坛刮起了久违的狂风,地底未能熔化的欲望攀附着石槽逆向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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