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司净一条一条去回,琐碎得令他头疼。 《箱子》最近才开始试镜选角,自荐的、挑刺的、帮忙的数不胜数,许制片刚出事,消息就传遍了。 暗含的关心里带着打探内幕的担忧,唯恐许制片撒手人寰,断了资金链。 毕竟,这项目全靠许制片拉来的八千万前期投资顶着,比起动不动过亿的大项目,《箱子》实在是微不足道。 可对李司净而言,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因为《箱子》剧本的灵感来源,是他外公的日记。 外公在一座偏僻小山村,度过了大半辈子,一本一本的日记,用一种散漫随性的口吻,记录了一个时代。 他看着日记上的字句,创造出一个茫然迷失的主角,毫无求生欲的走入这座深幽得与世隔绝的村落。 然后在中式恐怖的传统里,亲眼见到生命的逝去,逐渐理解了痛苦挣扎也要活下去的意义。 从市场角度来看看,这个老旧故事无趣古板,却成为了李司净童年无法忘却的记忆。 他时常从凌晨噩梦醒来,盯着墙角烂泥黑影发呆,最终拿笔在本子上一遍一遍去画记忆里的场景,驱除无法治愈的幻觉。 但是…… “——你该回去了。” 耳畔这声命令,让李司净觉得万年未免太不礼貌了。 他转身皱眉问道:“不是去画展?” 眼神一转,却见万年离得很远,盯着手机头也不抬的茫然回答:“对啊,我正在查地址。” 那句话不是万年说的。 李司净血色褪尽,眼角余光仍是那滩阴魂不散的黑影。 是它说的? 浓稠黑影不再静静的如烂泥般趴伏在楼梯间角落,而是离得很近,仿佛罗织了一张大网,立在了李司净面前。 近得甚至可以闻到并不存在的腥臭,随时能像海浪一般,扑打而下,将他淹没窒息。 犯病了。 李司净想。 这念头一起,又自嘲道:他能清楚意识到自己犯病,怎么不算是病情好转? 万年不好意思的小跑下来,对一切浑然不觉。 他笑嘻嘻的说:“我给场务发了消息,叫他们先休息等我们通知。走吧,李哥,去车库得坐电梯,楼梯下不去。” 说着,他穿过医院一楼密密层层的人群,冲到满是人影的电梯按键前,眼疾手快的按了个向下。 李司净佩服他。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大摇大摆、恍然不知的穿过腥臭污糟的烂泥大网。 全须全尾的…… 那他应该也行。 李司净目不斜视,迈步穿过了烂泥大网。 除了视线遭到阴沉灰烬蒙蔽的瞬间,心头一跳。 并没有别的不适感。 很好,是幻觉。 他淡然的松了一口气,走入等待电梯的人群,进了电梯。 医院往下的电梯,一向人少。 李司净视线一瞥,站在了电梯中央,远离了四周角落。 万年按了键,继续去说: “那个画展晚上七点半关门,开车只要四十分钟。据说盛世集团的林总,刚花了六七十万,在里面买了一幅画,说是什么人生坎坷的乡村画家新作。” “哇,好有钱。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只要讲得出故事,随便什么画都能卖这么贵!” 他喋喋不休,李司净脸色苍白,不回话。 万年似乎终于发现了老板的不对劲。 “李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不是。” 他只是不想说话。 因为在楼梯间形影不离的黑影,从他步入电梯的瞬间,如潮湿海水一般,涌入电梯死角。 它们仍是一片漆黑阴沉,泛着若有若无的腥臭,头顶发芽一般的绿点,在狭窄空间里更为显眼。 仿佛深海诱捕的一点幽绿荧光,等着他这条游鱼自投罗网。 电梯到车库很快,“叮”的一声,门开了。 李司净应该迅速逃离四角的幻觉,尽快的去往开阔的地方。 可他视线往外一瞥,骤然愣住。 白炽光照亮的阴暗车库,一个男人穿着浅灰色长风衣,步伐悠闲的走过。 他身材高挑,短发凌乱,拥有极为适合风衣的宽肩窄腰,任凭谁见了,都会多看几眼,惊叹于造物主的偏爱。 如此备受偏爱的身影。 却叫李司净心中涌上按捺不住的恐惧。 李司净几乎要忘记这是恐惧。 他背后发寒,唇齿颤抖。 每一根指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远离他!躲起来!快跑! 李司净死死定在原地,在意识叫嚣警告之中,偏偏诧异盯紧了那道背影。 直到电梯门差点关了,他竟伸手拦住门,在喉咙烧灼心跳剧烈的强烈恐惧之中,飞奔出去。 穷追不舍! 身后万年茫然大喊: “李哥、李哥?你去哪儿?!”
第2章 李司净听不见万年的呼喊。 他抵抗着身体里原始的恐惧,在惊人的耳鸣、鼓噪、喘息之中,一路追逐着那道悠闲身影。 长风衣,短乱发。 身姿优雅,闲庭信步。 对方的步伐没有变化,对方的背影依然散漫。 李司净迈开步子,向那个人奔跑,却怎么都追不上去。 他追出了车库,追进了病患众多的医院楼宇。 再追着一转狭窄巷道…… 死胡同。 没有通路,堵死的白墙。 只有一个戴着防尘帽、穿着无菌服、口罩覆面的躲闲医生,被他急促奔来的脚步吓了一跳。 医生惊恐的从手中病历抬头: “什么事?!” 李司净血红的眼睛,盯着全副武装的医生。 他丢失那个人的身影不过几秒,绝对不够对方脱下风衣换装。 而且,高矮不对。 身形不对。 声音不对。 哪里都不对。 李司净站在原地,眼神可怖,沉默无声。 医生都有些怕了,伸手拿着病历,错身离开。 只剩他一个人,站在狭窄的一道楼宇缝隙,丢失了那个人的踪迹。 万年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跟了过来。 “怎么了?李哥。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李司净喉咙发干,渗着血腥,说出话都能感觉一路狂奔余留的颤抖。 他的恐惧,随着那个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唯独残留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使他疲惫。 李司净转身往外走,又回了电梯间。 万年不明所以,安静的跟在后面,看着李司净按下楼层。 电梯上升、人员窜动吵闹,他念叨着:“有什么忘了吗?还是许制片醒了啊?” 李司净没理他。出了电梯,直奔ICU之外等候着的娟姐。 “娟姐,许叔没事吧?” 娟姐情绪平复许多,被李司净去而复返吓了一跳,“没事,怎么了?” “没事就好……” 唯有李司净站在ICU门外,心有余悸。 万年小心谨慎,问道:“怎么了?李哥。” 李司净跟娟姐道别,回到了电梯间外。 “画展不去了。开车送我去南街十六号。” 南街十六号是一片矜贵的商业区,玻璃橱窗的奢侈品logo比邻,街上来来去去的尽是西装革履的白领,偶尔也有小年轻挽手闲逛。 李司净来这里只去一个地方,宋曦的心理咨询工作室。 他常年产生幻觉,随处可见黑影淤泥,终日梦魇缠身。 但他不能吃药。 那些吃了就会浑浑噩噩,失去思考能力的药剂,除了让他昏昏沉沉陷入无止尽的茫然困惑,对他的幻觉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李司净选择了更为保守的治疗。 比如说,定期去心理咨询师那里复诊,或者说闲聊。 心理咨询师、心理医生,李司净换过很多。 比起那些擅长说教,聊不了几句就要建议去精神科开药住院的医生来说,南街十六号这个宋医生,还算不错。 年纪轻轻的心理学海归硕士,知名院校心理健康指导师,国际心理治疗协会名誉顾问,注册系统咨询师,国家二级咨询师,心理治疗师,甚至有医师执业资格和本地医院精神科工作经验。 头衔多,所以个人风格独特。 以前李司净去过很多咨询室,温馨风、学术风、童话风,每一种室内布置都在力图降低来访者的紧张感。咨询师也会穿得亲切普通,拉近与来访的距离。 偏偏宋医生不是。 他的咨询室刷白墙、挂指南,办公桌上打印机、电脑、笔筒、笔记本、锦旗应有尽有,一比一复刻了他在医院的精神科诊疗室。 甚至穿白大褂、戴胸牌,并不介意来访者称呼他“宋医生”。 李司净问过为什么。 他说:“有钱人多得是地方放松,来他这里心甘情愿送钱,就是图一个专业。” 所以,医生的权威专业,成了他生意兴隆的秘诀。 一个月接上几次富二代、明星网红的咨询,足够他衣食无忧,空出宽敞冷清的咨询室,随时欢迎李司净的到访。 今天宋医生的咨询室依然没什么人。 李司净坐下来稍稍平缓了呼吸:“刚刚许制片出了车祸,进了ICU。我觉得……” “是我害的。” 宋医生习以为常,平静问道:“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跟他吵了一架,因为《箱子》男主演的事情。昨天吵架,今天就出事,跟以前一样。而且,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些东西。” 他很不想回忆,但是每一次眨眼、每一次沉思,都无法挥散视野里阴沉漆黑的影子。 “它们停留在医院,像是一滩烂泥,散发着腥臭。” “好像一直在等……等到它们从烂泥里,长出了一根草,就会把许制片带走。” 只有他看得到。 就在咨询室的墙角、天花板,甚至是宋医生坐着的浅白色椅子,都缠上了这些浓郁如泥水的黑色雾气。 一开始,他眼里的那一滩烂泥只是一团漆黑的浓雾。 不会像海水一样流动,不会竖立起一张大网,更不会发出类人的声音。 他很确定,那些绿色的草芽,是今天刚长出来的。 他更清楚,这是那些东西第一次跟他说话,告诉他:“你该回去了。” 漫长无趣的描述,不同于李司净平时猎奇可怖的噩梦。 宋医生仍是安静聆听。 唯独在李司净再度重复“是我害了许制片”的时候,出声打断。 “人不可能因为和一个人吵架、讨厌一个人,就在不接触的情况下伤害别人。许制片是出的车祸,是意外。你会觉得他进ICU是你害的,恰恰是因为你善良得不愿意他受伤。既然不愿意他受伤,又怎么会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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