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重月心里有了主意,慢慢往洞穴深处走。 藤蔓缠着他的腰肢和腿脚,似是在阻拦他前行。 柳重月轻声道:“没事的阿梧姐,我是他的道侣,程玉鸣不会杀我的。” 他轻轻拨开藤蔓,跌跌撞撞进到洞穴深处。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他摸黑前行着,血水淅淅沥沥落了一路。 再往前走了片刻,眼前骤然出现一道白光,并随着距离接近逐渐明亮。 柳重月缓缓松了口气,离开洞穴口,眼前豁然开朗。 此处有一方寒泉,是从前师尊赠与他的修养之地。 周遭树荫茂密,灵石月光石高悬在树梢之上,照亮这方寸之地。 柳重月将沾了血污的外袍褪下,身体上的痛楚催促着他快步沉下寒泉。 入水一瞬,刺骨的泉水顿时侵袭了整个躯干。 柳重月冻得瑟瑟发抖,像是血液跟随之凝滞。 他伏在泉边,颤着指尖念出法咒,却无法再使用任何灵力。 “当真是修为尽失了……”柳重月喃喃自语着,只能勉力凝聚泉中灵流,补全着内府的亏空。 郁结之气淤堵在胸口,他又吐了两口血,总算感到心脉通畅了些许。 柳重月抚了抚自己的心口,无尽的疲惫蔓延而上,他只觉得很累,眼前一片模糊。 又是一个晃神,他身形忽然僵了僵,怔怔望向林间尽头处。 那里站着一个人,青衫薄纱,迎着风雪而立,背后背着一柄月华般剔透的长剑。 柳重月睫羽颤了颤,唯恐惊扰了美梦般小心翼翼道:“程玉鸣?” 那人闻声便将视线投射过来。 兴许是隔了太远,柳重月很难探清他眼底的神色,只觉得对方似乎有些忧愁。 他顾不上身体上的疼痛,“哗啦”一声起了水,湿漉漉又踉踉跄跄向着对方跑去,重重扑进对方怀里。 “程玉鸣,”柳重月感知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一直悬着的心和惴惴不安在见到道侣的那一刻彻底放下,也有了些许松懈,“你回来了。” 他松了口气,紧紧抱着对方的腰,嗓音间无意带上了些许委屈和难过,轻声道:“我好想你。” 程玉鸣沉默着,慢慢抬手回抱过去,如同安慰般轻抚着对方的后背。 柳重月又开始感到伤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意,他如往常般微微松了手,正欲解释这月余来发生的变故和缘由,忽然听对方先开了口:“阿月……” “怎么?” “天道指示,不日我将飞升。” 程玉鸣是散修,但天资极佳,出世百年,如今已是渡劫后期,确实该到飞升之时了。 柳重月只怔了一瞬,很快便回过身来,推着对方肩头想与他拉开距离:“我知晓,所以先前在渡业宗,我已立誓与你断绝关系,绝不影响你往后的声誉——” “我并非此意,”程玉鸣仍然紧紧抱着他,“我记得你从前问我……” 话至此,他又不肯往下说了。 柳重月心觉他如今状态奇怪,说话吞吞吐吐听不明白,这般姿势也瞧不清他的脸色。 他又推了推,道:“你先将我松——” 他言未尽,忽觉心口一凉,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向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开。 柳重月怔然张了张唇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余无数温热鲜血源源不断流落而出,打湿了程玉鸣的肩头。 耳畔嗡嗡直响,手脚逐渐冰凉麻木,他骤然从对方怀里滑落,程玉鸣却又急急接住了他的身体,抱着他跪坐在雪地里。 柳重月眼前天旋地转,他似是有些恍惚,亦有些茫然。 濒临死亡的寒意侵蚀着躯体和心脉,似乎又化作了一道冰刃将他的心挖走了,到如今只余下绝然的伤痛和空荡。 柳重月唇角淌着血,只慢慢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匕首的刀锋陷入体内,刀柄上刻着繁琐精细的花纹。 这是他曾经赠与程玉鸣的定情信物。 如今却化成了夺命的凶器,插在他的心口。 柳重月忽然想笑,可笑不出来,笑意成了呛咳,大口大口地呕着血。 他似哭又笑,嘶哑着声音问:“你原是……来杀我的?” 言罢又觉得可笑,笑咳了两声,却更似歇斯底里地恸哭,只知晓重复着说:“你居然杀我。” “抱歉阿月,”程玉鸣似是也有些出神,嗓音虚幻而缥缈,“抱歉……” “妖修无道,你没有道,也不知晓我的道。” 妖…… 又是妖。 又是那冠冕堂皇所谓的道。 柳重月忽觉自己这一生活得像个错误,或许早在狐族被灭门的那一日,他就该跟着爹娘一同死去。 意识已有消散,他像是沉入了温水,四肢恢复了暖意,像是…… 像是百年前卧在师尊膝头的那个温暖的午后。 又像是接下程玉鸣灵贴,与他做一世道侣的那个盛夏。 夜里他与程玉鸣抵足而眠,曾问过他一个问题。 “你杀妖吗?” “我只斩坏妖。” “若坏妖有难言之隐,你还会杀他吗?” 那日他困倦非常,没有听到对方的回音。 如今人之将死,回光返照,从前往事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流转。 他听见程玉鸣没什么情绪般冰凉的嗓音,言简意赅又掷地有声。 “会。”
第2章 天际无数飞雪散落人间,整个烟山银装素裹,茫茫而无边无际。 柳重月三魂于世间徘徊流离,无知无觉,只隐约间听到景星带着怒火的声音,不知在质问何人:“柳重月呢?” “……” “我问你柳重月呢!” 许是听闻呼唤,柳重月的意识随之向着白茫深处飘去,骤然听见自己从前道侣平静的嗓音,说:“他已经死了。” 残魂木然抱着双膝坐在半空,半晌跟着点了点头,心道,他已经死了。 心脉受损,魂魄剥离,如今只剩这一点点意识尚且残留于世,待天晴日出,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柳重月看见天穹处散出一缕微渺的日光,向着光芒散射的方向伸出了手。 景星在不远处模糊地嘶吼:“我要杀了你!” 话音刚落,灵流骤然绽开,带起赫赫风声。 那一缕飘荡世间的游魂便如一阵烟云,轻悠地散去了。 *** “轰——” 雷鸣电闪间,大雨倾盆而下。 几个少年修士冒冒失失地淋雨奔走着,总算在城内找到一处可落脚的佛堂。 火堆幽幽地燃起,领头的少年松了口气,道:“幸亏火折子还未浸湿,否则今夜便只能湿着衣衫入睡了。” “师兄,此处究竟该如何才能出去?” 几个少年离宗历练,误入此城,周身修为顿时被封,无法使出一星半点,又在城内探查整日,却如鬼打墙般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为首的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水,勉强维持着镇定,“师弟们先不慌,此处应当落有结界幻阵,寻到阵眼便能出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几个少年都放下心来,仔细烤着自己的衣衫。 转至后半夜,雷鸣电闪,雨势越发大起来。 佛堂年久失修,屋顶星星点点漏着雨,“滴答”声在空旷寂静的佛堂内格外明显,令人蓦地觉得有些阴森。 几个少年依偎在一起,胆小的修士忍不住道:“此处不会还有鬼怪吧。” “你是修士,修士还怕鬼不成。” “可我才刚入门不久,要是碰上厉鬼可打不过。” 那大师兄便起了身,道:“你们在此处呆好,我去看看。” 他抓着自己的佩剑,在佛堂内细细观察起来,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自己也尚且年少,本也有些紧张,见状便松了口气,准备返回原位。 刚迈出脚,佛堂外忽然落下一道刺目的电光,霎时照亮了整个佛堂。 雷声轰隆的一瞬,他看见佛像背后放着一只红木棺材。 少年脑袋“嗡”地一声响,后背发麻,脚下却忍不住向着那红木棺材靠近。 窗外电光明明明灭灭,那棺材并未盖棺,敞开着棺口。 一人躺于其中,眉眼神态平和,身着一身嫁衣,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若非脸色苍白如瓷,倒真像只是在入睡。 是死人而非鬼怪,少年便也就不怕了,说了两声“罪过”便返身回到师弟们身边,将这棺材的事情随口提了一下。 有人道:“哦,我从东巷来时听到有两个百姓交谈,说明日要给城中先城主祭祀,兴许是冥婚?” “各地民风不同,或许是的。” 几个少年放下心来,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夜半雨停,一人尿急,起身向着后门摸去,小解返回佛堂时,忍不住凑近棺材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看过去,与棺材中的死尸正正对视上。 那少年呆了呆,大叫出声:“啊啊啊!诈尸了!” 话未尽,那少年便哭天喊地跑远了。 棺中人被闹得有些头疼和茫然,他缓缓眨了眨眼,先想了想自己是谁。 似乎姓柳。 安垣东洲昌兰郡柳家人。 叫柳…… “喂!” 眼底寒光晃过,剑尖直抵颈项。 那大师兄将几个师弟挡在身后,目光锐利盯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姓柳的想了想,说:“忘了,待我回忆片刻。” 回忆片刻,无果。 姓柳的又说:“我脑子一团乱,想睡会儿,你们先行散了吧。” 他当真随性,说睡便睡了,转眼又没了声息。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却也察觉不到他身上有何恶意,便只好做鸟散去,等着天明便走。 姓柳的睡了一觉,做了几个梦。 先是梦见自己懵懵懂懂和一大窝小狐狸趴在一只大狐狸身上晒太阳,他点点头想,他是一只狐狸。 后又梦见他窝在一仙尊膝上晒太阳,仙尊为他取名:“叫你重月可好。” 他又点点头,心想,他叫柳重月。 最后又梦到他与一人跪在明月下叩首,结为一世道侣。 对方还未说话,柳重月便已经想起来了。 这是杀了他的凶手程玉鸣。 草草睡了两个时辰,囫囵做了三个梦,柳重月头痛欲裂,扶着棺材板板坐起身,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哦,确实有条缝。 棺材里放着许多陪葬的用具,柳重月随手翻了翻,找到一方铜镜,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额角处有一道裂隙,像是瓷器出现了破损。 镜中的容貌似乎也并不是他自己的。 柳重月摸了摸脸,只觉得指腹触感冰凉而无机质,如同触摸着一尊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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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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