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知秀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那我走?” 厄弥烛不吭气,安静得像块犟脾气的石头,阎知秀又等了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还是卷起衣服,站起来道:“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人的脚步簌簌地消失在林间,河水一如既往地奔流,不知过去多久,厄弥烛低低地说:“……别走。” “你别走。” 阎知秀穿过琳琅曼妙的花丛,庭院里,一棵水晶般剔透的参天古木开满了似雪的硕大白花,长风卷过,花朵也淋漓瓢泼地覆了他一头一身。 正当他狼狈地拍花的时候,后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屏障还得需要你出力……” “我知道。祂又把自己关在神殿里……” “……随祂去吧。” 阎知秀猛地回头,跟对面一块儿愣住了。 奢遮和银盐一同走进这个庭院,看起来只是路过,没成想会跟他撞到一起。 奢遮愣愣地不说话,浓郁的黑发掩着祂的面庞,让祂看起来很像魁梧阴冷版的贞子。 银盐沉静地注视他,祂的神态同样在看不见尽头的等待里改变了。过去祂是温和从容的主神,没有什么能打破祂设下的界限,可如今祂习惯性地垂着眉眼,眼下挂着一圈浅浅的,疲惫的青黑。 阎知秀张开嘴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愣地道:“嗯……嗯,你们现在关系挺好。” 奢遮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眷恋。 “……我在悲伤里沉浸太久,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一切活灵与死灵的梦,才需要构建屏障。”梦境与灵魂的主君胡乱解释道,“你……你在这里。” 祂伸出手,想替人类摘掉头上的飞花,最终却又犹豫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走之后,我们不常打架了,”奢遮喃喃道,“电影之夜,馅饼之夜的传统都还保留着。我们时不时就会在一起小聚,做着家族之间的集会,德斯帝诺也不再逃避,尽管……尽管祂的变化很大,可我们的场合,祂多半会到。” 祂低下头,心烦意乱地说:“我忍不住,还是想跟你一遍遍地重复这些事……因为你听了总会笑。” 阎知秀抑制住伤怀的情绪,急忙冲祂微微一笑。 奢遮满意地望着他的笑容出神,祂想了想,又说:“就在前不久,一个星系下起流星雨,上万颗未成型的星星落下去,就像巨浪叠成的弧形火花,祂特地把它们移到万神殿外围,好叫我们都看到那美妙绝伦的场景。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要是能让人也看见就好了’……你只是没有瞧见,那天我哭得多么厉害!” 面对着人的“虚像”,神的眼眸幽暗而纯净,犹如两口泪水凝结成的深泉。 奢遮阴郁地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打算将我遗弃了?” 阎知秀立刻打消祂的念头:“我绝不会这么做。” 奢遮失态地喘息,就在这时,银盐跟着上前一步,比起血亲的情难自禁,祂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梦的神,但我也经常在梦里见你。” 阎知秀又等候片刻,见祂真的再也没有别的话,不由问:“你只想跟我讲这些吗?” “嗯。”银盐点点头,微笑里带着点恍惚,“更多的秘密,我习惯在私下悄悄地告诉你,对你诉说。只要你肯回来,我就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不作一丝隐瞒。” 阎知秀心情沉重,他许诺了能许诺的一切,才头也不回地跑进落花当中,让自己消失不见。 他害怕自己再不离开,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出真相。 他跑出花泉,发现这里已经是万神殿的外围,地下正忧郁懒散地滚动着许多墨蓝色的胖壮飞蛾,天上也像云朵似的,飘飞着粉金色的使臣。它们见到阎知秀,都不可思议地大声嗡嗡起来,旋即,这些蛾子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试图伸出蛾喙,戳戳眼前的这个人,看他是不是真的。 阎知秀当然不能被这些小混蛋戳中,他赶紧用麻布遮着头,拔腿跑进林中。 他看到哀露海特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卡萨霓斯就给祂编织着长发,在里面加进许多闪亮的宝石和金饰。 阎知秀来不及说话,身后还有蛾子在追,在两个主神睁大的眼睛里,他一口气逃到万神殿的……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反正,总算能喘口气歇歇了。 “今天的虚像倒是很奇怪,”后头传来声音,“已经学会被使臣追着跑了。” 阎知秀转头,一见理拉赛就坐在后头,手里拿着卷书,不由吓了一跳。 他躲得气喘吁吁,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担心地睁大眼睛。 最聪明的主神,能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身份吗?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愚蠢的悄悄话跟你说!”理拉赛冷漠地把脸挪到一边,“要散就赶快散开吧,不要打搅我看书。” 阎知秀:“……哦。” 算我想错,还是这么欠揍的脾气。 理拉赛眨眨眼睛,把脸挪回来。 “‘哦’是什么意思?” 阎知秀:“哦就是……哦的意思啊。” 理拉赛狐疑地眯起眼睛。 阎知秀心道不妙,这个家伙的直觉实在不可小觑,万一在这里被他看出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理拉赛神情怪异,端详“虚像”的容貌。 “你好像……” 不等祂把话说完,阎知秀当机立断,再次用麻布盖头,掩面而逃。 智慧之神宛如被雷劈中,原地呆呆地顿了三秒钟。 三秒后,祂一把搡开书,顾不得仪态骄傲,慌得手抖心颤,大喝道:“你给我回来!!” 阎知秀早已逃之夭夭,一溜烟地窜到了最后一个目的地。 他过去生活的偏僻宫殿,此时德斯帝诺的所在地。 静悄悄的。 阎知秀循着自己的直觉来找神,神殿里却没有神的影子。 阎知秀还记得自己在的时候,这里开阔,温暖而明媚,安提耶让一颗恒星的光辉照耀着这里,卡萨霓斯活跃的笑声响在每一个角落,而那些水晶般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半张床上,令他感到安然而静谧…… 现在,这里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里变得更像一个巢穴,墙壁间渗透着厚腻的,微弱的鳞粉光泽,床榻,沙发,豆袋,梳妆台……全然浸在封锁的尘埃里。阎知秀仔细地打量着这些事物,他再一转身,原本空荡荡的长榻,鬼魅般骤然渗出了德斯帝诺的影子! 阎知秀呼吸停了一霎,他站住脚,登时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德斯帝诺的眼眸黯淡无光,肌肤居然无比苍白,犹如颓败的大理石雕像。祂的容颜俊美依旧,只是那股神光已然枯萎,仿佛祂内心深处的活力和动力,尽随着爱侣的离去而消散。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祂那头银河般的长发再也不见踪影,如今只到齐肩。 ——神割断了祂的长发。 “你的头发!”阎知秀惶恐地脱口而出。 昔日亲密时,阎知秀最常将手指插进那些丰厚柔滑的发丝,想象它们是一条沉重的河,将自己包裹覆盖。 奢遮说祂的变化很大,固然阎知秀心中早有准备,可他完全想不到,德斯帝诺的变化会有这么大! “不过是外物的增减。”德斯帝诺轻声说,时光犹如灰烬,从他朽木的喉嗓间片片剥落,“既然再也没有人替我梳理,用他的指头珍爱地攥着它们,那就不能怪我越看它们越不顺眼了。” 祂微笑道:“每见你一次,你总要为它们大惊小怪一次,真的很可爱。” 阎知秀匆匆上前,他反应过来,连忙问:“你的记忆也恢复了吗?” “嗯,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大概几千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开始陆续回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事。”德斯帝诺疲惫地道。 阎知秀不敢刺激祂,只能顺着往下说:“我明白了。” 主神沉默片刻,祂控制不住倾诉的欲望,和爱侣诉苦的欲望:“我看到了自己原本的结局,如此凄惨,悲哀,不堪。我找不到你,接连失去家人,很久之后,就连自己的眷族也丢掉了……醒过来之后,我时常恍惚地想,如果没有你,我究竟算什么神?我创造了这一切,然后又把它们全部丢弃了,难道这就是我身为最长者的担当?” “后来,我在记忆里看到了你。”德斯帝诺吃力地笑了起来,“你到底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你总能给我带来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让我在幸福里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德斯帝诺捂住了眼睛,祂的声音在颤抖。 “我看到我们是如何相识,如何相爱,我看到你不计前嫌,和我在空无一物的万神殿里拥抱……我们爱得多么可怕啊!我看着你,就知道你是我这一生里最好的,唯一的宝物,我愿意为你而死,我要把我的心都挖出来,狠狠地扔到地上踩碎,因为它们全是无用的累赘东西!这样,我就能把你装进我的胸腔里,我要把血肉密密地缝合,让骨骼一块块紧锁……好了,这便成了!我和你再也不会分开,谁要把你抢走,须得先将我撕开,撕成两半才行!” 祂再也承受不住了,痛彻心扉地哭了起来。 阎知秀的心头酸涩难耐,他想说我也爱你,我就在这里,可话到嘴边,只是哽得说不出口。 “有时候太痛苦了,我没办法再受得了这种苦,我想忘记你,”德斯帝诺哑声说,“我能做到的,因为时间是宇宙赋予集体生灵的礼物,只要时间尚存,伤疤总会愈合,废墟总要重建……一万年,两万年,不管多么深刻的爱恋,都要被时间冲淡。” “可是,你带走了时间。”主神颓丧地呓语道,“可你带走了我的时间……我没办法,这下,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阎知秀眼眶通红,他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刚想说点什么,那颗星星早不滚,晚不滚,此刻忽然就从他的衣袖里滚落出去。 ——当啷! 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阎知秀嘴巴微张:“……” 德斯帝诺:“……?” 德斯帝诺眼泪也不淌了,祂难以置信地盯着星星,梦游般伸出手,拾起来,转着看。 “这是我的时间。”祂喃喃道。 “呃……嗯,啊!这是你的时间……”阎知秀讷讷道。 主神一把将他攥在手上,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仅凭人力完全没法儿反抗。 祂先用指尖摸着人的脸颊,接着再摸索他的头发,按着他的嘴唇,搓揉他的手掌,仔细地视察他的手指和指甲,接着,祂嗅闻,用舌尖舔舐,拿牙齿在肌肤上咬出一滴血…… “真的是你……”德斯帝诺着魔般地嚅动双唇,“你回来了?这不是梦,不是我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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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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