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望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间多了几分自嘲:“我前几日刚用我的心头血尝试过,而且之前一年,你不是也尝试过无数次吗——用你自己的心头血。” 谢镜泊眼眸闪了闪,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话,只重新一点点垂下眼,指腹轻轻抚过燕纾冰凉的侧脸。 窗外的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房间内三人相对枯坐,姜衍半身落在一片阴影里,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哑声开口。 “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吗?” 喘息声逐渐低弱下去,房间内静了一瞬,紧接着樾为之低低的声音一点点响起。 “如果能护住他的最后一点心头血……” 但燕纾几乎全身血液几乎都被药毒浸染,即便再怎么护住那心脉,最终也都会被侵蚀。 谢镜泊的神情似乎动了一瞬。 樾为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声音终于一点点落了下来:“会有办法的。” 一定还有办法……能够救燕纾。 · 燕纾再醒来后,对于那日樾为之将他直接弄晕的事,倒是也没什么反应,仍旧如往常般笑意盈盈地与周围人插科打诨,也并没有追问自己如今的身体情况。 如那日樾为之所说,他的五感开始逐渐衰退。 他也不说,日日仍旧顺从地喝下那一碗碗苦药,再笑眯眯地张嘴接过谢镜泊喂过来的蜜饯,摩挲着仰起头,轻轻啄一下他的唇角。 直到那日,谢镜泊有事出去,回来时看到桌上动也未动的蜜饯,才惊觉燕纾的味觉怕是早已消失。 实际上从猝然昏厥那日起,燕纾每日清醒的时间便不多了。 先是时不时不自觉的昏睡,再到后来逐渐醒不过来。 其他几人开始轮流守在他身边,谢镜泊更是几乎寸步不离。 只偶尔几次,姜衍半夜撞到他满身疲倦地从长生殿的方向匆匆赶回,问他去做什么,谢镜泊却也只说在寻救燕纾的方法。 燕纾看不见后,即便口中不提,但对周围人下意识依赖,若身旁无人,便会控制不住有些惊慌。 姜衍会与他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明夷依旧如一只小狗般紧紧抱着他,边叙话不多,偶尔推着轮椅带他去院子里晒太阳,或是把松一他们三人叫过来一起同他聊天。 但渐渐的,燕纾也不怎么开口说话了。 他每日艰难从一片黑沉的虚幻中惊醒,急促喘息间感觉自己被人小心抱起,熟悉的幽兰香将他温柔包裹。 燕纾偏头在谢镜泊怀里蹭一蹭,如猫儿轻挠般,极缓地寻一个舒服的姿势,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几句什么。 ——他最常问的,便是他们何时成亲。 “明日,明日等师兄身子好些,我们便成亲。”谢镜泊低声开口。 他低头轻轻吻一下怀里人苍白的薄唇,声音带着无尽的轻缓:“我会三书六礼来娶你,明日就好。” ——但燕纾每次清醒都撑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往往等不到回答,便已控制不住又疲倦睡去。 偶尔神志好些时,便会央着谢镜泊抱他去师父的梨花园坐会儿。 “今日是……第几日了?” 那日,燕纾又一次从昏沉间苏醒,迷迷糊糊偏过头,虚弱的吐息喷洒在谢镜泊耳侧。 “第六日了,师兄。”谢镜泊低声开口。 怀里的人似乎又昏然睡了过去,谢镜泊神情依旧平静,只细细数着他的脉搏,小心帮他将外袍拢了拢。 燕纾整个人陷在雪狐裘里,白皙的下颌藏在毛茸茸的狐毛间,像是枝头将坠未坠的玉兰,连面庞都透着釉器般的冷光。 谢镜泊用唇在他额间拭了拭温度,再抬起头却看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睫羽微颤,轻轻笑了一声。 “师兄笑什么?” “真好……”燕纾呼出一口气,偏头时散落的雪发扫过他下颌。 他今日精神似乎格外好,眼眸亮晶晶地望着他,像是盛了一汪琥珀色的蜜酿。 “为之之前说……我还有五日,如今又……多陪了你一日。” 谢镜泊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他小心握住他蜷在狐裘里的手,低低“嗯”了一声,把人往上抱了些,忽然听到燕纾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要明日了……” 他微微仰起头:“今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谢镜泊怔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怀里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撑起身,摇摇晃晃便要自己下来。 “师兄——” 谢镜泊慌张开口,匆忙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却看身旁那人踉跄地跪在一席梨花间,忽然摸索着够到了墓碑前放着的几卷文书。 “三书六礼,聘书、礼书、迎书……这些你早已带到了师父墓前吧?” 燕纾笑了一声,苍白的指尖撑着地面稳了一下身形,轻喘着扭过头:“你要明媒正娶……也不差那许多。” 谢镜泊看着他的神情,却恍惚意识到了什么。 他指尖一瞬收紧,几番张口,终于哑声开口:“你能看见了……师兄?” “嗯……模模糊糊,一点点。” 面前的人微微坐直身子,雪色长发与乱琼碎玉交缠,笑着回身慢慢握住他的手。 “今日便……与我成亲吧,九渊。” “……好。” · 回光返照。 谢镜泊曾经听过这个词。 但旁边的人却似乎没什么反应般,纤细的手指在腰间的储物袋间一抹,拿出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小坛酒。 “……合卺酒。” 燕纾轻轻喘了一口气,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两盏瓷白如玉的小酒盏,与那一小坛酒轻轻放到师父墓前。 “等拜完堂……便可喝了。” 谢镜泊没有说什么,只沉默地扶住那人微晃的身子,忽然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一袭红盖头轻轻落入他手中。 “你什么时候……”谢镜泊有些恍惚地低下头。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下一秒,燕纾带着轻缓笑意的声音响起:“快替我把盖头盖上吧。” 他手指轻颤着握着他的手,冰得惊心。 谢镜泊脸色惨白,却是也慢慢浮现出一抹笑意:“好。” 盖头一点点掩过面容,红绸将那苍白的肌肤映照出几分血色,只露出佼佼雪发。 面前的人微微仰起头,玉带珠花随之垂坠。 谢镜泊定定地望着面前身形清隽的人,轻声开口:“很美。” 红盖头下一声低笑传来,谢镜泊深吸一口气,小心执起燕纾的手,扶着人一点点站起。 没有嘉宾,没有唢呐喧嚣,没有吉服,碑前梨花堆雪三尺。 一拜天地。 他从小无依无靠,是师父将他抱回销春尽,师兄带他一十二载,教他礼数、大道。 二拜高堂。 他与燕纾如今站在师父灵前,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当也礼数合宜。 夫妻对拜—— 燕纾的指尖已抓不住红绸,谢镜泊猛然托住他下坠的身躯。 “师兄!” 面前的人身子在不停地发颤,他似乎竭力想要稳住身形,紧接着却背脊一弓,猛然抬手捂住了唇。 ——不要,至少要撑过成亲。 但大片大片的鲜血从指缝溢出,转瞬染红了素白指尖,浓稠的红色将那狐裘衣襟处浸染,倒更添了一抹吉色。 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梨花上,汇成一片,燕纾神志空茫一片。 他身子无力向下坠去,被谢镜泊一把抱住,两人伧然跪地,淋漓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将那墨色也一点点泅透。 “礼成……合卺酒……” 燕纾躺在谢镜泊怀里,呛咳着仰起头,谢镜泊眼眶通红,却是咬牙将那酒坛拿过,迅速勘满两杯。 “马上就好了……师兄,等一下……” 怀里的人已近乎脱力,手指虚软地不停往下滑,压根拿不住酒杯,甚至根本无力吞咽。 谢镜泊迅速将自己杯中的酒含在嘴里,小心托住燕纾腕骨,扶着他后颈,将那口酒渡了过去。 他深深吻住那被鲜血染浸的双唇,感受着燕纾清浅急促的喘息声被自己牵引,迟缓地一点点迎了上去。 他终于忍不住倏然闭上眼,眼尾强忍的泪水断线般落下。 “我们已经成亲,我已经娶了你了,师兄,你瞧……” 他颤声开口,怀里的人头颈一点点垂落,已再没有了声音。 谢镜泊周身控制不住地发着颤,他踉跄着抱着人想要站起身。 “没事,师兄我会救你……你慢些走,若是来不及,你便等等我,我去奈何桥上寻你……” 但下一秒,眼尾忽然冰凉,紧接着,一个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哭……” 他颤抖着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竭力抬起手,一点点帮他把脸上的泪痕擦干。 “我好爱你……九渊。” 谢镜泊颤声想要开口,却忽然感觉脑海中一片眩晕。 他心中瞬间一凛,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想要抬起头,却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依旧不可控地一点点流逝。 ——摄神术。 燕纾用摄神术,想要让他将他忘记。 难怪燕纾能提前准备那合卺酒、红盖头,难怪燕纾今日精神那么好。 ——原来他早已预谋好了一切。 谢镜泊死死咬住舌尖,口中一片血腥味。 他听着面前的人小声开口:“九渊,看着我,九渊……” 面前的人从他的怀里挣脱,颤抖着撑起身,冰凉的指尖一点点抚上他的脸颊。 “好好活下去,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他清楚自己这副身子已回天无力。 ——也清楚若他身死,谢镜泊绝对会随他而去。 他不忍心……他怎么舍得。 他的小师弟,合该永远风光霁月,肃然立于那仙门之首,受万人敬仰。 满园梨雪簌簌应声而落,玄衣之人眼眸一点点空茫,身子晃了晃,最终砰然落在一地梨花间。 燕纾轻吸一口气,攥着手中一个锦囊,摇摇晃晃地一点点撑起身。 那锦囊被扯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里面系上的一圈发丝。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其实很早之前,便已决心嫁与他了。 如今只不过……终于圆满。 燕纾只感觉周身一片冰凉,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摸索着向远处走去。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他能感受到眼前的光亮在逐渐消失,耳边的声音也在一点点减弱。 这般狼狈的模样……还是不要让他那些师弟们看到了吧。 燕纾有些迟缓地勾了勾唇。 ——他有师父陪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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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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