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胥白挪开唇,和他额头相抵。 久久没说话,耳畔就只能听到水流的轻快声音。 树林里没有杂乱的人声,静了许多许多,但树林有它自己的喧嚣。 鸟类抖一抖翅膀无意沾到的几点雨粒,啾啾叫两声侧过脑袋用自己的喙梳理自己。溪水里沉着翻滚的石块,顺着东流方向笨拙地冲刷着翻面再翻面。 站在溪水里的两个人影依偎。 阙无阴从水里站起身,揉了揉自己依然不太适应的腿,抓住符胥白的手臂看他湿漉的发梢,手指捻了一缕:“我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他哪会梳头发。 就连他自己的头发都是符胥白帮他撩去,帮他打理。 小翠蛇的手脚不灵活,连怎么用手指取悦自己取悦别人都学不明白,头发落在他手里就是遭殃。 “好。” 符胥白顺他心意,没有半分不甘愿。 他看着阙无阴的那双翠绿的眼眸,总觉得自己无数次见过这一圈浅浅的碧色。 在哪里见过呢? 他的整个世界以那棵盘踞的高树为中心,入目皆是无边青绿。 阙无阴的眼眸颜色从他出生就陪伴在他的身边,有时候不需要记忆,只需要这道浅润的翠绿以大爱无疆的滂沱裹住符胥白,就已经是等待里睁眼可见的熟知。 恍然睁眼时,应当在一个春天。 我看到满树翠绿,如同看见离开的你曾经滞留的眼睛。 树影摇曳,像风在你眼里荡开小溪的涟漪。 我理应就在里头看到我的身影。 第15章 梳头是一件苦差事,阙无阴那手法只能称作玩,不能叫做梳。 银发从手指缝隙滑落出去,他孜孜不倦,重新把发丝捧回手心,仔仔细细给符胥白梳头发,就差一根一根地捻出来,就算这样也绕得一个手腕都是捋不清楚的头发。 “我不会梳。”他在这时才告诉符胥白。虽说是在说自己不会,语气却坦然,知道手指下头发的主人不会埋怨自己。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会梳,要你教我。 符胥白略侧了侧头,头发在阙无阴手腕手指上绷紧,轻勒在肌肤上。 他停了转头的动作索性向后伸过手摸索,修长的指节从自己湿润的发丝向下探,直到指尖触碰到阙无阴蜷起的手指。 不同于头发的温度让他顿了顿。他握住阙无阴的手,教他怎么把头发捋顺:“等你以后头发长长了,自己要学会梳。” 阙无阴不以为意,眼眸跟着符胥白的手指从发间游向发尾,没进清透的水面,他舔了舔唇:“不是有你吗?我不是很想学。” 符胥白当然可以给他梳一辈子头发。 等他头发从短短的到肩胛位置再到腰,再慢慢悠悠长到臀部,小腿,脚踝。等一头漂亮的墨黑长发从春到冬,从沾上柳絮到沾上雪花,直到开始冒出第一根白头发。 再到满头银白像符胥白的发丝一样,混迹到一起都捋不清谁是谁的头发。 这么些年,符胥白都可以替他梳,捋顺他的一辈子、他的一生、他的永远。 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总要有自我生存的能力。符胥白养大他,这么几年教会他很多很多东西,却时常觉得还有太多太多没有教予他。 那些东西像是流淌的溪水,就这么拦不住的哗啦啦推推搡搡向自己的尽头流,向地平线消失的地方走,他想要把自己数千年时光里学会的无数条河流都灌入阙无阴的身体里,编织成他鳞甲下的血管,塑就出一条不会让人担心的小翠蛇来。 可他一点点教,阙无阴一点点学,百年时光又能学会多少。他又更想阙无阴快活些,再快活些,最好做山林里最无忧的那条小蛇,在自己一生的庇佑下长大。 “你不是想给我梳头吗?”符胥白蜷起来的手指把阙无阴的手指勾住,圈着带进掌心握紧,“学会了,你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阙无阴笑起来,踮起脚抬了抬下巴,用唇瓣轻碰他漂亮的头发:“那我勉强愿意学一学。” “勉强吗?”符胥白这三个字念得轻缓,尾音不明显地扬起来。 阙无阴恍惚间听到嘀嗒一滴极轻的水声掉在水面,又恍惚觉得那好像是一声心跳声。他视线下意识顺着声音方向转过去,看到符胥白侧过脸的下巴留有一点水痕残余。 他听到的滴嗒声好像就是从这下巴落下,汇入飞快跑走的溪流里,汇入他心口快速跳动的心脏血管里,荡漾开一圈迅疾的涟漪。 一滴水,一圈纹。 落在溪中,落在心底。 他终究上钩。 美色是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迷了眼的陷阱。 偏他这条蛇天生就爱这些漂亮东西,爱闪烁的珠玉,爱溪水的粼粼,爱面前人太阳坠落般的眼睛,也爱他那张蛊惑的脸上懒懒散散溢出的点点笑意。 阙无阴和他手指交缠,缓慢的把发丝捋顺,跟着符胥白的手指笨拙德编辫子、绕来绕去被符胥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把手指也一同编进了发丝中。 符胥白松了手不去解救他,悠然说:“不想学就会这样打结。” 阙无阴瘪嘴,一根一根把头发挑开,手指这才从那头银丝中解救出来:“你故意使绊子。” “因为我想让你学会。” 符胥白向后伸出手重新抓住他刚松懈的指尖,凑到唇边亲亲一贴。 不知道是唇上的水渍沾湿了通红的指尖,还是指尖上的水渍沾染了那双唇,指尖蜷缩的瞬间符胥白抿一抿唇,唇上的水珠就飞快消失不见。 阙无阴顿顿看着那一点水珠在自己眼下消失不见,忽地移开眼睛:“下次再说。” 他被美色诱惑勉强答应,但那确实只是勉强。 作为一条小懒蛇最不愿意懂的就是人的四肢,他觉得麻烦且不协调。要不是作为人还在地上用平坦、没有鳞片的肚皮蠕动摩擦着走太痛太怪异,他才不想抬腿。 符胥白的银发编得松松垮垮垂在肩头,他总算是回眸过来,看着阙无阴久久没说话。 阙无阴被看得不自然,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自己眼睛:“一直看着我看什么?有灰?” “你的痣很漂亮。” 符胥白的手指指尖触碰他眼下的红痣,白皙透亮的肌肤上点缀的两粒对称小痣就像锦上添花那两笔,艳丽地开在脸颊,是雪里没有枝丫的梅花。 他碰一下,阙无阴漆黑纤长的眼睫就轻颤一下。 就像落满积雪的树梢被风抖了一抖,落下一片白晃晃的初雪铺满脸颊,又落下晃悠悠两朵不知道哪儿来的花。 “觉得眼熟吗?”阙无阴弯着眼睛问他,笑容带着些揶揄。 “为什么要觉得眼熟。” 阙无阴仰着头看他,眼里笑意清浅:“会让你想起曾经我的样子吗?” “也许你以前没有这两颗痣。” 其实符胥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两颗眼下痣。能被称为“曾经”的记忆里只有这条小翠蛇出生至今的这几年,再往前推,他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记忆是尘封旧物的白布,褶皱底下遮住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只留下模棱的轮廓。 符胥白不知道那是谁,不知道他曾在自己心上占据重要还是不重要的位置,不知道他的轮廓长相,不知道他来自哪里。 正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不在乎。 记忆里有太多太多尘封的旧物,都被迷雾似的白布包裹。 淡淡的,淡淡的,大家都成了薄薄浅白一片,成为被遗忘的东西,再不被忆起。 无论重要还是不重要,都叫做曾经。
第16章 “谁知道呢。”阙无阴并不生自己的妒气,他活在当下,享受当下,把过往当浮云看,和符胥白开玩笑说,“也许我上辈子不是一条小蛇。” “那你是什么。”符胥白垂眼,神色未动,只是手指轻轻蹭过他眼下的红。 “你猜。” 符胥白淡淡抬起唇角:“你是小孔雀。” 阙无阴摇头:“这片山里没有孔雀,当孔雀不能陪在你身边。” 符胥白静静看着他,顺着他的意思问他:“那你想是什么?” “不告诉你。” 阙无阴笑看了他一眼倒是卖关子,转头抬起有点麻木的腿往岸边走。 符胥白随手给他披的薄薄衣物沾湿了水紧贴在他的胸腹,他一转过身,脊背肌肉的轮廓被润湿布料展露得若隐若现,若隐若现的流畅曲线带着青年硬朗青涩的线条,却又不失婉转。 “阙无阴。” 符胥白站在原地没有迈出步子,视线紧紧依附在阙无阴的脊背。 他轻唤了一声,艰难迈腿走得越来越远的阙无阴应声转头,手里拎着浸没进水里湿漉漉的衣摆有点笨拙,离得远了,侧过脸抬眸那一瞬间翠色的眸光跟着溪水雀跃流淌。 “就做蛇吧。”符胥白向他抬起手。 风就在这时候吹起来,吹得符胥白没扎稳的银发斜斜地顺着风翩跹,在回过头的阙无阴眼里慢慢的、慢慢的,变成银白的柳絮纷飞在春日里。 时间变得粘稠缓慢,小溪停滞下来不再奔赴向遥远的天边。 没有什么再是阻拦。 在话音落下时定格的这一秒中,只有阙无阴被赋予了宽和的自由。 他飞快眨了眨眼睛,看到男人依然站在原地抬起手。 阙无阴呼出一口气松开手抛弃了什么东西,他好像在这刹那轻松了,在这刹那变成了鸟长出了翅膀,变成了雨砸在溪水水面时飞溅起的水花,变成奔涌向符胥白的这一阵劲风。 他抬脚费力踩在水里,越过水流的阻力踩出满脚满身的水花,发丝向后不管不顾地扬起来,视线里抬起手的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没有去牵那只手,猛地扑进了那个人的怀里,溅起两人满身满脸的溪水。 于是那只手稳稳地回抱住了他。 溪水恍然重新流淌向它想要奔赴的尽头,挂在身上水珠滴溜溜滑出水痕往水面滴落,风呼呼乱吹直到头发被吹得斜斜,短短的墨发和银丝因为过近的距离你我不分搅合在一起,胸膛猛烈起伏时呼吸快又凌乱。 阙无阴侧唇飞快地亲了亲符胥白的脖颈:“嗯。就做一条小蛇。” 他顿一顿,又轻轻哼笑补了个词:“你的。” 符胥白低下头把脸靠在他发边蹭了蹭,鼻息之下尽是他发丝中浅浅的清香,他垂下眼,把人往怀里搂紧了些:“我的。” “符胥白,如果你可以选择呢?” 符胥白回答:“想当一个普通人。” “为什么?” “人的寿命看得到尽头,能和你相伴一生。”符胥白抱着他往回走,每一步都走得稳妥缓慢,“我不想看到你离开我,也不想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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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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