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接你们离开,先去找陆辞言,他想见你,江凛。” 江凛目光长久地注视那张苍白的脸,最后点了点头,“走吧。” * 直升机在高墙外起飞时,墙内所有的异能者突然发现杀死局座的罪魁祸首已经坐着直升机潇洒离去的事实。 于是笨拙地架起火箭筒,稀稀拉拉的几架直升机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呼啸的火箭筒险险擦过直升机,却没有蹭破直升机一点儿皮,仅仅营造出一种十分危急的景象。 陆珉望着后方追来的直升机,以及不停划过眼前的火箭筒,突然发笑。 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崔嵬不解地看他沉默落泪,他拼命想要读懂陆珉此刻在想着什么,为了什么而笑,又为什么哭,他从来没见他哭过,就连在五年前也不过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地落泪,好似孤独地面对着荒诞的事实,无力又绝望。 可惜除了火箭筒爆炸的声音外,他什么都没听到。 崔嵬抢扯出抹笑,腾出手去给他擦脸上的泪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开口:“哭什么,别哭了。” 陆珉抬眸望向他,泪水无声地淌,好似永远都流不尽。 江凛的演技都么拙劣,拙劣到令人发笑,是他们固执地给他找了各种理由,去解释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却从没有想过这样荒谬的可能。 从未有人怀疑过自己的真实性,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快乐和痛苦都太过真切,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是假的,这个世界都是假的,除了死亡之外,唯一能做的就是说服自己,忘掉一切,欺骗自己继续活下去。 可是亲眼见证时,又怎么能坦然释怀,他多想自己就是真实的,多想自己没有听到过那些,多想睡下去,然后一觉醒来,自己还是那个陆珉,整天只愿意插科打诨,带着组员去基地外赛车,活得潇洒又畅快,尽管那层虚伪的假象下掩藏着更为深刻,更为沉重的东西。 他擦干泪水,对上崔嵬关切的眼,认真的不夹杂着丝毫戏弄,好似自己就是他现在最重要的人,让自己停止哭泣就是他最重要的事,在漫天的炮火中,他这么认真地望着他的眼。 陆珉深深地闭上眼,最后一滴流水落下,落到崔嵬手心中,他深吸一口气后嗓音沙哑着开口:“抱歉,我让你担心了。” 崔嵬动作顿住了一秒,意外自己陆珉竟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随后他笑得拘谨:“不用道歉。” 陆珉又说:“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抱歉……崔嵬。” 崔嵬心猛地提起,脑海中迅速转过自己和江凛谈话的内容,随后尴尬地扯出抹笑:“对不起什么?” “没法和你一起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基地,当个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的普通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崔嵬干笑两声,随后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没关系。” 直升机穿过荒芜平原。 天空中突然飘起鹅毛大雪,雪寂静无声地落在苍茫原野之上。 大雪中,直升机旋转的旋翼搅动着雪花在机身周围化作冰冷的冰片,雪落在直升机前挡玻璃上,航线在大雪中迷失,天地间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陆珉虚弱地靠在窗上长久地注视着将天地间织成一片的雪花,止痛剂的药效已经过了,左腿断骨戳破皮肉,血水在寒冷中散发着渺茫的热气,冰冷如附骨之疽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 胸腔的呼吸逐渐微弱,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缓慢,在大雪中,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父母寄来的那只鹿的标本,纯白的鹿在雪地中缓慢而优雅地漫步,抬起头,陆珉看到他湛蓝的眼,在雪中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陆珉在一片沉默中开口:“江凛……” 江凛把目光移向他苍白的脸,静静地等他说话。 “如果可以的话,下辈子让我幸福一点吧,还有……” 他又说了些什么,直升机开始下降,在风雪中迫降的嘈杂声盖过他的声音,江凛没有听清。 直升机停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狠狠地颠簸一下后才停稳。 天地变为白茫茫的一片,打开舱门,狂风裹挟着冰雪一股脑地塞进直升机内。 陆珉抓住他的袖子:“江哥,你顺着山脚一直走,走到半山腰,那里有一颗枯树,枯树下面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你带上石头爬到山顶,打开山顶的门,陆辞言在那里等你。” 他脸上的泪痕干透后被寒风一吹红了大片,看起来可怜极了,陆珉冲他笑:“这次我就不陪你了。” 崔嵬目光复杂地看着漫天风雪,把陆珉拖进直升机里,也冲着江凛挥挥手,尽管两人什么都没说,但都心知肚明,着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此刻他已经读懂了陆珉内心如此震动的原因,对于江凛身份的惊讶只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从和江凛日渐的相处中,他早已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只是这样的不同寻常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不过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他冲着江凛挥挥手,说了声再见,便钻进直升机中关上舱门。 太冷了,冷到身体都冻的僵硬。 陆珉腿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伤口处的血肉冻成僵硬的烂肉,触目惊心却又无可奈何。 崔嵬小心翼翼地触碰那道伤口,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裹在陆珉身上,又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怀里的身体在逐渐变凉,他告诉自己这是下雪的缘故。 头顶灯光昏黄,窗外大雪弥漫,两人紧紧相依偎着一言不发,莫名让崔嵬感觉到些许宁静与祥和。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陆珉的头,他从没想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能这么近,近到一低下头,就能吻住他苍白的唇。 良久,陆珉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崔嵬的动作:“对不起……” 崔嵬苦涩地笑,也说:“对不起,五年前是我太自私,我有时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我没有告诉你那些过去,你是不是至少能和温赫幸福地在一起,是我太自私,对不起,我不太懂,我只是想要,我只是不想你和他一起。” 陆珉噗嗤笑了,声音弱到好似要飘散在风中:“傻瓜,你当时那么小,像根豆芽菜一样,谁要喜欢你。” “那现在呢?”崔嵬急切的问,“那现在呢?” 陆珉费力地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扫过他的脸,崔嵬紧张的唇都在发抖,仿佛问出这个问题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只等着陆珉宣布他的审判。 陆珉低声嗯了声,亲了亲他的唇角,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去让崔嵬浑身都燥热起来,陆珉笑得愉快,有了几分以往的邪性:“勉强合格吧。” 他又说:“我困了,先睡了,雪停了再叫醒我。” 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 崔嵬嗯了声,霎那间,泪水夺眶而出。 …… 江凛一遍又一遍地想,陆辞言当时走在雪中时,是不是也是和自己现在一样的心情。 但他又很快地否定自己,两者完全不同。 他甚至不像当初的陆辞言,执着地要一个答案,他像是等待着一场宣判,结果早已注定的宣判。 他是自己的执刑者,应当孤独而彳亍地走在雪中,踏过他的来时路。 江凛活了两辈子,至今仍旧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上辈子不知道污染的真相时,他想要的不过是有天污染能从世界彻底清除,每个人能自由自在地活在阳光下,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也不用担心突然变成污染物的口粮,他想人人都能活得勇敢快乐,他想要人人都想要活下去。 这样的力量来自他怜悯的内心,他见不得别人受苦的模样,那些狼狈的,脆弱的,痛苦的,绝望的神色如同侩子手手中薄而锐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地朝着他的良心凌迟,让他痛苦不堪。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伟大的理想,只是太痛苦了,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冷漠一点,遮住眼睛不去看,是不是就不会被这种想要解救却无能为力的无奈和自我责备感到痛苦,以及随后而来的深深无力感。 然而并没有,他捂住自己的眼睛,悲伤的哭泣的哀嚎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他没加重的一次呼吸,都在证明他无法背弃自己内心的善良。 人类与污染持久的拉锯战好像永远都看不到头,家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开,终于他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他依然没想过放弃。 但他从未想过真相如此荒谬地摆在他眼前,让他产生浓烈的自我怀疑。 我失去的一切算什么? 我长久以来苦苦的挣扎算什么? 我为了谁而做这些? 我又得到了什么? 内心难以排解的所有化成一句句压抑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披着黑袍将所谓的神谕撒向世间时,他在想为什么,独自坐在山顶望着闪烁的灯火时,他在想为什么,雪落下时,他在想为什么,把刀刃挥向自己时,他也在想,为什么…… 问问题的人成了解答的人。 江凛望着陆辞言那双蓝色的眼睛,在其中看到自己狼狈沧桑的倒影,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 他已经不再想问为什么了。 漫天的风雪中,他的手脚开始僵硬,艰难地爬到山顶时。 早已经有人在那等着他。 陆辞言站在门旁,笑意款款,不像要和他谈什么苦大仇深,恨海情天,倒像是普通的一个雪夜,等候风雪中夜归之人。 江凛能清晰地察觉到陆辞言的不同,他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叫自己papa的小孩,也不是被自己抛下后苦苦寻找被仇恨和爱意蒙蔽心神的陆辞言,而是强大的,沉默的,优秀又耀眼的陆辞言。 江凛幽幽地想,就算没有自己,陆辞言也可以活的很好。 又想,是自己害了他。 他张开唇,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你说过我们会再见,你做到了。" 江凛点头,陆辞言接过他手中的石头,冰冷的石头在他手中握了许久,变的温暖。 “其实,在碧水边时我就想起来一切了,我想起有人把我养大,教我识字,给我说就算不爱说话也没关系,取辞言就好,再之后你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陆辞言拉着他坐在山顶,雪逐渐小了,看得到头顶稀薄的日光。 陆辞言缓慢地开口,将自己娓娓道来。 “我那时很想让你告诉我,那五年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不将我一起带走,你说过你不会抛下我。” “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现在我明白了,很痛苦吧。” 他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和江凛在终端上看到的姿势一样,这是他在脆弱时惯常保护自己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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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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