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约莫算是他的命数,燕拂衣活过二十余载,于命数一词很是了然,总之落在他身上,是所求皆不得,可望不可即。 可笑的是,师尊总是忘记,他与庭霜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燕拂衣的父亲是罪大恶极的邪魔外道,燕庭霜的父亲便也是。 燕庭霜出生时由于仙魔之气相冲,先天体弱,那么燕拂衣,当然也是。 “是,”燕拂衣咽下喉头的腥气,机械地说,“师尊要罚便罚罢。” “你!” 问天剑尊被这态度冲得一时怒意更胜,高高扬起手中剑鞘,属于尊者的剑气将飞雪割得七零八落,燕拂衣偏头,颊上蓦然一道血痕。 “师尊,您别气了,”后头的燕庭霜终于姗姗赶来,按住问天剑尊的手臂,“他是我兄长,我比旁人多顾着他些,本也是应当的。” 燕庭霜说话的声音总是那么温柔的,和暖的,像草长莺飞的季节甜蜜的春雨,他们虽然说兄弟,却一点都不一样。 一片狼藉的山谷之中,不知何时开始响起寂寂的絮语,问天剑尊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严词呵斥首座,那些普通弟子何时见过这种场面。 他们其实也并不怎么了解高层故事,更不知两位师兄的身世,可燕拂衣平日司掌戒律堂,多有严苛,本就不得人心。 他师尊都那样说他,想来是错不了的。 虽说方才,他……他倒也护了他们,可他燕拂衣是首座师兄,护持门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落在那道黑影身上,倒觉得庭霜小师兄果然心怀大度,为人良善,到这时还在为那人说情。 问天剑尊咬牙,他是被燕拂衣气昏了头,却忘记庭霜受了伤,还是疗伤要紧。 仙尊不再多言,打横抱起小弟子,命剑闪烁,御风而去。 危险解除,热闹也看过,散落谷中的不弃山弟子们看看跪在当中的燕拂衣,互相撇撇嘴,不多时也散了。 人影都渐渐消失在远方,燕拂衣立在原地,风雪卷起他破损的袍角,他如同冰雕般就那么跪了一会儿,缓缓抬手,冷白的指尖触到身上唯一还有些热气儿的胸口。 那里单薄的衣料之下,藏着一枚小小的吊坠。 青年剑修的声音微不可闻,几乎要被呼啸的朔风卷碎,唇角却勾起一弯极浅的笑,像给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奖励。 “拂衣今日,修补泽梧境魔族结界,第……” 他微微偏头,飞舞的发丝扫过颊侧,认真思索了一下。 “第三百一十八次。” 第2章 吊坠是故人所留,燕拂衣习惯了在要撑不住时摸一摸,与它说话,便又好像在与爱他的人说话。 ——应当是爱他的吧。 总之故人已逝,燕拂衣便擅自决定这么认为,反正对方也不能从坟墓里跳出来,斥他自作多情。 他这么想着,那双冷然的凤目弯一弯,透出一点点明亮。 燕拂衣在雪中这么歇了一会儿,终于又恢复些力气,便努力摇晃着让自己站起来。 可随着知觉一并恢复的,疼痛也一并回来了。 燕拂衣刚刚站直,眼前便骤然一黑,带刺的寒意从骨缝深处刺进血液。 他赶紧闭上眼睛,一时间不敢呼吸,额上瞬间被冷汗浸透了,愈发显得眉目鸦羽般漆黑。 【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火冒三丈的清朗声音就是在这是莫名响起。 【狗男男了不起,这锅还能这么扣,反派工具人没人权啊!!】 青年紧闭的睫毛一颤。 狭长的眼睛骤然睁开,再看不到一点脆弱,飞扬的发丝清冷如剑。 “谁在说话。” 声音冷然,推开一隙剑鞘的手指极稳。 那声音一顿,一秒之后就以更大的音量激动起来。 【你能听到我了??】 【拂衣!我是——】 戛然而止。 燕拂衣维持着随时能够出剑的姿势,凛然的凤目微敛,周身飞扬的剑意竟如霜雪。 如果此时有昆仑道宗的人仍在这里,定要为这隐隐已经突破金丹的气息惊诧不已。 燕拂衣已经做好战斗的准备,不论是与漏网之鱼的魔气,还是与卷土重来的心魔。 可在最后一声短暂的惊呼之后,那声音就如同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 突然出现又消失的声音像是稍纵即逝的幻觉,燕拂衣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确认此处除自己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气息。 稍露的剑锋重新滑入剑鞘,青年直起身,微微偏头,眼中现出一丝疑惑。 罢了。 燕拂衣摇摇头,安抚似的拍拍胸前的吊坠,手掌终于忍不住轻轻按住心口。 那里正传出一阵阴冷而隐秘的疼痛,就像隐在地底的寒泉,又像被种进血肉的一股剑气,虽不剧烈,却带来呼吸般绵长的折磨。 那不是新受的伤,是来源于幼年的遭遇,那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经年的病根从未真正拔除,像某种顽固的寒毒,一旦受伤便极易发作,连平日里,都让他比常人更怕冷。 被严重引发的时候,不比走火入魔、功力反噬更好过。 燕拂衣有些撑不住,那种倦怠感又涌上来,让他很想就地躺倒,不管不顾地睡死过去。 可是不行。 他又拍拍胸口的吊坠,一边慢慢往秘境出口走,一边狡辩似的小声说: “我才不是又自虐,只是灵力不够御剑了。” “我会找到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嗯,别担心。”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更没有人不赞同地用手指点他的眉心。 只有吊坠亮晶晶的,在雪原背景下愈发像一块冰晶。 燕拂衣终于还是强撑着出了秘境,在附近的凡人镇上寻到一间客栈,将自己扔进小小的客房。 睡一觉,就没事了。 这一晚的梦境很乱,燕拂衣好久没睡得这么沉——或不如直接说是昏了过去,梦里满是大片大片的魔气和血腥,光怪陆离,像是拉扯着脚踝的深浓的泥沼。 他控制不住自己,往下陷去。 猛然睁眼时天光大亮。 燕拂衣忘记拉窗帘,甚至忘记关紧窗,窗缝在凛然夜风中被吹得大开,北境干冷的风呼呼往里灌,睡了一夜的房间没有半点活气儿,冰冷得像座墓室。 燕拂衣定定神,将自己从噩梦中拉扯出来,压下沸腾的血气,去把窗关上。 狂风被挡在外面,他暗暗松了口气。 也就是修行之人的身体,才扛得住这么造,可燕拂衣前日刚刚功法反噬,体内蛰伏的寒毒又在蠢蠢欲动。好几次突然阴冷地刺入脏腑咬上一口,半天难缓过来。 他昨日其实并不想来泽梧秘境,伤不能总拖着,门派事务繁忙,燕拂衣好容易才找到些空闲,准备为自己疗伤。 可燕庭霜找来,苦苦央求,面对这个从小宠爱、习惯守护的弟弟,燕拂衣又从来不知该怎么拒绝。 不过,也好在来了,不然封印破裂无人及时修补,对于左近的凡人来说,恐怕又是一场灾难。 破损的经脉痛得厉害,燕拂衣忍过一阵,掏出昆仑道宗的传讯灵符。 他这一睡,果然又堆积下不少悬而未决的事,戒律堂、丹草堂、藏书阁……燕拂衣认真地一一看过去,指点着那些传讯的弟子们处理了,把待办事项一件件勾掉。 心口的寒意愈发逼人,燕拂衣处理掉最后一件事,犹豫了一下,从乾坤袋中摸出一只暖玉净瓶。 那里面装的,是千年玄阳泉的泉水。 玄阳泉水生性温热,对克制寒性的伤势效果不错。燕拂衣把玩了那净瓶一会儿,有心喝一口,压一压在身体里乱窜的冷气。 可他默默想了一会儿,还是把瓶子又放了回去。 燕拂衣近日正在培植一株重要的仙草,正到了将要开花的关键时期,那仙草娇嫩得很,每日都要以玄阳泉水灌溉。 千年的玄阳泉不算多贵重,却也不易寻,万一被他用去一点点,影响了仙草的药效,就太得不偿失了。 只是有点冷,又不是不能忍。 燕拂衣缓了半日,觉得自己又行了,便御剑回了昆仑道宗。 昆仑道宗是北地第一的修仙门派,以剑诀闻名于天下。不过当然,作为一个如此大的宗派,除了剑峰之外,器、符、丹、道、术的修者也是都齐全的。 燕拂衣和燕庭霜的师尊问天剑尊,便是剑峰峰主,传说中实力与掌门不相上下。 昆仑道宗之中,除了神秘莫测、几乎从不露脸的紫薇老祖外,掌门李安世、问天剑尊商卿月,这两位都是九州屈指可数的尊者之境,是当之无愧的实力担当。 昨日泽梧秘境的那一场闹剧,由于事关传说中的问天剑尊,又颇具八卦色彩,在昆仑道宗内部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燕拂衣一路回山,嘈嘈切切的流言听了不少。 无非是大师兄出于嫉妒,竟要暗害自己的亲师弟;或是问天长老如何紧张宝贝徒儿,连夜上丹峰找峰主讨灵丹妙药;又或是那位近来炽手可热的外门弟子萧风,据说也要搬入剑锋,拜入剑尊门下,一大早便前去探望,与庭霜小师兄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 燕拂衣隐匿着身形,站在那几个聊八卦聊得正开心的弟子身后的树下,听到这里,眉头却不由一皱。 整个昆仑道宗都知道,大师兄燕拂衣与那横空出世的天才萧风不对付。 萧风原本是外门杂役弟子,天生是天赋最低的五灵根,可谁都想不到,就是这样一个废物,竟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大比中拼死赢了向来稳坐第一人的大师兄,一战成名。 据说燕拂衣此人睚眦必报,因为大大丢了面子,几次三番与萧风为难,不仅克扣其修炼资源,还一意阻挠萧风拜入剑峰门下,闹得很难看。 燕拂衣已经对类似的纷扰流言很是习惯,听着也并不觉得难过,他近些年情绪波动愈少,执一柄长剑,虽总着黑衣,却像昆仑山巅不化的冰雪。 但是萧风,燕拂衣默默想着,必须让他离师尊和庭霜远一点。 燕拂衣举步欲走,又听见那几个弟子谈论: “我还听说,昨天夜里,闭关五年的掌门好像提前出关了!”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 一种毒蛇一般阴寒冷鸷的气息从丹田窜出来,像在五脏六腑烧起冷火,燕拂衣眼前一片密密麻麻的白点,深埋在记忆里的、强烈的疼痛似乎从四肢百骸传来。 他身形晃了晃,险些掩藏不住自己的气息。 那几个弟子周身莫名一冷,左右看看,没发现什么,都有些心虚地闭了嘴,结伴走了。 燕拂衣站在原地,几乎是生理性的恐惧造成了眩晕,他不由伸手扶住树干,修长冷白的指尖微颤,空落落的腹中竟感到反胃。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16 首页 上一页 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