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没好气道:“现在项目组组长是你,老问我干什么?我这眼看还有一年半载也退休了,你就不能支楞点?” 嬴光顺着他的话插科打诨,顺便把资料放到远离明夷视线的一侧:“您就是真退了,论资排辈也轮不上我接班,再说了,您那层办公室七老八十被返聘的还少么?” “你别咒我!”老刘就这样被他带偏,直到中午时分临走,再没提起帛书的事。 嬴光还是行动不便,只得委托明夷送老刘出门:“本来该留您吃饭,但这家里就我这一个会做饭的,还是病号儿,不能让您千金之躯和我一起吃外卖,更不能冒险让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帅哥做饭,领导您见谅,见谅。” “还千金之躯,”老刘毫不客气地拆他台,“小小年纪腰闪了半身不遂,还是您老多保重这千金之躯吧。” 明夷送老刘到兰台外,老刘忘了帛书的事,他却一直惦记着,现下嬴光不在,他犹豫再三,还是向老刘开口:“老刘,你们方才谈论的旬恢帛书,可方便让我看看原件的照片?” 老刘抱歉道:“原件正在修复,照片倒是有,但能看清楚的扫描件是内网的资料,翻阅要权限,这就不好给旁人看了。嬴光手上的原文跟翻译你倒是可以问问他方不方便给你看。” 这样的答复倒在情理之中,明夷虽遗憾,却早有预料:“无妨,若为难,便当我失言了。” 老刘一看这年轻人就觉他招人喜欢,明夷身上的书卷气让教师出身的他想起了教书时最让人省心的学生。没了嬴光东一句西一句地扯淡,他也想起自己要问的事,话锋一转,道:“小明,听说你是一直住在嬴老先生的图书馆里,我看这图书馆形制,似乎仿照的是列国时代离国建筑,不知道里面的书,是不是主要也是和列国史有关?” 明夷知兰台藏书千年不朽,定不可为外人道,便模糊地答道:“先秦诸子、列国史传、上古志怪,都有涉及。” “嘿,那嬴光这崽子可真是不地道,也不邀请我上楼坐坐。”老刘笑着抱怨,“嬴老也真是,看来是我这个学生还不够令他满意,我还从来不知道恩师有这么大个藏书阁。”他回头看了看兰台的牌匾,“既名兰台,必然拥书百城,下次来我可要争取一探究竟了。” 明夷忽然想到嬴光早上说的话,脑子里不知怎的就冒出老刘对着他二楼的手稿磕头的场景,直到同老刘告别,这场景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到室内,终是嬴光看着一言不发的明夷,率先沉不住气。明夷的脸一没有表情,就像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也让人分不清喜怒哀乐,嬴光只消看一眼就忍不住开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明夷却只是不咸不淡地摇了摇头:“要我扶你上楼吗?” 嬴光被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拿捏得死死的,搭在明夷肩上有气无力道:“明大人,我真玩儿不过你,那个文件你等我看完,等我看完就拿来请您批阅!” 明夷还是不轻不重地,只“嗯”了一声。 “但我也有条件啊,你不许拒绝。”嬴光分出一只手撑着栏杆,好让明夷轻松些。 这次明夷嘴里的“嗯”变了个调:“嗯?” “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许说谎。”嬴光这话说得幼稚,仿佛幼儿园的小屁孩在做约定。但口头承诺本就防君子不防小人,若对方是明夷,这个承诺就大概率有用。 到了五楼,明夷不客气地松手让嬴光自己滚到床上。摔得懵了一下的嬴光怔怔地接上刚才的话,“看之前你要回答我,现在对旬恢……”要问这样的问题,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嬴光在心底好一番挣扎,眼一闭心一横,还是问了出口,“你到底是什么感情?” 明夷意料之中的沉默令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漫上嬴光心间。 “你有点讨厌。”半晌,端方君子明大人憋出这么一句话后便又垂眸不语。 “这是等价交换。”嬴光道,“帛书里有你想要的答案,我也有我自己想要的答案。” 明夷抬眼细品青年眉眼间不容退让的坚定,眼角生出一抹笑意:“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这次轮到嬴光沉默不语,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 “嬴光,”明夷弯了弯眼角,说完后半句话便不再多言,“我不是圣人。” 那日,将他悉心教养了一年的旬流终于为这个令自己无比满意的少年披上象征君王荣宠的锦被,薄薄一张,却是十五岁的明夷瘦弱的肩头所不能承受之重。他要在一切发生之前,毁掉这张父王母后赐予的,无处不是他们影子的脸——过去一年在王宫,他听得最多的便是旁人谈论他时必会提到的那句,不愧是离国第一美人的孩子;如若这样还不能逃过,他唯有以死明志——对一个亡国公子而言,死亡本就是无时无刻不悬在头顶的剑,并不是什么很难做出的决定。 只是旬恢破开门的动作太剧烈,吓得他的手抓空了,下一刻近在咫尺的烛台便被滴血的长剑撞翻,纱衣下抖若筛糠的躯体也被身量高些的“兄长”拥入怀中。 三千年太长,明夷早已不再诘问自己爱的究竟是旬恢此人,还是那夜一剑撞翻烛火,救下他的那个少年储君。他不是圣人,自然就有爱恨消长,有将心托明月之时,自然就有…… 明夷笑笑,看向嬴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不是圣人,倦客如今老矣。” 【作者有话说】 临江仙 宋 史达祖 倦客如今老矣,旧时不奈春何。几曾湖上不经过。看花南陌醉,驻马翠楼歌。 远眼愁随芳草,湘裙忆著春罗。枉教装得旧时多。向来箫鼓地,犹见柳婆娑。 嬴光: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明夷:爱过。 第34章 再寻因果 明夷最终没再向嬴光问帛书的事,半身不遂居家办公的嬴光也整日待在四楼,忙着项目的中期报告,期间李三宝来过一次,送来辟邪除秽的朱砂,少一盏魂灯,暂未对嬴光的生活造成实质影响。旬恢帛书的修复工作接近尾声,整理出的文本全部归档入库,意味着嬴光的工作也要进入更为忙碌的下一阶段。 而关于帛书中究竟记载了什么,这些内容内容又在学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嬴光只字不提,明夷也无从知晓。 帛书是旬恢绝笔,自始至终只讲了两个人的故事——旬恢与明夷。 上次老刘送来的第1部 分中,旬恢开篇便称明夷吾爱,明夷执着了三千年不见天日的故事,终于揭开尘封。 嬴光反复咀嚼这封说不上是忏悔信还是情书的遗言,从旬恢视角看去,明夷为臣子则贤良方正,为爱人也知节明礼。但旬恢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直到最后他仍然说,“明夷,至纯者不妒也”,认为明夷性纯,所以不懂嫉妒。然而他却又是最懂明夷的人,临死前事无巨细,写下了承载明夷三千年来最大执念的件件往事——嬴光正在整理的这段,就是明夷曾提到的,强征鹤羽之事。 明夷说,在自己与失照先后亡故的五年前,旬恢与失照曾有一次谈话,嬴光不知,旬恢写下这封帛书,是否同这次谈话有关,他决定再到明夷陵寝中碰碰运气。 前两天行动自如后,嬴光不是在单位睡就是回到四楼通宵,五楼空了出来,正巧近日山上反常地阴雨连绵,明夷嫌二楼小床夜里阴冷,顺理成章地霸占了嬴光的床。如此以来,嬴光偷溜下楼去明夷墓前,就不用向他扯谎解释了。 挑了个乌云蔽月的晚上,嬴光把冲锋衣一裹,又揣上两串五帝钱,就没做更多准备。在他的认知里,兰台除了明夷,应该没有其它神神鬼鬼的朋友,倒也不用太担心。 微弱的风吹斜细韧雨丝,在手机电筒的灯光下密密地斜织着,给竹林缠上一圈又一圈银色的纱。嬴光戴上兜帽,穿过雨幕,高大的身形没如夜幕下似海的竹林。 墓前的空地还是只有簇拥墓碑的部分长有花草,本就小小一丛的兰芷,较前段时间更瘦。嬴光站到墓碑前,将手放到上次的地方,一阵摸索,手按到落款处,憔悴的草木又颤抖着摇落败叶,缓缓为他让出一条路。 地宫内的长明灯仿佛在静候他的来访,通向大殿的路在光影朦胧显得如此漫长。 嬴光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外围四处查探,然而除了鲜艳得如同上一秒才落下最后一笔的壁画,这里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地方。他又想起上次幻境中的那个石室,明夷骸骨的所在地。不知大殿内能否找到通往那处的甬道。 连日阴雨下,地底的潮湿令嬴光的体感与嗅觉都备受折磨。大殿里倒是洁净干爽,正中央的床上还是两个人躺过的痕迹,散落着上次贴在明夷身上的符咒,缠绕过嬴光与明夷的红线被收整齐,放在枕边。嬴光走上去,手贴在明夷躺的位置,不知怎的就想起二人紧紧相贴了几个小时的手掌,忽觉地底闷热,热意从耳根直蒸双颊。他甩甩脑袋,双手搓两把脸回了神,低声骂自己又忘了正事。 旬恢帛书给了嬴光新的灵感,若失照在此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也是信函一类,说不准就是《列国通志》里缺的另一段历史。 嬴光于是到明夷桌边,伏案翻找桌上竹简。桌面上大多是些列国民间志怪,再有就是巫书,他还看见了疑似山海经的竹简,但并不见明夷平日放在手边的典籍。他回头看身后连接地面和天花板的书架,兰台那些明夷常看的大部头书,都在上面整齐排列。 书架角落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漆盒,嬴光想把盒子拿下来,指尖碰到盒身时却像被开了个口,身上的温度都从接触点争先恐后地涌出体外,让他打了个寒战。 嬴光失了一盏魂灯,对某些东西的感受敏锐了许多,在兰台碰到任何东西都不会有的不适感,在他打开这个盒子后达到顶峰——盒内是一颗婴儿拳头大的珠子,似乎是中空的,内部翻腾着血色与黑色驳杂的烟雾,被描有金色符文的黑锦帕垫着。那些金色符文以诡异的规律扭曲蔓延,有生命一般在布料上流动,有的甚至爬到了珠子上。 彻骨的寒凉令嬴光的手难以保持平稳,他被冻得指端末的皮肤凝出一层白霜,深入骨髓的寒意让手逐渐脱力,一个不察,就连盒带珠子一起滚落在地。木盒结实耐摔,那材质不明的珠子却在从盒子里摔出来时碎了一地,与地砖碰撞发出的不是碎裂声,而是一声怒极的可怖低吼。 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柄利刃抵住嬴光的喉咙,逼得他向后退,肩胛与后脑撞上书架。被刀刃压迫的感觉消失,有什么东西凑上来,似乎在嗅他身上的气味。脖子转被看不见的手掐住,只要对方再略微收紧,他就能再去见自己的祖宗了。
耽美小说 www[.]fushutxt[.]cc 福书 网
我期待烟花漫天,我可以永远靠在你左肩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41 首页 上一页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