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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感觉如何？”明夷扶住他上半身，忧心忡忡地摸了摸他发青的印堂。 “好多了，好多了。”说罢，嬴光刚要下床却愣住了——才回魂，下半魂魄和身体似乎还未完全融合，自己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他面色沉痛地看向明夷：“明大人，您可能要暂时当几天，高位截瘫患者的护工了。” 明夷把他按回旅行床上：“躺着吧，你的手机呢？” “做什么，咱们这关系，还用得着查手机啊。” “少贫。”明夷面无表情道，“高位截瘫患者如何上值应卯，我替你告假。” 嬴光有气无力地赞道：“明大人你真是个好人。我手机在五楼床头柜，密码是9769。” “这个密码，有什么含义么。”明夷忽然想起之前设微信密码，嬴光告诉他把特殊的日子设置成密码就不容易忘记，便出声问他。 嬴光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打高中起我就爱用这个，后来嫌弃过，但太懒了，到底也没换过，那个时候……大概觉得全世界都没人懂我这个不世出的才子的心，你说青春期的小孩也真是，怪好玩儿的——这是〈诗经小雅鹿鸣之什〉第5章 第五句的九键拼音首字母。” “对了，你认全阿拉伯数字和拼音没？” “不劳嬴老师操心，比你少时学古文快。” 明夷轻笑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了十七八岁的自己还是旁的什么，他略歪着头，垂眸看支起上半身与他对视的嬴光：“……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这有何好嫌弃的。”明夷只窃笑他心思弯绕，设密码的脑回路太过清奇。 未等嬴光从他笑盈盈的眸子上移开目光，明夷便又扯回了话题：“好了，别乱动，你的上官叫什么？” 把领导在手机里的备注告诉他，嬴光就乖乖躺下目送善良的明大人上楼了，只是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让明大人这位人上人上人去请假，怎么总有种违和感？ 待五楼的明夷接通了电话，嬴光才恍然想起——自苏醒以来，明大人还没有要上班的困扰，多年以前担任兰台令，最初作为天子秘书恐怕难以请假，而后来更是想什么时候关门不干都随意，这样的明大人，真的知道一个二十一世纪兢兢业业的体制内打工人该如何向笑面虎领导请病假吗？ 那头明夷轻车熟路地进了五楼嬴光房间，拿起嬴光的手机解锁，在通讯录翻到名为“老刘”的联系人便拨通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明夷进行了相当彬彬有礼的开场白：“刘大人，叨扰了，我是嬴光家人，嬴光身体不适，接下去一段时间他不便行走，就不到贵司应卯了。” 电话那头的刘主任：？ “可还有疑问？”听对面没有回复，明夷又道。 “没有没有……不对，”领导终于回过神来，“请问您是哪位，嬴光具体是什么情况？” 明夷思索片刻：“他……说是高位截瘫，不过应无大碍，刘大人尽可宽心。” 刘主任在电话那头，无暇顾及明夷古怪的用词，只急道：“高位截瘫还应无大碍？不是，您到底哪位，嬴光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您能说清吗？怎么就高位……有病历么？医生怎么说？哎呀算了，现在是在哪个医院我这工作先放放，马上就过去！” “这个……确无大碍，只是需要些时日恢复，刘大人不必……”明夷意识到似乎有什么误会，但因地缚灵影响而昏睡，睡醒半身不遂这种事，确实没法同外人解释，他便道，“不在医院，在兰……在嬴家藏书阁，刘大人若记挂，可来探望，藏书阁主人不便见客，我代嬴光随时恭候。” 【作者有话说】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诗经小雅鹿鸣之什伐木》 我的妈这两天真是忙得这个玻珠快原地碎掉了，而且感觉全世界的倒霉事都吻了上来，有两个面试好像也不是很顺利……求点评论海星安慰这个可怜的续一杯T^T 第31章 历久滋荣 “你说什么？” 半身不遂的嬴大爷一捶大腿，差点以玄学医学双奇迹的身份站起来。 “你的意思是，老刘听说我高位截瘫了很担心，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来兰台看我？” “啊，”明夷颔首，把手机递给他，“刘大人真是个好上官。” 嬴光扶额：“还不如我直接旷工……” “不对啊，老刘又不知道兰台在哪，怎么过来？” 明夷学嬴光平时打电话糊弄同事时单手摊开的动作：“不知道。” 话音刚落嬴光的电话就想了起来。看着屏幕上硕大的“老刘”二字，嬴光有那么一瞬间真想装植物人原地撅过去，但让明夷再接一次电话会出现怎样的新灾难尚未可知。在铃声倔强地响了两遍后，简单做了心理建设的嬴光按下接听键：“喂，领导啊——” “嬴光！”老刘的声音还有点颤抖，“你怎么……是出什么意外了？怎么现在不在医院？” “呃领导，这个事儿吧它其实不是那么个事，就可能呢我这个平时久坐办公，疏于锻炼，这个腰吧它就……就这么闪了一下，扭得比较刁钻，这不就半身不遂了嘛……劳您白白担心了，真真对不住！等我康复复工了一定多多加班多多带队多多出差……” “行了行了行了！”老刘也松了口气，“扭到腰就扭到腰，你家里人说什么高位截瘫，停着挺年轻温和的声音，怎么满嘴跑火车呢？” “他跟您开玩笑呢……”嬴光赔着笑，“我回头一定好好说说他。” 正在他准备再把极速打好的道歉腹稿再背一遍时，那头的领导发话了：“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你，会都推了，不去看你也没事干了。你们家的什么藏书楼，有定位没有？” “这个那个这个那个……”嬴光一时语塞，这位老刘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几年前还是他的本科班主任，也没人告诉过我们嬴博士，工作一年多了还有老师家访环节。 “还有，给我打电话那小子，说是你家人，可……嬴老师去后，你莫非还有别的亲人，那我可真要见一见。有个亲人是好事，能和你互相照应，我这个师长也就放心了。” 嬴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们家这宅子在山上，车不能开上来的……” “这不巧了么，你老师我最爱爬山。”老刘就这么愉快地下令了，“要是在山里没定位就发个村子定位给我，山脚下问问路不就找到了？” 等领导挂了电话，发完定位的嬴光非得揶揄明夷一番，平衡一下自己的心情不可：“明大人，你就这么同我恩师认领家属了呀？” 明夷长眉一挑：“怎么？” “那一会老刘到了，我该怎么介绍你？”嬴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等着他拿主意。 明夷想也没想便道：“我是你祖父的忘年交，这些年一直住在兰台，校勘藏书。” 嬴光也挑眉看回去，浓密的剑眉配合深邃双眼威力更甚：“我小时候也住在兰台，你是想和我青梅竹马不成？” 嗜书如明夷，自然读过后世诗仙名篇，“青梅竹马”一词也当认识，不出意外，明夷耳廓飘上一层薄红，遂缄口不言。 “哎呀呀，”嬴光怪声怪调地笑他，“这个明公子实在是太有体统了，一逗就着急，这我可不敢再打趣了。” 明夷这次没压住，让白眼翻了过去。这人是哪只眼睛看见他着急了？ “说正事了明大人。”嬴光从狭窄的旅行床上伸出手，向明夷做了个敞开怀抱的动作，“拉我起来到一楼去呗。二楼毕竟是你的地盘，让老刘看见这么多保存完好的孤本，跟让老鼠掉进米缸没区别，我怕他待了就不愿走。” 明夷让他搭着自己，这么大一个嬴光就这样挂在他脖子上。 “刘大人是你上官，又是的老师，应当是比你造诣更高的史官？” 嬴光纠正道：“是历史学家。老刘是我爷爷的学生，除了那些高寿的老前辈，他差不多是当今史学界当之无愧的领军人物了，大约相当于……三十岁时的你吧。” 他说最后一句时，却忘了说老刘如今也年将耳顺。 “噢，历史学家。”明夷复述一遍，又问，“那他可曾读过〈列国通志〉？” “当然，我桌面那套增补过的〈列国通志〉就是他主编的。”嬴光在明夷耳边笑道：“你可要小心了，虽然没做过关于你的专题研究，但为了修订这套书，老刘可是对你这个原作者进行了相当细致的分析。” 明夷一生兰台著书，最后彪炳史册的，正是这套未完待续的《列国通志》，是当之无愧的列国史料正本清源之作，在先秦史中也占据极重要的一席之地。像老刘这种列国史专家，要是哪天考古队宣布找到了明夷墓，让他们有幸拜谒兰台令史陵寝，他们都要当场烧高香跪拜祖师爷。 明夷由此莞尔一笑：“说起来，你桌边那套书，我看见的时候还贴着封条，故并未曾拜读经刘大人斧正增补的版本。” 嬴光不放过任何一个潜移默化的机会：“那你该找个时间看看，史书永远写不到完美，这一版结合了后世史书和近年来的考古发现，已经比最初的手稿完备许多。” “它不是残缺不全的史书，只是在这三千年里不断生长，明夷，你画出的是这段历史的大框架，就着这幅框架，因为历史、考古、文献、天文、化学……这些学科的发展，它正在不断长出血肉，像拼图，更像一个从学科发展中汲取营养，逐渐成形的孩子。” 嬴光不是爱说教的人，少有的长篇大论一出，让人怎能猜不到他的心思。明夷歪头顶了一下他戳在自己肩上的下巴，心中被他这番话说得软和，再想装平淡，便压不下话中的波澜了：“嬴老师，嬴博士，少说两句，留点力气走路吧，也别真将我当扶老用，我这毕竟也是三千年的……一把老腰了。” 嬴光眯着眼戳了戳明夷的肩膀，愉悦道：“明大人，你变幽默了。” 明夷轻轻“哼”了一声，清清嗓子又恢复了淡淡的嗓音，只是怎么都藏不住话中笑意：“再乱动就将你摔下去。” …… 【作者有话说】 史书是在生长的，本来这段话没在大纲里，写着写着才灵光一闪。因为最近在看一些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资料，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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