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比流浪时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不知强上多少。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的欢愉是偷来的,不知何时就会被夺回去,他很快又会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再待下去,他会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依赖性,到那时再归于落魄时,铺天盖地的落差与痛苦将会把他吞噬掉。 只要他离开得早,落差就不会到来。 他解决了挤压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心里松快得不行,亲昵地绕着颜易转圈圈,又叼来逗猫棒想跟他一起玩。 只是今天的颜易像没吃饱饭一样,晃得无精打采的,岑以白一点乐趣也没体会到。 他初历人世没多久,人形都没研究明白,对人类的情绪更是一知半解,只顾着为如愿以偿而雀跃,没留意到颜易某一刻暗淡下来的眸光。 离别对一人一猫而言,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有人提前欢愉,有人忍着失落做割舍。 - 下决定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像扯着麻绳两端在不锐利的石面上反复磋磨,但尘埃落定只在一念之间。 只是在送小猫回去之前,颜易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准备送小猫去绝育。 这是袁倾清的提议。 虽然不厚道,但对于流浪的小猫而言,绝育可以免去诸多风险。 两人通电话时岑以白正懒洋洋地趴在沙发边玩一颗三色球,长而软的尾巴一扫一扫的,昭示着主人愉悦的心情。 “绝育”两个字冷不丁蹦入岑以白耳中,他就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嗖地站起来,浑身的毛都吓得炸开了。 他弓起背脊,一步步往后退,如临大敌。 颜易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居然端了这种心思。 好歹毒。 颜易也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看着戒备退到门口的小猫,脸色渐渐变得微妙。 这都听懂了? 他试探着找补:“不是说你,回来一点。” 岑以白充耳不闻,丝毫不被他这一套所迷惑。 他可两只耳朵都听着呢! “真不是说你,说的是她家的猫。”颜易继续糊弄,见岑以白一点点磨蹭回来,又对电话那头说,“鬼精呢,听得懂人话。” 岑以白趴回他脚边,心里余悸未消,脑子里如有狂风呼啸而过。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这间温暖的面包房变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囚笼,而他是即将上刑的笼中客。 - 岑以白决定离家出走——虽然说这里也并不能称之为他的家。 他迟早是要离开的。 与其等着被嘎,还不如早日抽身而退,保全他身为猫的尊严。 第二日颜易出门前,他早早在门前蹲好,只等着门一开他就伺机而动,趁乱钻出去。 他在脑中演练了两次细节,自认为计划得十分妥当。 只要出了这个门,颜易就别想再拦住他,更别想惦记他的蛋。 他守在门边严阵以待,仰着头看颜易换了鞋,拉开门。 就是现在! 岑以白眼疾手快顺着门缝往外钻,然后—— 一条腿凭空横在眼前,他被颜易一脚别进了屋里。 “喵!”岑以白两眼昏黑,伸手就去挠颜易的裤腿,急得想飙脏话。 “性子这么急做什么?”颜易蹲下来跟他打商量,“现在还不行,再过两天一定送你走,辛苦你再忍一下好不好?” 岑以白心说再过两天我就成太监了,这谁忍得了! 岑以白的逃脱计划第一天以失败告终。 接着又迎来了第二次和第三次的滑铁卢,斗志被淋得丁点不剩。 这几天颜易经常加班,硬是没抽出时间带他去宠物医院,岑以白草木皆兵,每天都支起耳朵关注他的动向,听到他跟兽医约了明日早上去。 今天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但以颜易的严防死守和日益提高的警觉程度来看,他几乎不可能成功。 岑以白心如死灰,也懒得挪去门边了,瘫在鞋架旁的地上颓废成了一滩泥,细数他短暂又悲惨的猫生。 颜易路过对着他薅了一把:“今天这么没精神吗?” 岑以白一动不动,只有尾巴敷衍地扫了一下。 还要再逗一会儿时,手机蓦地响了,是部门主管打来的电话。 最近的一个项目到了关键阶段,到处需要人手,所有人忙得焦头烂额,一大早就有急事要找颜易。 他光顾着接电话,出门时忘了回头看,没有留神身后古灵精怪的猫在门被拉开的一刹那紧随其后,擦着他脚边溜出去,躲进了一旁的遮挡物里。 第8章 你要跟我走吗 待捱过了疲惫的一天,颜易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窗台上找猫。 但昔日的位置空荡荡,不见小猫踪影。 颜易心里蓦地一紧,边往卧室里走边喊:“小白?” 寂静的空间里针落可闻,颜易的呼喊就像是无声落入水面的一根发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岛型的猫窝里只有两颗毛线球,垫子上浮着零星几根浅色的猫毛。 颜易又挨个儿找了浴室、厨房、书房,几乎将整个家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着小白。 他这时才不得不确认一个事实。 猫不见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顿棒喝,让他又慌又懵。 目光再不死心地看向窗台时,他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他今天的窗户没关。 他住在四楼,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窗台上没有小猫活动过的痕迹,但除此之外,颜易想不到小猫还能通过什么方式离开。 无数的想法争先恐后漫上心头,颜易不敢再细思,拿起钥匙便冲出了家门。 暮色似一只巨兽,一点点将道路笼罩住,路灯尚未亮起,行人渐次归家,柏油道上只有枯枝与落叶,脚踏上去嘎吱嘎吱地响。 颜易沿着马路边找边试探性地喊小白,一如遇见小学弟的那日薄暮。 只是心境早已迥然不同,那时只当上下班途中,而今却是实打实地牵挂焦灼。 在小猫经常栖息的那棵大树底下,颜易总算看到了点与小猫相关的东西。 那是一段白色的绷带,上头还沾着零星药膏——颜易早上刚将其缠在小猫爪上。 他的心在此刻被拧成一股,种种迹象都在把他往不敢预想的方向引。 在他急得晕头转向之时,岑以白就猫在某个树丛里,借着草木的荫蔽,若有所思地看着颜易越走越远。 在那个行色匆匆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拐弯处时,岑以白坐不住了,在夜色中悄悄跑进了某条巷子里。 他想,或许该给颜易留些信号。 人类社会生存法则第四十二条:对于重要的人,不建议不告而别。 这一点在楚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对方每次同楚霖分别时都会无比郑重地道一声“再见”,尽管两人就住对门,往往道过别后不出几个小时又会再见面。 岑以白无法理解这一行为的意义,总觉得多此一举,但耳濡目染之下还是将这条准则记得滚瓜烂熟。 他跟颜易萍水相逢,交集比不上楚洄和楚霖,不知道是否达到了“重要”的界限,但对方好歹帮过他几次忙,岑以白想,这条准则放在他们之间应该是适用的。 他还有些话没跟颜易说。 - 颜易无头苍蝇一般在街道上转悠了将近半个小时,附近的三条马路都被他找了个遍,还是连根猫毛都没见着。 他从没见小猫在小区以外的区域活动过,抛开这几个固定的点,他对小猫的去向毫无头绪。 正预备往回再找一遍时,他迎面碰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那日的小学弟。 对方似乎有意找他攀谈,直直向他走来:“你怎么了?” 颜易一心都扑在找猫上,无暇他顾,只快速说:“我的猫不见了,你有看见它吗?” 岑以白歪了歪头,轻轻皱眉:“你的,猫?” “就是小白。” 岑以白撇撇嘴,他什么时候被冠上他人所属物的头衔了 。 但颜易大概是真的找猫心切,关注点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跟他搭着话,目光还四处张望,像是随时准备提脚离开。 岑以白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问:“你是在着急吗?” 颜易顿了顿,将视线收回来,落到岑以白脸上,漆黑的眸底酝着一潭岑以白读不懂的幽泉,他反问道:“小白不见了,它的爪子还没好利索,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你不着急吗?” 岑以白心头咯噔一下,被问得愣住了。 忘记这一茬了。 他眼珠子乱转,急中生智地跟着附和:“着急,当然,我非常着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他演得实在蹩脚浮夸,一个谎撒得磕磕巴巴的,但颜易却没心思去戳破,只是低声说:“可能它不愿意当我的猫吧。” 夜色在几句话的时间里完全降临,路灯次第亮起,暖黄色的光洋洋洒在两人身侧,照出颜易眼底黯淡的情绪。 岑以白悄悄打量着那双漂亮的凤眼,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随着月光一起注入他的心间,盈盈晃动。 那是属于颜易的落寞。 他在这个月上柳梢的平静夜晚隐隐约约触碰到了属于人类的情绪。 颜易的心情不好,根源在于他的消失。 可他们相识不过一个月之久,牵绊有深到这种程度么? 岑以白喃喃自语:“猫的一生是短暂的,不会轻易找一个主人,认定了就会长久陪伴下去,可人类的喜乐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的声音轻如落羽,颜易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总觉哪里不大对劲,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岑以白却回了神,摇摇头止住话语:“没什么。” “小白是只神出鬼没的猫,在外流浪了这么久,自然掌握了生存的技能……我早上在小区楼下看到它了,生龙活虎的,想来是贪玩跑去了别处,你不要太担心,兴许待会儿就出现了。”他在路边的椅子坐下,转移话题道,“你是不是做了惹它不高兴的事了?” 颜易听到小猫没事才卸下一口气,低下头跟少年琥珀色的瞳仁对上,不解其意。 岑以白双手向后支在椅面上,身子微微往后仰,左右脚交替着晃荡,暗示他:“比如,一些威胁到猫生尊严的事。” 颜易愣了愣,旋即想到前两天跟袁倾清的那一通电话,当时那小猫就一副即将要炸毛的架势,总不能真是听进去了? 但这对猫来说也的确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他蹙着眉不确定道:“绝育算吗?” 岑以白立刻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当然算!” 颜易说:“可我想带它去绝育,也是出于对它身体健康的考量。” “对猫来说就不一定是这样了。”岑以白煞有介事,一手托着手肘,一手摸着下巴,脸色严肃,“你要换位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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