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俱是一愣,颜易的表情如遭雷击,惊愕地往后倒退一步,差点怀疑自己进错了家门。 眼前人的五官早就刻进颜易脑海里,是岑以白没错。 但多出来的这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不对,他再仔细一看,那女生的面孔并不陌生,分明是岑以白先前念念不忘的那位! 两人此刻举止亲昵,挨得分外近,岑以白的手还搭在女生手臂上,再结合他进门时隐隐约约听到的“心情很好”、“喜欢你”之类的言语,颜易一时不知该讶异于这呆猫居然有开窍的一天还是该惊诧于他竟不分轻重地往家里带人。 总之是两眼一黑,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岑以白,要不要解释一下。” 被他这般注视着,岑以白也手忙脚乱的,在混乱中抓住最关键的问:“你、你、你可以保密吗?” 而后又转过头对不安的糖糕说:“你不要紧张,他不是坏人。” 颜易:? 他长得有这么凶神恶煞吗? 三人僵持着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场面,在误会往更奇怪的方向跑偏之前,岑以白转向颜易:“你还记得我当时是怎么出现的吗?” 颜易面色凝滞:“你是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岑以白点点头,“糖糕跟我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类。” 人在颜易的屋檐下,想要瞒着他本人本就是不现实的事,如今最重要的事都抖落出来了,其他细枝末节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岑以白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口气将事情都说与他听。 “原本,我们不该轻易把身份暴露出来的,可是既然你都看到了,我的身份在你眼里也早就不是秘密了,说出来也无妨,但是能不能请你帮糖糕保密,这种荒诞的事多一个人知道总归会多一份风险。” 其实相处这么久,岑以白对颜易的为人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心里也知晓哪怕自己不提,颜易也绝非嘴上没个把门的人,但初涉世事的糖糕没有他这份视角,她需要一个承诺来搭建安全感。 颜易的回复也的确不出他所料:“这自然不是问题,这是你们的隐私,本就不该被作为谈资分享。” 他接收着两人同时投递过来的忐忑视线,半真半假地笑道:“况且,猫会变人这种事,若非亲眼所见,我想任谁都不会相信,说出去人家只会以为我是脑子被门夹了,我可不要担这种蠢名,被人在背后指手画脚。” 得到这么一剂定心丸,两人紧绷的背脊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颜易想了想,又问:“那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岑以白摸着下巴沉吟,在两个人都以为他有什么打算的时候,他简洁明了地吐出两个字:“做饭。” “今天中午只啃了个面包,你现在有没有听见我的肚子在叫?” 颜易:“……” 糖糕:? 胡言乱语的后果是被颜易狠狠揉乱了头发又掐了一把脸颊肉,后者心情大好,在他含糊不清的抗议声中挥挥衣袖转身,任劳任怨地起锅做饭。 岑以白顶着一头凌乱炸起的头发,边对着电视机屏幕的反光倒影梳理边跟糖糕介绍:“在来到这里之前,我短暂地训练所里生活了三个月,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地方。我们的同伴从过去的经历中走出来,又将所积攒到的经验倾囊相授,意在帮助我们更好地适应从动物到人类的过渡。我最绝望无助的时候,是楚洄和训练所把我的命捡了回来,如今才能以这种身份站在你面前。” 糖糕听得入神,仿佛经由他的描述在空白茫然的世界里窥见了一扇半掩的窗扉,窗外是郎朗春光、转转莺啼。 除了奶奶所在的地方,这世上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吗? “我把你的情况跟楚洄说了,他很乐意帮助你,你去了训练所之后再回来,就不会再这么彷徨了。” “谢谢你。”糖糕面容触动,“但是在那之前,我可以再去见一次奶奶吗?我想跟她好好道个别。” - 糖糕是自小就被奶奶捡在身边养大的,五十平的屋子里常年只有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太太和一只猫。 只有碰上某些特殊的日子,这个安静的家里才会迎来一批陌生的面孔,男人、女人、小孩,他们管奶奶喊着各种不一样的称呼,虽然吵闹,但糖糕从不讨厌这种气息,它让奶奶脸上的笑容变得鲜活起来。 那是奶奶的家人。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老人家年纪渐长,腿脚不利索,记性也大不如前,儿子曾提议让她搬去同住。 那时糖糕正穿着奶奶给她织的新衣服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听见年迈平缓的声音同午后的阳光一起铺在客厅。 “一直都是独居,也不差这些年了,要真担心我呀,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成,我有猫作伴,挺好的。” “小航对猫毛过敏,你舍不得你的小孩遭罪,我也舍不得我的猫。” 在那之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糖糕隐约感知得到,奶奶是为了她才选择继续这样的生活。 意外来临的那天,这个小老太太像往常一样拄着拐杖、拎着竹篮子出门买菜。 糖糕就跟在她脚边。 菜市场里人群嘈杂,冻过海鲜的冰水顺着泡沫箱蜿蜒而下,混进行人的脚印里,在坑洼的地面上形成一滩滩泛着乌光的脏水。 这样的场合是不适合让小猫随行的。 糖糕只能在菜市场外侧等待奶奶出来。她沾着路边不知谁洒的一滩水,在地上来回踩脚印玩。 踩了干,干了踩,就这样不知重复了多久,才远远看到提着满满一兜菜蹒跚走来的老太太。 不等人走近,她就先等不及地飞奔过去,但在来到奶奶身边之前,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小猫!”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顽皮地在她跟前跺脚,企图吓她。 糖糕没有兴趣陪着玩,呲着牙就想绕路,可刚一动弹,那几人又围了上来,想张手抓住她。 “小朋友,不要闹我的猫儿。” 奶奶的声音在后方传来,糖糕不欲被绊住,四爪攀着地,灵活地一闪,飞身来到奶奶跟前。 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群小孩又起了别的恶劣想法,将矛头对准了老人。 他们嬉笑着模仿老人家含糊的发音,又对她的走路姿势指指点点,扯了她的菜互相扔着玩耍。 腿脚不利索的老人被耍得团团转,想要弯下腰去捡地面上的菜,一低头,篮子里的又被扯出来一把,她气急又无可奈何,嘴里念叨着你们要干什么,一说完又引来一阵戏谑的学舌。 糖糕哪里容忍得了这种情况,当即飞扑过去,利爪挥在其中一人的脚上,将其赶得后退几步。 她照着这个路子,又想去驱散其他人,但一只猫再怎么张牙舞爪也敌不过几个蛮横小孩的力量,在又一次铆足了劲抓上其中一人的裤脚时,她被狠狠揪住脖子,往外甩了出去。 她在空中以一道抛物线的弧度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的瞬间后腿撞上了固定遮阳伞的石墩,剧痛霎时侵袭至五脏六腑,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两眼昏黑地躺在地面上喘息,浑身没有哪一处神经不在叫嚣着疼痛,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强撑着转头,想去看看奶奶的情况。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老人被撞倒在地,有好心人终于看不下去,三言两语呵斥走了那伙人。接着,陆续有人围上来,搀扶起了奶奶,商量着把老人送去检查以及联系家属的事宜。 吵嚷的场面如一团乱麻,没有人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猫。 至此糖糕不得不认清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注定无法永久陪在奶奶身边。 可她总想跟上去看一看,哪怕只有一眼。 她想亲眼确认奶奶无恙,她还不想就此腐烂在尘土飞扬的水泥路面上,等着躯体发臭,同菜市场门口的鱼腥味混在一起。 于是她强忍着剧痛,拖着伤腿一点点朝人群离开的方向爬行,每挪动一寸,身体就像被滚轮碾过一次。 在痛苦之外,她混混沌沌捕捉到一丝微妙的变化。她的身体似乎在变得轻盈,又转瞬沉重下来,两种截然相反的感知不断交替起伏,令她捉摸不透。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变化,心想或许这便是死亡来临的前兆。 跟到一处巷口时,她终究是再也动不了,意识逐渐昏沉,抽丝剥茧般脱离了她的控制。 再次睁开眼睛,她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人不算人,猫也当得不纯粹。 她成了个怪物。 她迷茫地游走在高楼大厦之间,注视着那些同她一样特征的陌生面容,时常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那些人跟她有着一样的四肢、一样乌黑的眉眼,从前她要仰着脸才勉强能看清的五官,此刻却轻而易举地便能平视到。 可她只是一只猫,猫怎么会跟人像呢? 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她遇见了岑以白,在他身上嗅到了同样的气息。 她原来不是异类,不算孤身一人。 岑以白告诉她,他们是同伴。 第27章 遛猫还是遛人 糖糕被岑以白勒令着休养了将近一周,腿上的伤口刚有所好转,她便等不及地想要去找奶奶。 在遇见岑以白之前,她曾循着记忆回过她们二人过去曾住的小屋,见到的却是一扇紧闭的大门。她杵在门口,从日出等到月升,才从邻居口中得知老人家已经被接去了儿子家。 她用蹩脚的交流能力问到了一个住址,可柏城对一只猫来说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出了她所熟悉的片区,她便如同被丢进汪洋中的玻璃瓶,微渺又寻不到方向,只能被洪流裹挟着四处飘荡,直至被礁石磕碎,自此消失。 在这样的情形下,要想仅凭自己的力量在柏城找到一个人难如登天——即便她已经掌握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但对于自小在柏城长大、对每条街巷都轻车熟路的颜易来说却丝毫不成问题。 事实上糖糕所说的地址离这儿并不远,困住她的仅有两站地铁。 在糖糕养腿伤的日子里,岑以白和颜易曾一起去踩过点,在小区的花园附近撞见过一个喂猫的老太太。 年迈的老人坐着轮椅,目光慈蔼,盯着脚下的流浪猫一坐就是大半天。 陪在她身侧的女儿说,老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记性时好时坏,状态不好的时候连家人都认不得,却总念叨着她的猫,每天都要下来喂养流浪猫。 颜易和岑以白猜想,那老人大抵就是糖糕想要找寻的奶奶了。 只是不知这个结果对于糖糕来说算好还是坏。 但不论如何,糖糕都有知情权,权衡一番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将情况都如实转告她。 当晚糖糕一个人怔愣着坐了许久,而后便急切地提出要亲自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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