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院外突然炸响贺喜的炮竹。 丝竹管弦中,宾客的哄笑裹着酒气涌进窗缝,划拳声与《金玉满堂》的琵琶曲完美叠合。 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吴桥听得分明,似乎是女眷在廊下赞叹新郎官好品貌,可那嗓音每隔三字便掺入指甲刮瓷的杂音。 到底在催什么东西! 吴桥实在头疼的要命,解不开这奇怪的谜团,他本想就这样推一推挪半步,装聋作哑地作罢,总之敌不动我不动,混到刑满释放,打个NE也算大胜利。 只是眼下这个奇怪的洞房花烛夜显然不想让他就这样坐怀不乱一整夜。 再装死,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吴桥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盖着红盖头的新郎面前,又是一阵深呼吸。 不管了! 他眯缝着眼,小心翼翼地用喜秤挑起那张绣着龙凤呈祥,精美异常的红盖头。 只是没想到,什么诡异的事都没发生。 吴桥在那张盖头下看见的,是许师宪那张惨白清丽,没有半分活人气的漂亮脸蛋。 他愣了一下,盖头掀起的气流惊动烛火,许师宪的脸就从血浪般的绸缎下浮出,像深潭里打捞起的殉葬瓷人。 青釉一样冷白的皮肤在烛火的红晕下闪出一点点的血色,眉峰至鼻梁的线条工笔勾勒般完美,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就这样兀自端坐着。 吴桥先是一愣,然后转过头又看桌案上的龙凤花烛,血泪一样滑落的蜡液滴落在桌面上,比他刚进入这个房间时又短了一截,几乎就快要烧尽了。 他几乎时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要让蜡烛烧干净,就得先做完整个流程才行。 还差什么? 吴桥左右看了又看。 咿呀—— 夜风突然顶开半扇窗。 “百年好合哟!” 窗外祝词传来,尾音拖得太长,在“合”字上裂成两声重叠的鸦啼。酒盏相碰的叮当声密集如骤雨,连铜壶倾倒酒液的哗啦声都响得分明。 窗扉上的双喜剪纸隐隐闪动,月色透过窗纸将囍字投影在地面,多宝阁上的自鸣钟恰在此刻敲响子时,黄铜雀鸟本该吐出报时的金丸,可不见小球,钟肚里送出一只酒壶。 酒壶是整块血玉雕出的连理枝形制,枝干虬结处自然形成双腔壶身,阴刻着百鸟朝凤图,壶嘴被塑成衔珠蛇首,蛇信分叉处悬着粒冰种翡翠珠。 合卺酒。 吴桥突然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如玉俑般的许师宪,笑了一下。 “谢谢啊许哥,你是什么颁布任务的NPC吗?” 没有反应。 吴桥叹了口气,拎起酒壶,那壶底部写着的不是「永结同心」四字,而是「同穴共死」。 这就对了嘛。 同死人结婚,可不就是要共死吗? 太多诡异之事发生,总算有一件能说得上「正常」了。 只有酒壶,没有酒杯,许师宪看上去也无法动作分毫,于是吴桥便伸手抬起酒壶,想要将所有的酒液都先灌进了自己的口中。 可是…… 吴桥皱眉,空的? 为什么?酒呢? 他到底还有哪里没有做对…… 空气安静下来,吴桥突然注意到东墙悬挂的和合二仙图——画中寒山手里的宝盒开了一道缝。 他下意识地探直了身子去撕扯那个裂口,可随之传来的是一阵肌肉撕裂般的剧痛。 血……没错,血! 吴桥再次意识到,洞房、他的血、被他吞掉的阿赖耶识…… 许师宪的心脏。 这其实都是一回事,他要把佛心还给许师宪,方法也只有一个。 他顿悟般地摸索着找回那杆喜秤,然后,猛地将尖锐那段朝着自己的胸腔刺了下去! 鲜红馥丽的血在瞬间滚落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许师宪的身上。 百无禁忌! 吴桥皱着眉长舒了一口气。 卓风说得,死也不要出去,那就是可以死! 这才叫做百无禁忌嘛! 吴桥咬着牙,从左胸前往下用力往下一剌,血顺着杆子往下淌,他用那酒杯接住,直到接上了满满的一整杯才将刺穿胸膛的利器拔了出来。 至此,他浑身上下都被艳红的血沁透了,就像是也穿着一身诡异的喜服那样。 可是,在哪里? 还不够,吴桥皱眉,到底在哪里啊! 他像《让子弹飞》里剖腹取粉的小六子一样用喜秤翻搅着自己的胸腔,找那个被他在幻境中吞下,不知道藏在身体哪个角落的红绳。 佛心、阿赖耶识、许师宪的命。 与烛泪相似的血无止尽的落,一路填满了九十九盏的缠枝莲纹灯。 血和蜡混在一起,根本都无有分别。 “找到了!” 吴桥蓦地眼前一亮,他的手中捏着什么东西,正跳动着像脉搏一样。他把那东西一起扔进酒杯里,混着粘稠浑厚的血一起。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举起合卺酒杯将那些液体灌入口中,不似酒香凌冽,一种醇而腻的气味包裹了吴桥的舌苔,厚重的腥味在口腔中横冲直撞,很不好受。 但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再说这些好不好受的有什么意义? 吴桥闭起眼,用舌根抵住喉口,一手掐住许师宪冰凉无比的脸颊,一股脑地把口中的液体渡了过去。 烛花又爆了。 这次是正常的金红色,将许师宪垂落的睫毛投影拉长在鼻梁,倒像给苍白的脸拓了层金丝面幕。 烛泪落下来,坠入烛台凹槽,凝固成并蒂莲形状。 吴桥喘息着低下头,靠在了许师宪冰冷僵硬躯体的胸前,耳廓中似乎传来荡漾的水波声响,仿佛那具身体里盛着将沸未沸的雪水,正在一点点灌注向四肢百骸。 咚、咚、咚…… 他听见遥远的更漏声。 突然,似乎有一声格外真实的鸡鸣传来。 吴桥猛地睁开眼,周遭景色再次变换,面前的许师宪正安静地躺在一封棺椁中,天亮了。 太好了……太好……
第68章 不能死 会死吗? 许师宪在接过竹杖刺进自己胸口的时候,想到的是不会。 密宗里中的不动明王不是佛祖所创造的,以吠陀文明中精要是智慧去修行,托身于奴隶之体,藉此代表这个佛菩萨犹如众生中的奴隶,一经呼唤便马上出来拯救众生。 佛魔乃一体两面,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传说中神佛之战,摩罗要阻释迦摩尼大悟,是魔灭佛。 可百年来,清虚子所在意的只有那个宛若诅咒一样缠绕的寓言,却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还有保有足够成佛的智慧与善念。 佛魔,只一念之间而已。 其实那天在仙山墓园,许师宪只问了金先生一个问题: “吴桥这个人,有什么很糟糕的地方吗?” 郊区楼房少,风很大,许师宪仰起头,两指夹着点燃的宝恒莫吉托,一次也没有被呛到。 “糟糕?” 金Jimin倒是皱起眉很认真地想了想。 “让人无法忍受的,”许师宪笑了一下,补充道。 又过了好久,似乎是不想叫他失望,金Jimin很努力地想了想: “没有。” 金先生最终还是摇头,也吐出一口烟气,“吴桥是个很不错人。讲道理,有耐心,懂分寸又没什么要求,从不大小声,更不会动手打人。总之,各个方面都好,关怀体贴,面面俱到。” “是吗?” 许师宪颔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是吗?” “距离感,”金Jimin笑了下,“他对所有人都很好的同时,也就是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感。” 他说着突然恍然大悟,“一定要说的话,就是这一点让人不爽啊。” 许师宪吐烟,“可是其他人从来没有这样抱怨过。” 金Jimin意味深长地问:“其他人指……朋友吗?还是恋人?” “……”许师宪沉默了一下。 金Jimin笑了笑:“是那样没错,对吧?” 短短的安静把烟烧到了尽头,连雾气都吹得散了,直到冷意都从脚底爬上来,金Jimin打了个寒战正想走,许师宪却突然小声地说了句:“……那个也好。” “什么?” 金Jimin转过头,发现许天师正低着头露出一个缱绻又温柔的笑来,风吹起他的长发,像仙山上的隆达。 在一个瞬间,许天师竟然也天真的觉得,以贪、嗔、痴渡,或许在某个时刻,因为感受到了爱,一颗顽石也可悟得婆娑,斩断因果吧。 “没什么。” 许师宪掐了烟说,“谢谢。” …… 农历腊月初八,周四。 皋亭山上正在为过世的吴老太爷举办最后的告别仪式,等待火化后安葬。 吴家众人对着棺椁默哀,Kevin主持正念着告别词,不知道是谁的几滴泪掉在地上,没人发觉。 站在一旁的林嘉敏突然跑出去接了个电话。 “喂?”她小心地捂着听筒,“你说什么?姜姜可以出院了?” “没错,”卓云流笑了笑,“这几天情况一直不错,陈小姐又实在想回家去,医生批准了。” “好啊,”林嘉敏也笑着松了口气,“什么时候办出院手续?明天吗?我去帮忙……” 卓云流打断她道:“已经都办好了,陈小姐本地人来的啊,哪里就需要这么多人来凑热闹了?” “说的也是,她回家了?” “嗯。” 林嘉敏看了看仪式还没结束,赶忙道:“那我明天去看一眼,这边还有事,先挂了。” “好,”卓云流道:“我马上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来干嘛,但林嘉敏还是应了声好。 她往回走的时候,却突然听见灵堂里发出了阵阵轰轰烈烈嘈杂的响声。 “怎么了?”林嘉敏拉住Kevin问,“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 Kevin摇了摇头,“好像是遗体有问题,李叙已经在处理了……” 叙仔收拾好的遗体还会出那么大的问题? 林嘉敏半信半疑,跟着Kevin也跑去了棺椁前,却蓦地被吓了一大跳。 不是遗体出了问题,根本就是遗体换了人! 躺在棺椁中间的,从原本吴老先生的遗体变成了那个他们其实只见过一两面的道长真人。 “他、他还活着吗?” 林嘉敏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怎么可能呢?明明追悼仪式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是正常的啊! 不仅仅是她,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任何一点的异样啊!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呢?! 唯一上前检查的李叙摇了摇头,“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报警吧?” 唯一还说得上靠谱的Kevin摸出手机,可是电话却根本没有半点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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