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神经了真是。 卓云流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哈切,揉了揉眼睛说:“年纪大啦,身体大不如前,头七日还要做法事,别算我进去。” 听完半圈,吴桥转过头看了看没表态的李叙说:“你也一样,先人告别出殡的时候还要多辛苦,歇着吧。” 然后他又稍微偏了偏头看向林嘉敏说:“林小姐也是。” 林嘉敏说不出什么不好,总之是老板自己要压榨自己,随他去了。 心疼老板的是工贼,她干不出这种事,要遭天谴。 当天夜里,吴桥吃过晚饭就去了杭市殡仪馆。 意外的是,沈女士竟然早早地就等在了那儿。 “吴经纪……”沈女士欲言又止,一滴泪窝在浅浅的泪沟里,差点落下。 吴桥赶忙上前提醒:“不好叫眼泪滴到先人身上,先人会舍不得走的。” 沈女士闻言抬手将泪揩了去,但那滴泪大概已经窝了太久,竟然在她的眼下留了一点点白色的痕迹。 就像一滴泪的文身那样,亲人的离世,就像是用眼泪为自己的一抹魂文身。 直到生命的尽头,那种苦涩的味道都不会褪色。 永远阴霾、永远潮湿。 “先人走得快,没有太多痛苦,沈女士节哀顺变吧。”吴桥默默地讲着一些任何人都知道,没有营养也没有作用的安慰话语。 他也知道说了没用,可是不说,他又不安心。 总之做这行,先让自己心安为好吧。 “谢谢你,吴经济。” 沈小姐吐出一口气,像一阵冬天的白雾那样,她大概抽了很多很多的烟,又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的漱口水,气味不太重,但那种感觉很重。 “我为什么叫姑祖母姥姥,因为从小都是她养我大……” 沈女士跪坐在棺木的面前,就这样兀自说了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真的在听,有没有人真的在乎。 “我没见过姥姥,姑祖母说,我的母亲从小跟着她的父亲长大,可姑祖母就像是我的姥姥,我的母亲。我记得,她是个好刻薄的小老太太,总瞧不起那些来找我出去耍子儿的小伢儿。说他们不乖,说他们不听话,说他们要把我拐走,说他们不是沪市人……” 沈女士笑了笑,“但其实她自己都不是沪市人,年轻的时候,姥姥吃了好多的苦才成了个沪市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家,她的家人都在杭市,却要自己一个人跑去沪市,她从来不和我说那些。只要我问,姥姥就说,囡囡,你是沪市人,你是个天生来自大城市的小姑娘,你要自信,要相信这个世界好大,但都在你的手中。” 吴桥认真地听了,一个人的半生经由不同的人来叙述,真的都会变得好不同。 他几乎可以想象,如果由吴家人来讲,这个故事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离经叛道的后生?一个不孝的子孙?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儿? 可是沈女士说:“她对我好好,她是我的姥姥,是我的母亲,是我的依靠,是我的港湾,我的守护神,我全部的爱也给我全部的爱。” 吴桥只是听,逝者已逝,他帮不上忙,所以他只能听沈女士多说一些。 是不是多说一些,肚子里的苦水就能少一点,眼下的泪纹就可以淡一分呢? 他不知道,可是如果要活下去,也只能先说出来。 “我好想知道姥姥的过去,知道她年轻时候的苦难,知道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平……可是已经做不到了,那个时候我在阴间见到她,她先是半句话都不肯说,然后就要推我回去……我求她,我恳求她,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至少让我记住。如果我有孩子,就让我的孩子记住,如果我没有,那就让沪市最大的梧桐树记住……” 沈女士说着说着几乎又要掉下泪来,不过她听进去了吴老板的话,伸出手捂着眼睛,小心地接着自己的眼泪。 “她不肯说,她什么都不肯说……” “吴先生,我知道希望你能代为联络我姑祖母的家人实在是为难您……可是,可是您是我姥姥的亲人,对吧?您是我的亲人,您可以帮我的,对吧?” 沈女士就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水面金钱草柔软根茎求救那样,好痴、好蠢、好无助。 吴桥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会尽可能帮沈女士发讣告的,可是,家人? 他实在算不上逝者的家人,也实在算不上沈女士的家人,更算不上杭市的吴家人。 吴桥的家人只有死去的父母、远在港岛的程灿,以及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是人的许师宪。 或者还包括明天殡仪服务公司,员工是老板的家人,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第21章 诅咒 守灵的夜里,吴桥又听沈小姐说了好多。 她说姥姥是五十几年前去到沪市的,当时她姥姥才十几岁,正赶上经济政策改变,市场形势不明朗,现在看来却一片蓝海。 姥姥到了沪市先是打了几年杂工,没有的吃、没有的住,被人从东赶到西……而后竟然凭自己的能力闯了出来,做生意,从很小的生意开始做,利润很低的生意却一点点做得大了起来,几多年后竟然开成了公司。 手上有了钱后,机缘巧合地,姥姥又在某个聚会上认识了一位好友。这位好友是沪市老富豪家出来的独生女,手里有几分的闲钱,也有野心。那时正值股票市绝迹三十几年后重现沪市,第二片蓝海。 姥姥本来没想着要动股票的,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领养了沈小姐。 说来沈小姐也是可怜,年纪小小就没了爹妈,妈妈是吴家的大女儿,招赘来的丈夫,所以理论上只剩下一个外祖父能抚养她。 可是吴老先生是个脾气相当古怪的人,姥姥不知怎么的在沪市听说了这件事,发了善心只觉得要她这个哥哥来养囡囡,大概是要害了小姑娘一生,于是特为赶回杭市一趟,向吴家讨走了沈女士的抚养权,带回沪市。 说回股票,那个辰光,朱小姐劝姥姥一起投身股市捞金,姥姥开始是没同意的。 一间小企业,完全都够她们祖孙二人一世衣食无忧,做什么还要去走钢丝? 可是不知怎么的,姥姥最后还是改了主意点头了,投了大把钞票进信托投资公司,骤然在一片欢腾牛市中身家翻倍又翻倍,于上个世纪末一跃成为了沪市的新富豪。 荣华富贵、富贵荣华…… 吴桥听着听着,想起了吴家的那口棺材。 如果要这么计算日子的话,六十年,正好是那口棺椁气数轮转的一次周期。 金棺得到养料,继续保佑吴家世代荣华。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的的确确有无数聪明又努力的人乘着经济发展的东风实现了现在人难以想象的财富积累。 可是更多的人,更多茫茫众生中的人,天时地利人和,三者至多得占其二。 这位吴女士的成功究竟是不是因为得到了这口邪棺的庇护? 其实现在都没有人能知道了,六十年后又六十年,一百八十年后又一百八十年。 重重叠叠的诅咒已经和吴家所有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像烙印一样,无法分开,无法祛除。 只是,五十几年前? 沈小姐的姑祖母在五十几年前逃出杭市前往沪市,之后收养失孤的沈小姐,然后就是这几年…… 突然,一种好可怕好无厘头的念头出现在吴桥的脑子里。 有没有可能,会不会,其实上一个六十年快要结束时,被填入金棺里尸解的,其实就是沈小姐的父母呢? 不,或许,应该说原本被填进棺材里的其实应该是这位姑祖母,但是她逃走了。 所以沈小姐的父母成了“替死鬼”。 吴桥不知道吴家人挑选尸解仙有没有什么既定的算法或准则,甚至不清楚他们是否真的知道,此“家仙”非彼“家仙”。 所以这一次,为了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吴家人为金棺找仙提前了许多年,提前许多年就开始物色,提前许多年就更换养料。 防范于未然。 天啊,恐怖。 但他就是突然有这种错觉,吴老太太是知道自己要死的,要为了棺材而死,可是她竟然有办法从这种诅咒里逃走了……逃走几年,几十年,一次、两次,可人还是要死的。 有时候,正常的死亡都像是被诅咒。 如果诸位还记得,吴老太太并非是寿终正寝。 先人是因为感染了某种极其特殊的细菌,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因为病情恶化而过世的…… 放在人间,这回事都好似诅咒降头、飞来横祸,几叫人唏嘘。 就像是验证吴桥先前的猜测那样,沈小姐而后接着又说。 那些都是别人讲给她听的,别人包括姥姥,也包括那位朱小姐。 不过奇怪的是,自从她记事起开始,姥姥的经济就不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宽裕。 企业只是好小的企业,根本也没扛过几年前爆发的经济危机。 信托公司呢?更是没了踪影。 所以她成年之后真的要好努力地工作,好努力地去挣钱,才能继续维持姥姥体面又富贵的生活。 其实根本都没办法。 因为金棺的六十年要到了! 吴桥只觉得头皮发麻,被自己的猜测骇到。 一个元运是六十年,六十年又分为各二十年的三个小运,进入最末一个二十年时,就像某种辐射的半衰期一样,会在衰期的末尾逐渐减弱的毒性…… 吴桥突然很想告诉她,告诉她或许想要知道的一切。可,这是诅咒啊,一种光是得知就要忍受无数猜测的诅咒。 吴老太太没有告诉沈小姐,但她死了之后却说给了吴桥。 好奇怪吗?不奇怪。 随着时代的推移,杭市的吴家越来越小,知道这口邪棺的人也越来越少。 绳子上的蚂蚱都跑光了,绳子还有什么用? 棺材还有什么用? 吴老太太死了,她并非不知道沈小姐说的,她一定很清楚地明白,喂养金棺的时限就要到了,所以她才会急着和吴桥说,你要认命,你要认你的命,这是你的因果。 这是你的金棺。 按时地活,按时的死,按时地被尸解,按时的成为家仙,按时地被诅咒吃掉,按时地保佑大家累世荣华富贵…… 她希望金棺能够继续保佑吴家人,她希望金棺能够继续保佑沈小姐。 恶毒吗? 或许吧,也未必,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吴桥的猜测。 吴桥想,是自己恶毒才对,竟然无端地去猜想先人的恶行,可已经死去的人根本连为自己辩白都做不到。 这样不也算是某种暴力吗? 所以,吴老板只是听,只是陪沈小姐守灵,只是完成工作。 然后在天光大亮之后返回出租屋,拉起窗帘,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地不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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