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扶住少年的双肩。少年没有躲。 唐臾注视着危仅,笑着问:“雁迟,你叹什么气?” 小徒弟年轻的脸近在咫尺,一切细节分毫不差地刻入唐臾心中—— 危仅的肤色过分苍白,常年面瘫,简直就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玉雕。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侧眉毛在眉尾处截断了寸许,像一道天然的伤疤,豪放,野性,和他端正恭谦的气质产生了很大冲突,令人觉得失控。 正是这种失控感,让断眉成为了他身上最生动的部分。 危仅正拿着扫帚清扫这满地狼藉,垂眸说:“师尊早晨要我清除院内落花,我尚未完成。” 三个师兄师姐还在旁边打作一团,一道剑光闪过,正好劈中危仅刚刚扫好的落花堆,花瓣四散飞起。 危仅一语不发,再次挥动扫帚,把那些花瓣扫到一起。 唐臾眼都看直了,抚掌兴叹:“我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乖的徒儿来的!” …… 眼前场景陡然模糊,色彩扭曲。 师徒间的嬉笑打闹像落在火堆里的雪花,融化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徒弟们们错愕的表情。 走马灯跳跃到十几年后。 昏暗的洞穴深处,一个暗绿色的复杂阵法在空中缓慢旋转,密密麻麻的铭文向四方流动,浮动着不详的光。 “造魂阵…”大师姐脸色惨白,“是那个夺走了无数人灵魂的天下第一禁阵!” “不一定。” 危雁迟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了惊人的冷静,“你们看铭文的流向,汇聚四角,这说明启动这个阵法其实只需要…” “四个人。” 二师兄接上这句话,脸色变得更苍白了,巨大的恐惧在他脸上浮现。 阵法的四角,分明蚀刻着他们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洞口传来脚步声,只见幽暗的天光下立着一个衣袖飘邈的清瘦剪影,那人总是站没站相,吊儿郎当,他们太熟悉了。 又太陌生了。 眼前这个需要鲜血和灵魂祭祀的禁阵,是他们师尊创造的。 唐臾向前走了一步,徒弟们齐齐警惕地向后退了三步,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除了危雁迟那个笨小孩,他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唐臾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你们猜的没错,当初收你们为徒,就是为了把你们养大,献祭给造魂阵。”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难怪你把我们当鸭子一样散养,原来我们连盘菜都算不上。” 即使是在死前的走马灯里,唐臾仍然清晰地感受到当时心脏传来的尖锐疼痛。 某个徒弟颤声问:“造魂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唐臾顿了顿才答:“为了唤回我消失的故人。” “…所以你要用我们四个,去换一个人?!” 唐臾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因为厚厚的岩壁在那瞬间被骤然击穿,豁然洞开,仙门百家浩浩荡荡地杀过来了。 铛——! 沉重的钟磬声击穿大脑,狂风大作。 铛——! 无数仙师道长层层叠叠地将他们包围,晃成一片灰白的虚影。 他们各执法器,嘴唇张合,念诵千百遍除妖净魔咒,每念一句,便敲响一次法钟。 仙门百家齐聚,共同施加的强势仙术几乎无人能抗,身为妖魔的徒弟们痛苦万分。 唐臾拉开长弓,丰沛的灵力在弓上流淌,锋利的箭头渐渐抬起,移动,缓缓滑过徒弟们,稳定,对准了仙门百家! 人潮炸开,骂声漫天。 “混账东西!身为仙道子弟,收无恶不作的妖魔鬼怪为徒,此刻竟要谋害同胞!该诛,该杀!” “失魂症…失魂症的元凶肯定就是他!只有借用邪魔鬼力,才摆得出那种禁阵啊。” “砍了他的右手!让他没法拉弓!” 唐臾看到危雁迟准备冲过来,被他师姐拦住了。 师姐冲着危雁迟大吼:“打算救他?你有病啊!他本来准备杀了我们!” 危雁迟仿佛听不见,固执地冲到前面,操纵汹涌鬼气凶猛地卷向仙门。 唐臾瞳孔紧缩,厉声喝道:“幺儿!” 危仅的脸苍白冰冷得可怕,嘴角沾着一抹刺目的鲜血,对师尊的阻止充耳不闻。 “危仅,听话。” 师尊从未如此严肃,沉声叫了他的大名,悍然挥起衣袖。 一股更具压迫性的力量笼罩下来,像是从天而降一只无形的巨手,把四个徒弟全部护进手心。 此举需要大量灵力,有人在此刻看准了他的弱点,挥刀斩穿了唐臾的右手臂! 危雁迟站得最近,师尊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猩红的,黏腻的,伤口深可见骨,这手臂是彻底废了。 剧痛之下,唐臾隐忍地皱眉,左手却继续强悍地输出灵力,蓝色的光晕自他手心越扩越开。 危雁迟猛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十分罕见地失态,声音又快又哑:“师尊,你至少可以把我交出去……” “闭嘴。” 唐臾干脆利落地骂完,又冲危雁迟轻轻一笑,“乖,回家等我。” 危雁迟没来得及说任何话,巨大的蓝色光球倏然一闪,四个徒弟就这么从包围圈中消失了。 空传术! 唐臾回身,脖颈上全是冷汗,血色染透了他半边身体。 “来吧。” 他面朝仙门众人,潇洒一笑,此刻了无牵挂。 “来陪我玩玩。” - 唐臾被仙道处死,死前最后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东西。 少年时,身为仙门子弟,却天天跟一只野岭山鬼厮混。 后来世间巨变,他不知为何失去了山鬼朋友,也失去了那几年的记忆,便潜心钻研禁术,捡了几个妖魔鬼怪为徒,只为了把他们献祭禁阵,试图唤回故人的魂。 然而唐臾不够慈悲,亦不够决绝。 忘不了故人,下不去狠手。 兜兜转转,除了做了一辈子混账,什么也没做成。 直到死前,唐臾还在骗他那最老实的小徒弟,要他等他回去。 他明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 - 这一觉应该是睡了很久很久,意识在无尽中漂浮,身体变得很重,在混沌中下沉,再下沉…… 嗬! 空气挤入肺叶。 唐臾猛然惊醒,全身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隔离感,连呼吸都十分陌生。 过了许久,唐臾意识到自己是从土里被挖出来的,而且好家伙,他躺在一个棺材里。 棺盖被什么东西砸开了,滑落在一边。 自己似乎醒了,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唐臾觉得自己还在走马灯。 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世界。 刺目的亮白光柱拔地而起,许多巨型铁质机械零散排列,发出轰鸣,巨铲挖起地上的土,刨到一边,想来刚才自己就是被这些大家伙刨出来的。 此时正是深夜,远处却仍亮着蓝紫色的灯光,成群的建筑物高耸入云,同马车差不多大的铁盒子在空中高速移动。 这儿是仙界,还是地府?怎么完全没见过。 得了,按照自己的所作所为,死后肯定是下地狱的。 唐臾腿软着站起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还没站稳就失去平衡,往前一扑,像颗烂柿子一样滚了出去。 噢!原来是因为右手没了,还不太习惯,那没事了。 说到手,从醒来到现在,唐臾一直觉得左手手心有刺痛感,他现在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个不知从哪来的碎瓷片,把他的手心刺出了血。 死人还能流血吗?哪来的瓷片? 正思考着,数道光柱一齐转了方向,强烈的白光聚焦到他身上,照得他无所遁形。 唐臾潇洒地摆摆唯一剩下的左手:“哟,地府的欢迎仪式整的这么盛大啊。免礼了啊诸位。” 四周响起一串毫无波动的机械音:“Unidentified object found in A1 area, probe 3 is checking…” 唐臾一愣,哈哈大笑。 你们地府讲鸟语就算了,怎么语气还跟我那个小徒弟一样冷冰冰的?
第2章 走虎(一) 「噶蛋必吃」是什么意思?…… 唐臾打量四周。 这是一片很大的工地,被墙围住,成排的钢铁巨兽正在一刻不停地在刨土、打桩,不远处的半空中悬浮着几个红色霓虹灯勾勒出的繁体字。 它们在建造某个庞大的建筑物。 近处,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正朝唐臾移动过来。 那家伙足有一人高,全身都由金属构成,脑袋的位置被一个黑色圆形占据,左右伸出四对臂状物,但是每一个手臂的形状都不一样。 唐臾拱拱手:“哟,蜈蚣精阁下,久违了。” “蜈蚣精”没有一丝反应,保持匀速向他逼近。 “莫非你是螃蟹精。”唐臾问,“你叫啥?” “螃蟹精”不答,逼近。 唐臾顿悟:“那想必您就是千手观音了!观音殿下怎么来地府遛弯,真是大开眼界。” “千手观音”终于开了尊口:“Probe 3 is scanning the target.” 唐臾一脸诚恳:“微臣听不懂汝之所言。” 他从小不爱读书,只能凑出这么句稀烂的古语。 “千手观音”好像真听懂了,大发慈悲地切换了语言:“三号探测器正在扫描目标物。” “…?” 唐臾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嘴皮子贼溜。这还是头一次对方说的全是汉语,但连起来完全听不懂。 但唐臾很快就自来熟了,差点搭上人家肩膀:“三哥,这里是哪,你知道不?” 三号探测器:“扫描完成。人类含量100%,义体含量0%,性别男,右臂缺损,体力不足。危险等级:极低。” 唐臾静了两秒。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碎瓷片,把它收回衣袖,暗红色的血液顺着指尖很慢地往下淌。 “三哥,你一直搁这自说自话呢,根本没回答我问题啊。” 唐臾迅速环顾四周,准备找办法撤了。 对方在评估他的危险等级,这不是一个好预兆。 三号探测器:“即将抓捕目标物,用于进一步安全检测。” 唐臾听懂了“抓捕”二字,这就够了。 在这玩意儿伸长它那怪异的金属手臂时,唐臾比它更快。 指尖沾着血,以血为墨,飞快地在它的金属身体上画上了一道龙飞凤舞的符咒。 “后会有期咯三哥。”唐臾潇洒地一挥袖子,朝反方向掠去。 不好!唐臾后背一凉。 这东西速度奇快,一眨眼就追到了唐臾身后,金属手臂上伸出来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唐臾的袖子。 明明没腿,跑得倒挺快,有点意思。 下一秒,八条手臂一齐扭曲伸长,编织成一个球状的铁爪,把唐臾牢牢圈在中间,像捕蝇草钳住一只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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